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信任與付出
陰暗狹小的禁閉室裏,一團黑影縮在角落不住地顫抖着。
這是陸惜傑被關進井河監獄的第六十二天,也是他第五次被關禁閉。而這一次,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什麽,因為這一次禁閉室裏多了個人。
趙生河弓起的食指在陸惜傑臉上輕輕勾劃了一下,語調輕緩,仿佛羽絨在皮膚上輕輕滑過一般,帶出一種近似對情人呢喃的劃覺,“陸惜傑,住在這裏的感覺怎麽樣?告訴我,還在想莊少風嗎?”說着他擡起陸惜傑的下巴,見陸惜傑閉目不語,便突然拔高聲音仿佛無法抑制情緒的精神病一樣大吼:“你他媽倒是說話呀!”
“說什麽?”陸惜傑明知退無可退,卻仍是下意識往裏縮去。一陣陣眩暈伴随着關節痛和惡心的感覺弄得他呼吸困難。他知道這是毒瘾又發作了,而促使這一切發生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男人口中的莊少風。想到此,嘲諷的笑容不由在唇邊溢出,“說莊少風跟你姐姐那兩個賤人還沒死麽?”
“啪!”趙生河照着陸惜傑的左頰便是狠狠的一巴掌甩過去,“你別惦記了,他們過得好着呢。倒是你兒子可不大好。”
“小安?你、你把他怎麽了?!”陸惜傑像是被電了一樣突然站起來,也不管身上是不是一絲不挂,抓準趙生河的衣領子緊緊攥在手裏,手上的青筋繃得好似随時會斷裂一樣,猶如困獸最後的掙紮,“你說,你到底把他怎麽了?!”
“我把他賣了。”趙生河晃晃食指,既而把陸惜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來,笑說:“不過可不是賣血哦~雖然你們這種熊貓血是挺少見的,但是你知道更值錢的是什麽嗎?是髒器,對,你沒聽錯,你兒子一塊肝人家出了八十萬呢。”
“你這個畜生!”陸惜傑眦目欲裂地看着對面的男人,擡起拳頭便裹向對方,恨不得把趙生河嘴撕爛,是他每揮出一拳都被對方輕易地避了過去。
“你不會還當自己是以前的陸惜傑吧?”趙生河抓住陸惜傑棉軟無力的拳頭,在陸惜傑耳邊壓低聲說:“乖乖背過去扶牆站好,如果你還想讓你兒子活着的話。”
“他還能活着麽?”陸惜傑想這樣問,但話不及出口,一陣撕裂的疼痛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弄散了……
一個人要為自己的無知買多久的單?別人的不清楚,但陸惜傑自己的他卻知道了,那是至死方休。可惜他知道的太晚。
“莊少風”三個字在他的童年裏留下了數不清的回憶,那曾是他生活中的曙光,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有過一種,自己擁有全世界最美好的愛情的錯覺。可錯覺終歸是錯覺,那人終于罔顧昔日的情意,讓他變成了殺人犯。
他記得,那天風和日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心,因為他那驢似的倔了一輩子的老娘終于同意他跟莊少風在一起,這讓他興奮得給莊少風打電話的時候手指頭都在顫,就想第一時間讓莊少風聽到這好消息。可是莊少風的電話卻不是莊少風本人接的,那接電話的人便是如今在他身後橫沖直撞的趙生河。
電話裏的趙生河聲音陰冷,仿佛剛進行冬眠之後從潮濕的洞穴裏爬出來的蛇發出的咝咝聲,又好像機器出故障時發出的警報,刺耳難聞,以至于說的話再怎麽平靜,也讓人生不起半絲好感,“是陸惜傑麽?”趙生河說:“我是莊少風的小舅子,你回紅杉小區把這裏的東西搬出去,這房子莊少風送給我姐了,我們不想再見到有你的任何東西。”
他聽完好半天沒醒過神來,隔了許久才問,“莊少風呢?”
