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坦坦蕩蕩
秦雪彤沒想到三皇子如此靈敏,心頭震驚。
還好她并非真正的十五歲少女,短暫的驚愕過後,又很快恢複冷靜。
秦雪彤急道:“殿下,我真不知啊,若是知曉穿丁香衣服吹丁香曲會讓安國郡主難過,給民女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做。”
她一臉真誠地望向龍旭陽,兩人的視線在涼亭中相觸。
龍旭陽迎上那雙烏黑的杏仁眼眸,心頭一動,難道……真是巧合?
可天底下哪有這麽多巧合?
何況這丫頭聰明得很,難保不是特意表演。
可她剛回金陵,又從何處得知高樂郡主的秘聞?
龍旭陽再看秦雪彤,只見嬌小的女孩一臉正直,坦蕩得很。
敢在他面前耍花槍,算計安國公主,要麽确實是巧合,要麽心思深沉,膽大包天。面前的小丫頭,心思應該比不過朝堂那些老狐貍吧?
龍旭陽默默盯着秦雪彤。
他身材極高,器宇軒昂,微微含笑時平易近人,一旦不笑了,深邃的眉眼頓時變得高冷無比,壓迫感十足。
加上身份高貴,平時擺出這樣的面孔,普通人見到必然心驚膽戰,不打自招。
然而,對面的小丫頭卻依舊直直地盯着他。
龍旭陽知曉這丫頭聰明大膽,第一次見到她,在大街上振振有詞,第二次幫蘇茜救助乞丐,第三次牡丹宴上大放異彩。
都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卻沒想到,還能更加大膽。
“殿下,我真不知情。”丫頭誠懇地說。
龍旭陽看不出她深淺,微微皺眉。再一想,就算秦雪彤接近姑母,似乎不算什麽事,便道:“我姑母這輩子最傷心的便是高樂的離開,這幾年過得甚是凄苦,你和她在一起,得注意分寸。”
明白這家夥的關口算過了,秦雪彤悄悄松了口氣,福身道:“多謝殿下提醒。”
剛才龍旭陽一動不動默默盯着她瞧,壓迫感十足,若不是她心态夠穩,恐怕當場就得露餡。
她還真怕三殿下一棒子将她打跑,不讓她接近安國公主,那她長時間的苦心算是白費了。
“走吧。”龍旭陽轉身。
秦雪彤招呼惴惴不安的連翹和紫惠,跟在龍旭陽身後走下涼亭。
原本她計劃在此次會面過程中盡可能地和安國公主接觸,讓她對自己産生更深刻的印象,如今冒出個敏銳的三皇子,她不好在巴巴地湊上去。
可就此離開,她不甘心。
心裏猶豫該坐馬車離開還是繼續湊到安國公主面前,并沒注意腳下。
石板路很滑,秦雪彤心事重重,一腳踩滑摔了出去。
“呀!”
秦雪彤驚叫。
旁邊的龍旭陽眼疾手快,伸手撈住她。
兩人對視,一剎那間,雙方眼裏都沒了防備,只有關切和驚愕,直白而清晰。
少女變成了普通十幾歲少女,面露驚慌,眼中錯愕。
氣氛忽然異常,對視後竟然雙雙怔住。
時光或許過去了一瞬,電光火石,白駒過隙。
少女收起了外露的情緒,連忙站起身,又變成沉穩端莊,看不清深淺的模樣,朝龍旭陽福身道:“謝殿下。”
龍旭陽聲音平淡,甩了甩竹葉暗紋的袍袖,走在前方,“路面濕滑,秦小姐請注意。”
秦雪彤并非一般十五歲的姑娘,臉皮奇厚,哪怕有點尴尬,表情也淡定得很。
但到底落後幾步,慢慢綴在龍旭陽身後往前走。
前方已經出現主殿房檐。
秦雪彤思索半晌,終究不舍得放棄這麽好的機會,跟着三皇子的腳步走進主殿,進入大殿中。
巨大的金佛高高盤坐于大殿,左右兩方供着無數靈牌和燈盞。
安國公主跪在佛前祈禱,等她起身,秦雪彤也提着裙擺走上前,跪在佛前念念有詞。
安國公主瞧見了,等出了大殿門,問秦雪彤,“這個時節,你怎麽來寺裏上香?”
秦雪彤臉上浮現濃濃的哀愁,輕聲道:“回殿下,民女姨娘前不久去世,今日得了父親應允,才來寺廟為姨娘求一塊靈牌。”
安國公主嘆了口氣,“原來如此。本宮祭拜女兒,你卻來祭拜生母,都是失意人啊。”
秦雪彤垂淚。
安國公主語氣憐惜,“好孩子,難得你有孝心。”
“為人子女,應知母親養育子女的辛苦,懷胎十月,不得安寝,出生時刻,又讓母親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小小嬰兒,事事都要母親操勞……母親待子女的恩德,一輩子無以為報。”
這話觸動了安國公主,她道:“不錯,身為一個母親,付出的太多太多,所求也不過子女安康,沒曾想……”
話語傷感,安國公主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傷心。
龍旭陽道:“姑母,高樂定然感恩您的生恩養恩,在天有靈,也會保佑您,不想您天天為她傷心。”
安國公主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說得對。”
又對秦雪彤說:“好孩子,我們去那邊坐坐。”
秦雪彤答好,三人便在奴仆的簇擁下坐在別院的房間裏閑聊。
龍旭陽的神色十分冷淡。
秦雪彤假裝沒看到,她就是故意接近安國公主又怎麽了?礙不着你啥事吧?
