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已發完
連着吹了幾天的風雪,整個京城白芒皚皚,紅磚高牆,俱掩映在厚重的白被下。行人稀疏的大街上,一陣馬蹄聲驚起,掠起一片黑影,高枝上簌簌抖落些許雪花,在半空中化作紛紛雪粉,如鹽粒一般洋洋灑下來。
高門大院口,立着一個渾身包裹起厚厚棉衣的人,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個方向,半晌不動一動。
忽然眼睛裏面添了些神采,那人激動得往前走了好幾步,直到兩匹馬勒停下來,馬匹上面的人動作流暢躍下馬背,将一大捆硬邦邦的東西丢進那人懷裏,搓着手哈出白氣問道:“近幾日府中可都還好?”
那人露出為難一張臉,原來是白管家,他四十多歲數,保養得當,一向看起來如同三十出頭的人,如今卻愁出眉間兩蹙深溝,眼圈烏黑了一大圈,想是有好幾日都不得好寐:“這……”
秦慕則心知不對,一對濃眉皺起,抓住白管家的衣領,喝道:“怎麽回事!”
忠丙連忙上前遞藥。
果然秦慕則這一行動間,手臂大為凝滞,疼得他一張臉板了起來,牙齒微咬,面色不大對。
白管家算是看着秦慕則長大的,如何不能從他一舉一動間判斷出事态嚴重與否?也顧不得說話,趕緊地接過忠丙遞過來的藥,小心捋起秦慕則最外圍的衣袖,果然裏面包着厚厚白紗布,隐隐滲出血來。原來是隆冬季節,衣服穿着很厚,是故沒有一時之間看出這裏的突出來。
白管家一邊上藥,一邊唠叨:“王爺啊,不是奴才說你,這外出一趟,總得注意自個兒的身體!您這一趟去了整整六天,不給個信兒回來就罷了,這……這,這傷成了這樣,算是怎麽回事?!忠丙你也是,不好好看着點兒,王爺這胳膊若是落下什麽病,你可擔待得起?”
忠丙沉默了一會兒,面容嚴肅道:“是,屬下自會去領罰。”
白管家一邊上藥,一邊分出了些眼神打量着忠丙,只見他行動間似也多有不便,心知定是受的傷比秦慕則要嚴重幾倍,也不好多加責怪,畢竟他在這個家裏也算是小半個長輩,心裏暗暗下了計較,一會兒回去到庫房裏面找些好藥材給他也送過去。還好先王爺、先先王爺、先先先王爺都是上過戰場的,立下赫赫戰功,聖上龍顏大悅,賞了不知道多少上好的藥材,是故他小氣慣了的人,也不在乎這點子東西分給下面的人。
秦慕則卻有些不耐煩,好容易等白管家婆婆媽媽弄好了藥,腳一擡就進了王府。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
白管家收了藥瓶,調整了下心情,跟着趕了過去。
秦慕則一路不停歇到了正院。
他腳力好,又有內力,所以速度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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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苦了白管家,抱着一堆硬邦邦冷冰冰的狐貍肉,一路差點沒跑岔了氣,還在深深淺淺的雪裏險些腳都拔不出來。還是忠丙實在看不慣,拎着他的衣領,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野雞,輕飄飄毫無鴨梨一路使用輕功跟到了正院裏。
到了正院,忠丙放下他就進去了。
白管家驟然着地有點腳軟,等看清了秦慕則的表情更是軟得幾乎給跪了。
正院後園裏的小亭子裏面,赫然擺着兩口上好的紅木棺材!
兩口棺材都已經打開了,露出裏面差不多算是冰塊似的兩個死人,而且死相頗為慘烈,那個老奴才被開水燙得面目皆非,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完整的肉,而春姨娘看起來倒還好,只不過往前湊一點,就能看到她身上被戳的幾個大大小小的洞,仿佛已經被處理過,但是慘烈依然清晰可見。
秦慕則朝一旁的柱子踢了一腳,怒道:“怎麽回事?”
