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夜而行

第6章

１．

四周林立着高樓大廈，周末下午人潮還算是不少。天空灰蒙蒙的，淩霜動也不動地趴在頂樓，等待目标離開建築。

如果下雨，他恐怕得放棄今日的任務。他已經守在這個地方整整兩天了。但這場雨很可能破壞他的計劃。

他在事前的規劃中，試着把任務的風險降到最低，他要賭今天會是個晴天，可惜老天爺似乎要與他作對。

盡管如此，當下他仍必須保持鎮靜。事到臨頭他也只能賭到底。

作為目标的那個企業家今日要見重要的合作夥伴，情報無誤的話他們會在這棟辦公大樓碰面。那棟建築位于商業區的邊緣，地點有利于淩霜事成後混入人群撤退。

他套着耳機，另一頭傳來了年輕的男性聲音。

「目标的合作夥伴約兩分鐘後到達。等等你開槍後，我大概可以幫你争取到幾分鐘，要在時間內離開你開槍的這棟樓，從後門出去。」

「收到。」

淩霜甚至不知道和他說話的人是誰。反正每次任務都會有不一樣的人協助他，薛晉岚總會安排好，讓他旗下的殺手們能全身而退。

淩霜在心裏默數，視線同時也沒移開，他看見了幾個高大的男人從辦公大樓裏走出來，也許那就是目标的保镖。

保镖仔細地把附近都看了一遍，包括大樓上方，他們也多留意了幾眼。不過淩霜早在事前就準備過，他狙擊的位置正好是死角。

「倒數三十秒。目标要走出來了，我準備斷掉大樓的監視器啰。」

接應他的人口氣聽起來有幾分興奮。淩霜保持規律的呼吸，看見了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大樓門口。

車門打開，目标同時從大樓裏走出來，擠着笑臉迎接他的合作夥伴。

砰。本來該聽見這樣的聲響、然後順利地結束任務的。可是那一瞬淩霜卻忽然僵硬住，壓在板機上的手指怎麽也扣不下去。

「開槍啊！喂，我已經切斷監視器了，你只有四分鐘！」

耳機那邊的人比他還急，可是淩霜恍若未聞。他看着一名嬌小的女性踏出黑色轎車，幫她開門的人……薛晉岚，為什麽他會在那裏？

目标上前握住了那名女性的手，薛晉岚就站在旁邊，背對着淩霜而看不見表情。

「薛晉岚，你到底又騙了我什麽？」

淩霜喃喃自語，差一點想将槍口轉往那人的方向。他的手掌出汗了……開槍，想完成任務的話他得盡快扣下板機。

可他面臨的是急迫的選擇題，這槍開、或不開？那名女性理應是薛晉岚熟識的人，中介瞞着的事，可能超出他想象。

「別發呆啊！你快沒機會了！」

接應的人大叫着，但淩霜聽不見。他從瞄準鏡裏看到了，薛晉岚轉過頭，嘴唇微微張開。

淩霜。他以口形喊出了殺手的名字。

砰！

２．

閃身進入人群，淩霜的外觀看起來與常人沒什麽分別。雖然他身後背了個很大的包包、又留着及胸的長發，但在這多元的城市裏，他還不算特別突出。

只是，若在街上撞到他，會發現這男人強壯的不似普通人。他結實的身體，使不知情的人有了一些猜測，猜他也許是個軍人之類的。

再怎麽說，猜都是別人在猜。淩霜自己除了心情惡劣以外沒有其它想法，他緩緩地走在商業區裏，五光十色的繁華夜景卻滲透不進他的眼睛。

任務順利完成，他只開了一槍、監視器也沒有拍到。可是淩霜覺得異常暴躁，他現在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薛晉岚了。

想把那家夥的肋骨一根根折斷，質問他到底隐瞞了自己什麽。可是這樣的念頭只維持了幾秒，就被理智蓋過了。

他不止一次産生殺了薛晉岚的欲望。可是這并不是淩霜接近這名中介的目的，而且還有其它淩霜不願意承認的理由，使他不可能對薛晉岚動手……

那麽這次的帳，算還不算？

「啊，對不起。」

比他矮了足足一個頭的女孩撞上了他，把淩霜從思考裏拉回來。一擡頭，才發現路上走的人都結伴着，附近就只有他落單。

興許是這個緣故，女孩才會挑他撞上來。明明一旁就是人群與商家，女孩卻在道歉後明目張膽地拉起他的手。

「我是外地來的，身上已經沒錢了。大哥，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淩霜低頭看着女孩，長得不算特別漂亮，但她的手非常的暖，相比之下，淩霜那雙剛開過槍的手真是冷到了極點。

女孩大概也被凍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人來人往的街頭，燈光打在她巴掌大的臉上，淩霜的思考有幾秒的空白，他忽然好想攫取血的溫度。

屍體和活人不一樣，活人只會令他意識到自己的冰冷。屍體逐漸逸散的體溫卻能讓他産生奪取溫暖的快意……

只是當然，他不能殺這女孩的。

「妳家在哪裏？」

女孩大概沒料到他會這麽問，傻傻地呆站在那邊。淩霜反手捉住她，穿過人潮，往他停機車的地方走去。

「不是要我送妳回家？」

女孩又是一愣，接着迅速地抽回手。淩霜沒有刻意去抓她，就任由她鑽進人群、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多了這段插曲，掌中添了某種溫暖。淩霜看着自己的掌心，把手放到鼻子前，仍聞不到血味。

依然暴躁，但他知道這次又要再放過薛晉岚了。他不去追根究柢中介到底隐瞞了什麽，就憑一份僥幸，還有那沒來由的冷。

他還有時間，總有天他要借着薛晉岚奪回他失去的東西。但在那之前……他恐怕還要放縱自己，一次次、貪戀某人的溫度。

畢竟那是這世上少數可以令他感到安慰的東西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