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夜而行

第31章

１．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吧，連吐都沒有力氣了。

即使如此，離開公園後薛晉岚依然沒有回家。他沿着馬路走，讓風把眼睛吹得刺痛、不停地走，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目的地是間酒吧，和他談事情的那間不同。這間酒吧他以前會在沒地方去、又不想回家的時候來，他喜歡這裏的氣氛。

不過好久沒有踏進來了。大概是在遇到淩霜之後吧，他就不再來這裏了。

但今天，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能夠看見活人的地方。不能見淩霜，他怕一見淩霜自己就會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

所以，只好來這裏了。從小巷中走下樓梯、踏進陰暗卻溫暖的空間裏，酒吧中擺着四五個小小的圓桌，幾名男性分別坐在角落。

吧臺前，一個中年男人正在跟年輕的酒保搭話，從遠處便能瞥見男人猥瑣的笑容，但酒保似乎已經習以為常，默默地調着酒、沒搭理他。

看了一眼手機，竟然已經過十二點了，薛晉岚沒想到自己走了這麽久。放眼望去，室內剩下的幾乎都是年過四十的中年男人，薛晉岚也不感到奇怪，畢竟，年輕的小夥子都在更早的時候搭着看上的對象、然後雙雙離開了吧。

他挑了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坐下來，就感覺到幾雙蠢動的眼睛。他不打算回應任何一個，只想安靜地傾聽酒吧中的安靜。

偶爾有細微的低語聲、或是杯子放到桌上的聲音，那些使他感到說不出的親切。

遇到淩霜以前，他來這裏通常不會待到這麽晚。他早早地來、以免錯過機會，每次都跟着不一樣的人離開，他也不覺得有什麽。

男人是很視覺的動物，最後總有一些人會被遺棄般地留下來……找不到伴的人只能獨自坐在這裏，每個晚上等到期待落空、落寞離去。

「嗯？」

薛晉岚把自己從思緒裏抽出來，擡起頭，往投來視線的某一桌望去，他有一剎那的呆愣。

左邊的角落，坐着一個年輕人。他看起來跟這個時間點格格不入。

中介細細地觀察他，那小夥子倒是先緊張地把臉轉開了。這樣的反應挺讓薛晉岚喜歡的，他看着那個人，小夥子挺俊的。

輪廓立體、身材也超過及格的标準很多了。薛晉岚不相信那些中年男性沒去搭讪過他，這時間，這種貨色該躺在別人家床上。

那麽自己呢？他該在哪裏？薛晉岚放棄思考，去向吧臺随便點了杯調酒，拿着杯子、就往角落的那桌走去。

把杯子放到對方桌上時，小夥子明顯吓了一跳。見狀，薛晉岚笑了，他在對面坐了下來、把公文包放在腳邊。

「我叫薛晉岚，你的名字？」

「呃？明……張明君。」

近看這個人，頂多二十五歲吧。年紀大概跟淩霜差不多，帶着一種生澀、純粹的氣質。

明君當然也在打量他，薛晉岚維持着笑容。在幾年前，他對每個看得上眼的人都笑，并且說……

「帶我回去吧？」

鮮少有人會拒絕他，但可以猜到，明君會是例外。薛晉岚相信有更多年輕、且比自己好看的人來邀過明君了，如果不是都拒絕了，這小夥子不可能還坐在這裏。

「對不起。但其實……我應該是來錯地方了。」

薛晉岚無聲大笑，果然，是只誤闖森林的小白兔呢。他太疲倦了，看到明君不知所措的臉龐，竟然覺得放松。

「哦，原本計劃來泡妞的嗎？其實沒關系吧，男人跟女人，也只差一點點。」

薛晉岚扶着下巴，抿了一口調酒。他把酒一點一點地吞下去，放下杯子時、舔了舔自己的唇。

不自覺地，就開始重演以前的習慣。很多人誇過他舔唇的動作性感，淩霜是例外，他嫌薛晉岚這舉動像個酒店上班的女人。

「我不好看嗎？也是，我算半老不老了。」

「不……好看，很好看。」

「噗，整張臉都是整的，別傻了。而且，你這樣對這裏的男人說話，會被生吞活剝的哦。」

明君一臉困窘，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薛晉岚知道他想發問，于是便自己說了起來。

「因為工作需要，家人去讓我把臉整過了。其實我比較喜歡我以前的樣子……什麽樣子我也不記得了，但應該更真誠一點吧。」

薛晉岚晃了晃杯子，看酒杯裏的冰塊互相撞擊。眼角餘光瞥見別桌有個男人離開了、踏着孤單的步伐。

等不到明君回話，他目送那個孤身一人的中年男子，直到對方消失在樓梯那頭，轉了回來，薛晉岚的視線和明君在空中交會。

「怎麽樣？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人，有來約你嗎？」

明君僵硬地點頭，真是老實。薛晉岚放下撐着下巴的手，把手擺到桌上、輕輕敲了敲桌面。

「別随便跟人走，這裏挺亂的。雖然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渴望找個對象回去作伴，但還是有些變态……我就曾經差點被囚禁呢。」

「被囚禁？」

明君總算回應了，看來似乎不是全無好奇的。薛晉岚說到這個連自己都覺得訝異，他很少去想這些事情的。

「以前我都随便跟人走。有一次，遇到了一個比我大幾歲的男人吧，在酒吧裏說話的時候倒還像個紳士。但把我帶回去後就給我下了藥、把我綁在他家浴室，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弄出來的。」

明君愣愣地看着他，薛晉岚挑着眉，手從桌上擡起來，擦過了明君的額頭。

他覺得酒吧的桌子設計的不錯，夠小、不用刻意把身子前傾就能觸碰到對面的人，他的手一路從明君的臉頰滑下來，小夥子竟然沒抵抗。

「想來開發看看人生的各種可能嗎？我可以教你。」

薛晉岚帶着笑意的聲音差不多整個酒吧都能聽見，明君立刻紅了臉，別桌則傳來了笑聲。稀罕的，連吧臺那個酒保都噗哧地笑出來了。

如果不是樓梯那頭傳來了異常的腳步聲，也許薛晉岚今晚會維持着這一刻的好心情。

叩、叩，那是高跟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後頭竟然還跟了好幾雙皮鞋。薛晉岚敏感地察覺了，而他發現那領頭的聲音該死的熟悉。

幾個小時以前，某個女孩才踩着高跟涼鞋、和他走過半個公園。中介不相信世間有巧合，直覺也告訴他不對。

是哪裏不對他來不及想了，他把腳下的公文包踢向明君，撈出手機、也塞進對面那人的手裏。

「如果我被帶走了，東西保管好，別讓人拿了。」

薛晉岚快速說完了這段話，接着，視野內便出現了柳雅、還有幾個彪形大漢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