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夜而行

第14章

１．

薛晉岚不斷告訴自己，他是萬不得已才來找這家夥的。

下午跟淩霜分開、并且确認那殺手沒再跟着自己後，薛晉岚搭車來到了城市的另一角，去找他打算拜托的人。

他不确定那人是否還住在這裏，但望向無數的矮房及鐵皮屋。此處的居住風格當真很适合他印象裏的人。

那個人就是這樣，明明不缺錢，卻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很潦倒。

他喜歡從裏肮髒到外，所以傳聞他就住在這個等同于貧民窟的地方。薛晉岚一腳踏進小區的範圍，就感覺自己格格不入了。

這裏髒亂，毫無秩序。破碎的道路上躺着野貓的屍體，兩旁的房屋個個都牆壁斑駁、有些連屋頂都破了。

惡臭撲鼻，也分不出是什麽東西的味道。向前走了幾步，左右的巷弄中大多坐着外觀邋遢的中年人或老年人。

但這裏的亂，是亂中有序的。薛晉岚曉得底層的人也有他們的規則，他匆匆地走過街，直到在路邊看見一個用瓦盆洗衣服的老婆婆。

她看起來稍微幹淨一些，薛晉岚停在她面前，她也只是擡起頭，瞄了他一眼、便繼續做她原本的事。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這邊有個叫沈元的人嗎？」

以擁擠的矮房為背景，老婆婆搓着手上的舊襯衫，恍若未聞。薛晉岚耐心地等了将近三分鐘，才加大音量再問了一次。

「抱歉，沈元住在這裏嗎？」

這次他蹲下來，好跟老婆婆平視。後者停下洗衣服的動作，擡起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接着搖頭。

薛晉岚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仍說了聲「謝謝」，就在他起身打算去找下一個人詢問時，他背後撞上了某樣東西。

那是個比他高了整整個一頭、手臂可能跟他的腿差不多粗的彪形大漢。他發現那是一個人，而且是個不抱善意的人。

身後，老婆婆坐在地上，緩緩地抱起瓦盆、退到了巷子裏。

而面前高大的男人把薛晉岚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中介明白自己看起來就是個外來者、并且是個有點錢的外來者。

但他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他平靜地回望那個大漢，直到對方朝他伸手、粗魯地想搶他帶來的公文包。

側過身、搭上那只手順勢往自己後方拉。中介以單腳作支點，半個轉身後便錯位到大漢身後，用手肘狠狠地敲上大漢的背。

受到慣性影響，那人往前跌了下去，口裏還含糊着幾句污言穢語。薛晉岚聽見了撞擊地板的悶響聲，他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抹了幾下。

附近忽然傳來拍手的聲音，薛晉岚轉過身，在對街的瓦房上看到了一個身形瘦小的人。陽光有些刺眼，中介用手擋了擋、喊出了那名男人的名字。

「沈元啊，好久不見。」

矮小的沈元穿着破爛的衣物，明明跟薛晉岚同齡，看上去卻快四十歲了。他拍着手，笑嘻嘻地往薛晉岚的方向指了指。

中介反應過來，把公文包用力地往後一揮。公文包砸在那個爬起身、還想攻擊他的大漢臉上，一時便濺了血。

「啧啧，洗這個很麻煩的欸。」

薛晉岚看了沾到血跡的公文包一眼，低聲抱怨，同時也擔心了一下他裝在裏頭的筆電，可別因此撞出問題才好。

大漢捂着被砸中的鼻子，終于搖搖晃晃地跑到巷子中、從中介眼前消失。

「薛晉岚啊，你怎麽還是老樣子？」

「你也不差啊。走吧，去你的地方，我大老遠跑來腳都酸了。」

沈元跳下屋頂，嘿嘿地笑了兩聲。他抓了抓散亂的短發，往貧民窟的更深處走，薛晉岚便跟在他背後。

「你應該有聽說我這幾年的事跡……那麽，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呢？讓我猜猜，你家族那邊遇上麻煩了？」

「別在街上說。」

十多年不見，他們卻沒有半點生疏的樣子。并不是真的親密，而是由于他們都各懷心思。

沈元在某條窄巷右轉，眨眼間消失了蹤影。薛晉岚走進紅磚牆夾成的弄堂之間，四處張望，才在磚牆上看到了半個人高的破口。

他苦笑了一下，彎身爬了進去。

２．

沈元家就藏在這貧民窟裏，被圍在紅磚中。他家不大，外觀和別的屋子沒什麽兩樣，剝落的油漆與陳年的灰塵堆積在每一面牆的角落，門外則有割開的空寶特瓶，養着幾株雜草。

可是一腳踩進沈元的房子，薛晉岚就看見了很不一樣的東西。那是一臺計算機，外觀嶄新，連接着巨大的主機。

銀幕上卻播放着極不搭嘎的影片，中介走進不到十坪的空間裏，看見銀幕上的東西、無奈地別過頭。

「喂，你那什麽反應啊？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吧？」

「不，我只是想，你這臺計算機的功能真多元。從犯罪到放片子，我看你這輩子抱着它就可以活了。」

「哈哈，我本來就是這麽打算的。」

沈元家裏只有這臺計算機和一張床，他坐在床緣，計算機就在他的左手邊。他順手把銀幕上的影片關掉，看向薛晉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墊。

「坐啊。我這裏沒有高級沙發，将就一下。」

薛晉岚從口袋裏撈出随身碟，交到他手中。照沈元的話坐下後，把公文包抱在懷裏。

沈元沒有立刻把随身碟□□計算機，他用力地吸了幾口氣，拉起薛晉岚的手，像狗一樣地嗅。

中介早知道他是個怪人，不過仍好奇地問了。

「我也沒擦香水，你在聞什麽？」

沈元不答話，從他的手一路聞到了肩膀去。縮回來時，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臉。

「我的好同學，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耶。」

薛晉岚的臉色看不出任何變化，他笑了一下，挑起一對眉，偏頭把手湊到了鼻子前。放下手後，他定定地看着沈元，語氣裏帶着自然的笑意。

「是嗎？」

腦海裏掠過了淩霜的臉，他細不可察地一抖。面前的沈元卻大笑起來，笑得無禮又放肆、直接捧着肚子往後倒。

「天啊，薛晉岚，你也太好猜了！這當然是聞不出來的啊！所以說你後來真的跟男人湊在一起啦？」

他們還是同學時，沈元就注意到了，薛晉岚對女性似乎沒什麽興趣。而剛才看見他放的片子，中介的反應更是讓他往那方面猜想。

「談正事吧。」

薛晉岚淡淡地帶過，也不覺得難堪。反正沈元猜得也沒什麽錯，他不打算否認。

于是，在狹窄的屋子裏，沈元恢複正經，把随身碟□□了計算機。點開裏頭唯一的檔案後，他的眼神變得非常不同了。

那是專業黑客的眼神，帶着濃濃的興趣與自負，狡詐的讓人聯想到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