“他跟我姐出國了。”趙生河當時極其不悅,“你明天之內把東西搬走,不搬的話我就當垃圾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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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那些東西是他起早貪黑工作,一點一點攢下來的,怎麽能說扔就扔?于是他挂下電話便趕到了紅杉小區。可結果還是遲了,所有的家具,包括衣服、用品等等,全都被丢了出來。而最讓他憤怒的是,他的兒子也被趕到了門外!這天明明該是莊少風去接孩子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什麽人養什麽孩子!”一個濃裝豔抹四肢粗壯的女人嫌惡地看着旁邊四五歲的男孩兒,随即狠狠推出去說:“這裏以後不是你家!你愛找誰哭找誰哭!”
“嗚嗚嗚,我要爸爸,你快告訴我爸爸在哪兒!”小孩兒不甘心地撲上去推,卻哪裏敵得過大人半分?很快就被推得倒在了地上。
“小安!”陸惜傑沖過去一把扶起兒子,把門踹得山響,“你挺大個人欺負小孩兒算什麽本事?一把年紀不怕人笑話嗎?!”
“我呸!你挺大個小夥子喜歡男人,你都不怕被人笑話我怕什麽?!”女人說着就要關門,嘴裏不忘嘀咕起來,“以後別往我們家小姐門前湊,省得髒了她跟姑爺的地方!”
“等等!”陸惜傑一把把住門,雖然知道這女人能順利登堂入室必然是莊少風給了她鑰匙,幾乎不會再有別的可能,因為家裏一共六把鑰匙他收着五把拿了其中一把,一把原先在莊少風手上。但他還是想問問,“莊少風到底什麽時候走的?”
“你管他什麽時候走的?怎麽?還想繼續賴着他?”婦人用看街頭死老鼠一般厭惡的眼神打量陸惜傑片刻,“不是我說,你這四肢健全長得也人模人樣的,怎麽就喜歡好吃懶做呢?我聽姑爺說了,你們是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可就算這樣也不能讓他養活你啊,這種事好說可不好聽。”
“我賴着他?”陸惜傑氣得直接笑出聲來了,“我擺地攤兒賣東西的時候他他媽的還在上學呢!等他工作了我就累死累活攢裝修的錢,這屋裏,壁紙、地磚、燈具,哪一樣不是我賺的?他養我?”陸惜傑想到這些過往果斷沉不住氣,一把推開女人走進屋子裏,提起地上還沒來得及搬出去的椅子照着鏡子使勁砸!
“咣啷!嘩啦啦……”鏡子碎片帶着清脆的聲音落了一地,驚得女人大叫,“啊——!你、你你,我要報警!”女人拿出手機吓得連按鍵都按不準了。她以為能在別人家裏蹭吃蹭喝還蹭住的男人那也就是個軟蛋,不會有什麽男人氣概,要不能好端端的男人不當總想着去找另一個男人養麽?說難聽點那就叫二倚子、人妖!誰知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樣!
陸惜傑忙一把奪過她手機,把兒子帶進屋裏将門一關,坐到剛才用過的椅子上就開始翻起通訊錄來,最後終于番到有個叫“莊姑爺”的。
電話那頭響了幾次,莊少風的聲音才響起,不知是不是陸惜傑的錯覺,他總覺着這聲音裏透着一股子輕快,“喂?張媽您那邊收拾完了?”
陸惜傑沉默片刻,因為莊少風的背叛而感覺不舒服的心髒跳得奇快,胸腔處傳來的陣陣抽痛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莊少風,你真行,我他媽辛辛苦苦這麽多年就看上你這麽個油鹽不浸的操蛋玩意兒?”
莊少風沒想到會是陸惜傑來打這個電話,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好一會兒才說:“陸惜傑,你別無理取鬧行嗎?”