白管家瞬間覺得懷裏那堆肉仿佛棺材裏面擺着的屍體,咯得他難受極了,冷氣森森,幾乎将他整個人凍僵了,連話語也開始結結巴巴的:“奴、奴才……奴才……都都都都是奴才管理不、不力……”
秦慕則掀了大氅的下擺,一躍到白管家跟前,瞪着眼睛問他:“誰做的,查出來了嗎!”
“王爺仔細着胳膊……”白管家嗫嚅着說了這一句,然後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些都是……都是……”
“王妃有事嗎?起來了嗎?”秦慕則忍了忍,又問道周圍圍觀的下人們。
衆人被吓得不輕,王爺一向都是個poker face,面癱無表情神馬的,現在突然這樣發火,可是頭一遭的事情,不由身體軟了下來,“啪啪”跪了一大片:“王妃回丞相府了……”
秦慕則表情這才和緩了一點,瞪了白管家一眼:“誰準你把棺材放到這裏?吓壞了她可怎麽好?”
大冷天兒的,白管家硬是活生生冒了一腦袋的汗,他抹了把光腦門,欲哭無淚道:“回、回禀王爺,這些都是王妃吩咐奴才……去做的……”
然後閉了閉眼,等着新一輪的暴風雪來臨。
秦慕則怔了一下,“她知道?沒吓着吧?”
白管家垂下頭去,不敢言語。
秦慕則立時明白了過來,看起來仿佛更加生氣,一腳踹到柱子裏,嘩嘩抖落一大片積雪。
然後轉向那兩口棺材,沉默了一會兒,又恢複成了一個冰塊臉,五官僵硬地擺着,毫無溫和,生硬極了:“是她……?”
盯着棺材看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才開口:“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最好一五一十都給我講清楚!要是敢欺瞞一點點……”眼光淩厲地掃了一圈,“下場不會比她們好!”
衆人咽了咽口水,幾乎淚奔,默默期盼着回丞相府好幾天了的王妃能夠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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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裏。
沈初水小心吹了吹氣,将一勺藥喂到虞氏的嘴邊:“小心燙。”
虞氏咽下去了一口,沈初水連忙又拿了一顆蜜棗來,塞進她的嘴裏,道:“快吃一個,這個藥苦得很。”
聞着味道就很苦,更別提嘗起來了。
虞氏聽話地吃了下去。
如此幾回,總算是将這一碗中藥堪堪喂完了。
虞氏感念道:“妹妹,這幾日你都守在我身邊照顧我,真是難為你了……”
“這有什麽。”沈初水不甚在意道,“王爺也不在家,我閑着也是閑着,哥哥又沒在你身邊,這要是沒個人守着,出了什麽事可怎麽好?你胎位不穩,更是需要好好兒保養。”
虞氏還想說些什麽,唐氏笑笑道:“你也別可勁兒誇她了,左右不是閑着沒事做,到相府來照顧你還有個人說說話,不至于太沒意思。不然……你瞧這個小魔星會不會過來?……咳咳咳……”
唐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拿帕子捂着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好,那心腹丫頭動作輕柔地拍着唐氏的背,服侍着唐氏漱了口,然後又令人弄了藥過來,一勺勺喂給唐氏喝完,拿着蜜棗往她嘴裏喂。
沈初水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娘,你沒事吧?”
唐氏笑着擺擺手:“前幾日吹了風,受了寒,不礙事。”
“哦……”
沈初水點點頭,不作他想。
“啪”
茶盞突然落到地上,碎成幾瓣。
一個丫頭慌忙跪在地上,連連道:“太太,奴婢……”
“如今你越發是當不好差事了!”唐氏微愠,“幾個月來,你不是摔了茶盞就是摔了花瓶,上次還險些把我的乖兒媳肚子給撞到!若不是文婷一直在那裏勸着我,早把你攆了出去!你也是做了保證的,怎的又犯了毛病了!”
