第38章 不要做三十萬,不要給別……
背後很熱,岑今想挪開一點,剛一動,就被霍清池抱得更緊。
“霍清池,你知道的吧,一個謊撒下了,就要靠無數個謊來圓。”就好像當初哄外婆那樣,那段時間,圓謊圓得她精疲力竭,幾乎要發瘋。
“知道。不過,我不覺得這是在撒謊。”他的呼吸就在岑今耳側頸後,因為太近,說話時氣息撲到頸上,微微的癢,“你是孩子媽媽,我們結過婚,孩子是婚內有的,這些都是事實。至于其他的,別人并沒有機會知道。”
岑今的手輕輕地貼上自己的小腹。這一刻,寶寶很安靜,好像睡着了。
岑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那好吧,随你。假如你覺得這樣對孩子比較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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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點時,岑今從睡夢中醒來。霍清池還沒有醒,一直從後面緊抱着她。
岑今一點點将身體往外挪,剛完全挪出來。
“醒了?”
岑今手撐着床,翻了個身,面向霍清池。看他的樣子,倒并沒有剛睡醒時的惺忪和迷糊勁,眼神清明。
“吵到你了?”
“不是,我早醒了。”霍清池說。
岑今爬起來,靠坐在床頭:“床單被套還要洗了才能用,要不然你還是去酒店吧。家裏條件始終簡陋一些,我怕你不習慣。”
放岑今一個人在這裏,霍清池明顯不放心。
岑今覺得好笑:“這裏是我家啊,有什麽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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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池卻格外堅持,只給她兩條路--要麽一起去酒店,要麽一起住這裏。
回到家,岑今自然不肯去酒店。她下了床,從衣櫃裏找出真空袋壓縮的被子褥子還有床單被罩。
袋子是臨時買的,壓縮的效果不是很好,已經脹氣,打開後一股黴味兒。
霍清池把那些東西一股腦兒的搭到院子裏的鐵絲架上,抻平整了,回頭看岑今:“這些最好還是透透氣再用,要不然今晚再擠擠?”
這事是岑今沒提前安排好,她無奈點頭。
“也只好這樣,先把床單被罩洗了吧。”
霍清池又把床單被罩拿下來,全部塞到洗衣機裏。
岑今站在一邊看,忽然鼻中發酸。
當初剛回來時,興沖沖的買了冰箱洗衣機這些日常用品,原是打算在這裏給外婆養老送終的,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最後還是讓外婆客死異鄉。
如今這些東西還在,外婆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剛才她看過,以前種的那些花,全部都枯死了,葡萄架也只剩一些枯枝。親手挖的小水池也已經幹涸,整個院子裏,處處都露出衰敗的氣息。
明明她離開時,還一片欣欣向榮。
沒一會兒,陳央來接他們。見岑今在洗床單被罩,立即笑了:“你傻了啊,給我打個電話啊,立即一整套床上用品給你搬來。”
岑今笑了笑:“洗都洗了,不用這麽麻煩了。”
陳央看了眼站在院子中間打電話的霍清池,悄悄問:“那你們晚上怎麽睡?一起睡?”
在陳央面前,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是。”
“未來,你跟他,到底怎麽回事啊?肚子都這麽大了,也不複婚,你想做單親媽媽啊?說起來真好笑,我還記得以前我們三個,我和阚海樓都不排斥結婚生子,就你一口咬死以後一定不會結婚,更不會生孩子,連戀愛都不談,結果哪一樣,都是你搶了先。”
岑今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可是,又都不是那麽回事。
和何之洲的戀愛,簡直有點莫名其妙。
本來只是大家經常在一起刷題,探讨答案,後來何之洲忽然握住她的手表白,大家都在一旁起哄,岑今沒拒絕,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成了何之洲女朋友。
這應該是她這輩子做得最腦抽的事,自己都無法解釋。後來和何之洲分手,被他的三個幹妹妹堵着打,岑今仔細反醒了一遍,覺得以後不能再這樣随意腦子進水。
“我跟何之洲怎麽回事,你最清楚。和霍清池結婚,是為了救外婆;願意生下這個孩子,原因就比較複雜,不過最開始,我也只是有一個最簡單的念頭--生下來交給霍清池,我就可以解脫了。”
只不過,當胎動開始後,岑今忽然意識到,這個孩子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以後也會像他們一樣有喜怒哀樂,開心時會笑,不開心的時候會哭。
當提到“媽媽”這兩個字時,她是不是只剩下恨?