陸惜傑看了準備偷偷開溜的女人一眼,直接起身到防盜門處靠着門站了下來,繼續說:“我無理取鬧?行,那你既然敢抽條子走人就應該不怕我說吧?用不用我給這手機的主人講講我怎麽無理取鬧?”
莊少風聽到這兒就跟被針紮了似的,一下子怒了,“陸惜傑你別太過分!我讓你白吃白住那麽長時間你也該知足了吧?而且那房子首付本來就是我付的,名字也是我的,我想送給誰就送給誰!還是你真想賴着我一輩子?!你覺得自己配嗎?!”
陸惜傑心說是啊,首付你付的,可是裝修錢是老子出的啊!至于配不配,呵呵,拼死拼活把莊少風供到了念完研究生,而今他自己不過還是個初中未畢業的學歷呢,确實不配,莊少風的感情與他的付出相比,更不配,這他媽根本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因為信任,所以他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但也同樣因為信任,他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其實早該有所察覺的,只不過這麽多年的情宜,他總不想相信莊少風能做到如此地步。
陸惜傑猛然覺得眼眶有些發澀,既而發熱,裏頭濕濕的,仿佛看一切都模糊了。所有的咆哮聲在這一刻全部卡在他的喉嚨後,變成了一陣短促的氣音。若說以前“莊少風”三個字就是他全部的動力,那麽這一刻,這三個字就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剜着他的皮肉,淩遲一般,弄得他鮮血淋漓。
“莊少風,你還有心嗎?”陸惜傑狠狠咬着牙,但聲音裏還是不免帶出了一絲輕顫。
“乖,別鬧了,一會兒帶你去個好地方。”莊少風的語聲突然變得極致溫柔,但這明顯不是對着陸惜傑的,因為莊少風很快又說了句:“陸惜傑,我拜托你給自己留點兒自尊吧,以後別聯系我。”
“嘟嘟……”手機裏頭響起一陣盲音。陸小安這時小心地走過來搖了搖陸惜傑的手,仰起小臉問:“爸爸,你怎麽啦?”
“……沒什麽。”陸惜傑想,是啊,他還有個兒子呢,雖然只是養子,但是跟他的感情很好。他蹲下來輕輕用額頭對着孩子的額頭半晌,平複好心情,緊接着便把手機往地上一丢,帶着孩子離開了。
然而這一天的倒黴事情卻并沒有就此了結,變故是在他跟孩子兩人到了公交車站時發生的,他帶着小安正在等車,馬路對面突然沖過來幾個人不由分說搶了孩子便拔腿狂奔起來。而由于這一系列事情發生得太快,乃至于周圍的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陸惜傑則是第一時間沖出去追那個搶孩子的人!但對方人多,很快就把他給攔下了,他當時着急也沒管太多,一下子就把攔他那人打得仰倒在地。
後來小安救出來了,而被他打的那人,卻死了。
其實他一直覺得當時下手時留了一點勁的,但是周圍有太多人看見他一拳打下去那人倒地不起,而且救護車趕來的時候那人确實已經斷氣了,他百口莫辯。
他也是入獄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這是莊少風跟趙生河給他下的套。
“你當時應該下手輕點的。”趙生河系好了腰帶,又把囚服丢在陸惜傑臉上才不緊不慢說:“不過就算再怎麽輕也沒用,你早晚都得有這麽一遭。要怪就怪莊少風吧,誰讓他覺得你是他人生第一大污點呢?你有今天不冤。”
“說完了麽?”陸惜傑沒人氣兒地講完,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一把将趙生河撲倒在地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好像回光返照的人一瞬間聚集了身體全部的力量,竟把趙生河逼得有好一會兒沒緩過氣來。不過趙生河下一句話卻很快讓陸惜傑松了手上的力氣。
趙生河說:“陸惜傑,你媽可、還在、在外面……”
陸惜傑一聽到“媽”字頹然地蹲下來,兩手深深地摳進自己的頭皮,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這時,一陣尖銳的刺痛感卻從他的心髒處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