文婷就是唐氏現在的心腹丫頭,沈遠從宮裏帶出來的那個官女子。
“娘,算了吧。”虞氏是個寬和性子,勸解道,“安語是你的陪嫁丫頭,一向也不是做這些粗活的。剛才在外面站了那麽久,天寒地凍的,難免手顫,就算了吧……”說着,她神色有些萎靡,看起來是又犯了困了。這段時間她很容易犯困,按理,一個懷了快六個月的孕婦,沒道理困成這個樣子吧?
沈初水心裏總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要不讓隆醫女過來看一看?嫂嫂最近不太對,娘也生了病,一塊兒再瞧瞧吧。”
那個神奇的醫女,總是能解決很多問題的!
虞氏擺擺手:“妹妹有所不知,這快過年了,隆醫女已經回隆府,打算跟隆太醫一家子一道兒過個好年。況且她最近也在議親,聽說是打算和岳平王的小王爺成親。當然風言風語的,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個準話兒,聽說是岳平王的小王爺前些日子摔傷了,正好隆醫女經過,順手救了,岳平王就覺得隆醫女很是不錯,有那個意思,已經通傳到聖上的耳朵去了。”
岳平王的小王爺……
不就是自己的那個追求者咩?
老爹是李剛的那個?
要議親了啊?
一個跳脫性子嚣張跋扈的小王爺和一個寡言少語可能自閉的醫女……
怎麽想怎麽萌這對CP啊!
沈初水點點頭,“那現在府裏面沒有醫女了嗎?有的話還是叫來給你們看看吧。”
“不用瞧醫女了。”唐氏擺擺手,“她下去不在我跟前,打擾我的清淨就夠了!”說完,一只手按着腦袋,像是頭很疼很難受的樣子。
安語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她陪着唐氏來丞相府的時候,才十歲,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在唐氏的安排下,嫁了個不錯的人家。可惜夫婿死得早,她雖然膝下無子,可也沒多大心思再嫁,就回了丞相府,繼續貼身伺候着唐氏,真心實意把她當做大半個親人,誰知最近……
“太太,老太太,您不喜歡奴婢,奴婢可以不再出現,可是奴婢一顆忠心,實在沒有半點子虛假啊!”安語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奴婢和老太太主仆一場,這三個頭就當做是奴婢的最後一點點忠心,老太太……奴婢走了,您可一定要……好好兒的保重身體……奴婢一定白天夜裏為您祈福,願老太太永保安康!”
這個安語沒有半分假話,沈初水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真情實意,不由有些感慨。可是古代人,尤其是像丞相府這樣的人家,最不缺的是什麽?那就是下人!古代買下人差不多也算是白菜價了,幾兩幾十兩,就能買到有血有肉有感情活生生下人一枚。不像是現代,雖然機器人小助手還沒有普及,但是那種冷冰冰無血無肉無感情的機器人,就是天價了,非常人小百姓可以買得起的。
到底是服侍了那麽多年的,唐氏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閉了閉眼,道:“文婷,給安語一百兩銀票,到底服侍我一場,傳出去……也總要像點話。”
一百兩,對于丞相府來說,不算什麽。
畢竟這麽多年的家底了。
但是對于平頭百姓來說,只要不賭博遭搶劫神馬的,就算是每頓飯都大魚大肉、随随便便買奢侈品逛街潇灑,也盡夠用一輩子了!
古代人平均壽命六十來年,這麽算來,可能直到安語老死,錢還沒用完。
而且,安語這樣的家生子,能得到這樣的待遇,這也算是一個相當勵志的典範了!
唐氏又賞了些服飾首飾什麽的,揮揮手就讓人送她出府了。
看都不想再看一眼,顯然是主仆情分已經全然沒有了。
安語三步一回首淚眼離去。
文婷使出全身解數,說了好一會兒的笑話兒,才讓衆人重新開心起來。
沈初水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吹口氣,笑着道:“有文婷陪在母親身邊,我也算是放了心了。她待母親盡心盡力,一張小嘴兒又會說話,我也喜歡。好母親,不如賞了我吧?回頭我挑兩個好的,送過來給母親使喚,兩個換一個,也不算虧了吧?”