陳央是真不解了。
“那你就和霍清池複婚啊,你不是說他在追你嗎?他既然有這個意思,你和他複婚,不就兩全其美了。”
沉沉暮色裏,岑今的臉很平靜,平靜到接近蒼涼。
“可以算是追求吧,他是說過愛,可是愛情這個東西,太虛無缥缈了。央央,我不想給別人傷害我的機會,也不想成為三十萬。”
這些話,陳央以前聽岑今說過。
與何之洲分手後,岑今被蘇麗琪她們三個堵在校後門,岑今以一敵三,雖然贏了,其實也沒占到多少便宜。
她一身傷,害怕外婆擔心,不敢回家,是陳央收留了她。
夜深人靜的時候,兩個十六歲的少女縮在被窩裏聊天,聊明星,聊學校的同學老師,最後聊到了當時的禁忌--愛情。
陳央告訴岑今,她暗戀着某個男生,不知道要不要表白,怎麽表白。
岑今當時就說了剛才那番話。
十六歲的陳央驚呆了,完全無法理解岑今為什麽要這麽想。
她說:“未來,你太悲觀了。愛情是很美好的事啊,你沒喜歡過何之洲嗎?你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有多甜蜜嗎?”
岑今說:“我沒喜歡過何之洲。愛情可能很美好,可能很甜蜜,可是我不認為我能碰到。我們都碰不到。”
當時陳央有點小小的不開心,說:“嗳,你怎麽回事啊,我才跟你分享我的小秘密,還打算表白呢,你就說‘我們都碰不到’?有你這樣咒我的嗎?”
岑今說:“我沒說你,我是說我們三個。”
陳央不知道“我們三個”到底是指誰,只是過了将近十年,岑今的想法竟然一點沒變。
陳央握住岑今的手。
她的手非常冰。
“未來,你別這麽悲觀嘛。你看看我,看看我們那麽多同學,這個世上,還是有真正的愛情的。”
岑今站在檐下,擡頭看着天邊最後一絲天光,嘆氣。
“或許吧,可是我不認為我能碰到。央央,”她偏過頭,看着陳央,輕輕的笑,笑容苦澀,“我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真的。我沒有勇氣為了這個孩子拿我的未來去賭。”
霍清池說,假裝他們還沒有離婚,高調一點,讓更多人看到她懷孕,知道孩子是岑今生的,以免以後外界會胡亂猜測孩子的身世,給孩子增加不必要的困擾,不利于她的心理健康。
岑今同意了。
既然注定要抛棄她,現在,岑今願意為這個孩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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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陳央請他們吃飯,陳央男朋友,還有一些以前玩得不錯又混得不錯的同學作陪。岑今能感覺得出,他們對霍清池都比較熱情,這種熱情,當然不是因為他是岑今的“丈夫”,而是因為他是霍清池。
飯後陳央将自己的車丢給岑今,霍清池喝了酒,岑今親自來開車。
岑今有駕照,只是久沒摸方向盤,這一路開得格外小心。
出了市區,四周越來越黑,越來越靜。
霍清池坐在副駕上,時不時偏過頭看她。岑今聚精會神,感覺到他的目光,卻一點都不敢分神。
車外,天邊有一輪月亮,很大,很圓。
要中秋了。
晚上還是睡在同一張床上,還是下午時的睡姿。
岑今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夢。
四周很黑,好像還有什麽觸手樣的東西絆着她的腳,黑暗盡頭處,有一片小小的白光。岑今向着光的方向跑,拼盡全力的跑,可是無論怎麽跑,那些光還是離她那麽遠,遙不可及。
岑今跑累了,停下來,黑暗湧過來,一點點吞噬了她。
岑今從夢中醒來,氣喘籲籲。肚子裏的孩子好像感應到她的情緒,正用力踢着她。
岑今悄悄将一只手貼上小腹,輕輕摸了摸鼓起的小包,安撫她。
別怕啊,是媽媽做夢呢。
夜已深,四下很黑,岑今睜着眼睛,看着窗簾處那一點幾不可見的光。
她以為她回到老家,回到這座院子裏,就是找到了根,沒想到最後卻只是更加清楚的發現,她是真的沒有家了。
沒有了外婆,院子只是一座頹敗的了無生氣的院子而已。
終究是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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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倒是個好天氣。
岑今之前給村裏的老人打過電話咨詢,提前替曾餘香選好了墓地,又找了村裏經常主持葬禮的老人來送外婆上山。
“上山”是本地人對于葬禮的一種說法。
時間也是提前選好的,墓碑以岑今的名義立的,最後一抔土蓋上去之後,曾餘香終于徹底完整的走完了人生的所有程序。
和霍清池并不是真的夫妻,岑今沒好意思讓他下跪,岑今自己也只給曾餘香鞠了三個躬。
最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拿開塞子,把裏面的一點點葡萄酒灑到墓前。
“我親手釀的,外婆你嘗嘗,我感覺還行,不是太難喝。”
四下無聲,陽光溫柔地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像外婆生前的手。
一切塵埃落定。
痛苦是留給活人的,于過世的人,這個俗世的一切都再與他們無關。
中午請幫忙的鄉親吃了頓飯,下午,岑今爬上外婆曾經睡過的那張床,睡得天昏地暗。
她好像透支了餘生所有的精力,感到從未有過的困頓。
醒來時窗口邊已經只是一點微弱的光,房間內很安靜,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岑今閉着眼睛,把臉貼在枕頭上,輕輕地蹭了蹭,低聲呢喃。
“外婆……”
有飯菜的香味飄了進來,岑今猛地睜開眼。
外婆?