“這麽大的人了,還來跟我這個老人搶東西,羞也不羞!”唐氏嗔道,“要是安語也罷了,她也忠心貼心,可是文婷我是玩玩舍不得的,單單憑她那張巧嘴,我就喜歡得不行!”
文婷似有些害羞,扭扭腰:“太太慣會取笑人的!”
衆人俱大笑起來,“瞧那小蹄子的樣兒!”
“自從有了文婷,娘心裏頭也沒有我了,我可算是受夠了。”沈初水仿佛撒嬌道,“到底誰才是親生女兒呢?若娘再這樣護着她,我可是不依了,嫂嫂要替我做主!”
虞氏笑道:“那自然的,我可不疼文婷,就疼你!”
一屋子人笑着說了會兒話,就有下人來禀說有王府的人來找王妃。
“快傳進來!”唐氏道,“早些把她給帶走!省得在這裏吃我的用我的,還來跟我搶人!”
立刻就有小丫頭笑着下去傳話,不一會兒帶了個人進來,原來是碧雲、碧月姐妹倆。當時沈初水來丞相府也是臨時起意,所以并沒有帶兩個人,想着她們留在王府也好,出了什麽事可以過來通信,是絕對可靠值得相信的人,如果王府有什麽事情,兩個人也是有分寸的人,随時可以代替她做主決策。
兩個人一一見過禮,湊到沈初水耳朵邊悄聲說了來龍去脈。
沈初水聽完淡淡挑了下眉,哦?很生氣?
來丞相府呆了幾天,她險些忘記了那兩個賤-婢的事情,這樣一來,她想起來了,心情自然也打了個疙瘩,起來道了別,出去走了一半,又回過頭笑着道:“娘,您不把文婷賞了我,我可還是會回來要的!”
唐氏笑得直揉肚子:“快走快走!省得留在這裏叫人心煩!”
沈初水朝碧月丢了個眼色,又道:“娘,我要把碧月留在這兒,跟文婷争寵,免得當娘的一顆心全偏歪了,一丁點兒餘地都不給我留了!”
碧月連忙跑到唐氏跟前:“姑娘不要奴婢了,好太太收了奴婢吧!”
“都走都走!鬧個不停!回頭吵到你嫂嫂,看你擔不擔待得起!”唐氏連連揮手。
沈初水這才帶着兩個碧一道出了丞相府。
出去之後,上了馬車,就不用顧忌什麽了。
碧月連忙問了疑問:“姑娘剛才……?”
沈初水沉默了一會兒,眼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不放心。”
那個文婷身上探不出來什麽不對勁,或許是因為藏得太深?可是安語離開的時候,唐氏心裏那種不舍和難過,沈初水是感觸得真真兒的!母親不想讓安語走,為什麽又讓她走?她明明對文婷沒有喜歡到那種地步,甚至有一種淡淡的嘲諷,可是為什麽又和她相處得那麽親密,表面上一丁點兒也看不出來?
沈初水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金手指能力沒有那麽強大逆天。
只有波動很劇烈的感情,她才能夠感受到。
那種很淡很淡的情感訊號,金手指捕捉不到,也沒法子探測出來。
但願……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哎呀!”
馬車忽然一個急剎車!
車夫也顯然吓得不輕,堪堪勒住了馬匹,跪在下面道:“請王妃恕罪!”
沈初水穩住了身形:“怎麽回事?”
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我想見你了!初水!你出來,出來好不好?”
這個聲音……
李剛他兒子!
沈初水将窗簾掀開一道縫,看了過去,果不其然,可不正是上回在秋楚別莊和自己告白、然後剛才從嫂嫂嘴裏聽說過和隆醫女在議親的岳平王的小王爺麽?
作者有話要說: 肥更一枚~
祝妹紙們中秋快樂,天天開心=w=
以及,大家連點擊都不給咱了,好桑心,打個滾兒~
來嘛~
包養有肉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