顧不上穿拖鞋,她光着腳,飛快出了卧室,往廚房那邊跑。
廚房的燈是亮着的,從敞開的門那裏,可以看到地上一點靜止的黑影。
“外婆!”岑今大聲叫着,幾步沖到門邊,“外婆!”
廚房并不太明亮的燈光下,霍清池剛剛将一道菜裝盤,聞聲回頭。
“醒了啊。正好,晚飯也好了。你怎麽不穿鞋?”
他放下盤子,大步走向她。
岑今怔怔地倚在門邊,重重地閉了下眼睛。
原來是錯覺啊。
身體騰空,霍清池打橫把她抱起。
哪怕到了現在,她還是很輕,抱起來一點都不吃力。
岑今睜開眼睛,笑容很淡。
“累不累,我肚子裏有個千金呢。”
“的确重,兩千斤呢。”霍清池很小心地将她抱到餐桌旁邊坐好,十分自然地蹲下去,用手幫她擦掉腳底的泥土。
岑今的腳拼命往後縮:“別……”
霍清池握住她的腳,幾下利索擦好。
“沒事,我會洗手的。”
霍清池去廚房裏端飯菜上桌,岑今坐在那裏,看自己并在一起的雙腳。
腳心裏還殘存着他掌心的熱度,那點熱意一路蔓延,直達胸口,最後又被更多的涼意沖散。
霍清池以前對景雲溪好,是她親眼所見。
他以前愛景雲溪,對景雲溪好;現在愛你,對你好;以後,他也會愛別人,對別人好的。
不要做三十萬,不要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岑今。
唯有外婆和理想,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外婆不在了,就去追求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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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岑今從夢中驚醒。
她心髒狂跳,冷汗涔涔,孩子在肚子裏打着滾,用力踢她。
霍清池不知何時進來的,正一聲聲叫她的名字。
“未未……未未……”
岑今掀開被子就想下床。
“我夢到外婆了,她說她很難受,我要去看看她。”
自外婆過世時,從來沒有入過岑今的夢,第一次夢到,就是她在說難受。
岑今魔怔了,覺得是自己把她安葬錯了地方。
肯定是葬錯地方了,才會讓外婆如此難受,托夢給她。
明明外婆以前說過,和要外公兩不耽誤,她為什麽不聽話,把她帶回有外公的老家?
霍清池一把抱住她,用力将她摁在懷裏。
“明天去,我們明天再去看,我陪你去看。未未,你別這樣,會傷到孩子的。你看看,她在踢你,未未,你清醒一點。”
岑今慢慢的從癔症中解脫出來,她把臉埋在霍清池的胸口,低哭出聲。
霍清池上了床,面對面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後背。
岑今的哭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終于安靜下來。
霍清池輕輕地将她額上被汗濕的亂發捋到耳後,親了親她冰涼的額頭。
那天岑今問他,有沒有什麽是從小到大都有的夢想。
他有的。
他從小到大的夢想,都是找到一個真正愛的人,和她生一至兩個可愛的孩子。
他會寵着他們,把自己沒有得到的那些愛,讓他們都得到。
那麽普通,又那麽遙遠。
霍清池知道岑今的計劃,知道孩子生下來後,她就會偷偷離開。
她連司仲都沒有選,放棄了那些一起奮鬥過的朋友,足以說明她的決心。
不過,假如他肯放松一點,給她更多的空間,她是不是就能更輕易的轉身,回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