安國公主細細詢問秦雪彤的身世,秦雪彤自然知無不言。
“這麽說,你是在別莊裏長大的?”安國公主問道。
秦雪彤:“是的。”
“想來吃了不少苦吧?”
秦雪彤搖搖頭,“并不苦,父親母親待我很好。”
她對自己在別莊的遭遇一字不提,挽起袖子給安國公主和龍旭陽倒茶,露出的手,皮膚粗糙,還有些幹裂,和金陵貴女們大相徑庭。
再細看秦雪彤的臉,皮膚同樣粗糙,明明五官精致,無可挑剔,偏偏讓粗糙的皮膚毀了嬌嫩美顏,而且也不夠白皙。
這樣的皮膚,只在那些粗使丫鬟臉上見過,就連等級好一些的婢女,也個個皮膚嬌嫩。
可想而知,秦雪彤的臉和手必定風吹日曬。
安國公主輕輕嘆氣。
之所以不說苦楚,怕是姨娘新喪,不好說生母和父親的壞話吧。
龍旭陽注意到秦雪彤的手,微微皺眉。
一個千金小姐,手為何這般粗糙?難道一直在勞作嗎?
龍旭陽端起秦雪彤倒好的茶,輕輕啜了一口。
秦雪彤見他肯喝自己倒的茶,她是何等機靈人物,立即覺察到三皇子殿下的心态,暗暗松了口氣。
她現在求的便是這位大爺別來壞她的事。
今天費盡心思接近安國公主,乃前世她聽說了安國公主的事情,又見過高了郡主的話,才萌生此念頭。
要從侯府獨立出去,僅僅抱着金銀絕對不行,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危險,所以她必然要提高自己的地位。
嫁給三皇子做皇家寡婦,再好不過,然而變數太多,萬一三皇子不同意,就像上輩子一樣,還沒嫁過去就死了,那她便無可奈何。
以她秦雪彤的性子,絕不可能坐以待斃,等着好事從天而降。所以,便打起了安國公主的主意。
安國公主對高樂郡主極其喜愛,前世因某個民女長得像高樂郡主,被安國公主破格收為義女。有了此女前例在前,無數女子裝扮成高樂郡主的模樣讨好安國公主,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有成功。
前世秦雪彤也跟着湊過熱鬧,沒被安國公主看上,卻摸清了她的脾氣喜好。
重生回來,秦雪彤自然動了心思,就算做不成安國公主的義女,如果能想方設法得她親眼,獲取庇佑,就算獨立離府,至少安全有了保障。
這樣好的機會,哪怕她知道不該在未來夫婿面前表現出攀龍附鳳的一面,惹他不喜,她也顧不得了。安國公主基本不出門,要想再次見到,機會渺茫。
安國公主放開心扉開府辦宴,是好幾年後的事情,到時候再登門為時太遲,秦雪彤等不起。
或許是熟悉了,安國公主對秦雪彤以前的生活很好奇,細細詢問。
秦雪彤給她講了曲城的風土人情,鄉野趣事,惹得安國公主連連稱贊。
秦雪彤口齒伶俐,語調不急不緩,也深知人心所向,講出來的內容,哪怕是鄉間的小動物、農家的習俗,也讓安國公主聽得津津有味。
聊了一會兒,宋玉從外面走進屋,恭敬禀告,“主子,謝府來人找您。”
“姑母,我先出去一趟。”龍旭陽從小桌邊站起身。
安國公主道:“去吧。”
龍旭陽轉身出門。
安國公主納悶兒,“這謝家的人,怎麽追到白馬寺來了?難道出了什麽事兒?”
秦雪彤當自己是啞巴聾子,不聽不看。
片刻後,隔門被嘩嘩拉開,深藍色的身影伴随着濕冷的空氣一擁而入。
“姑母,謝府有事,我先回去一趟,不能陪您用素齋了,見諒。”龍旭陽的聲音清冷,就像後山森林裏蔓延虬髯的樹枝,滴落冰冷的雪水,沁人心脾。
他站在門口朝安國公主拱手,寬大挺闊的衣袖随着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男人禮儀周到,姿勢利落優雅,卻又隐隐帶着急切。
秦雪彤端起茶杯,紅唇在瓷杯邊緣輕輕碰了一下,暗暗思索:莫不是謝家兩兄弟的事?
安國公主端坐于蒲團,容色和藹,“諸多皇家子弟,也只有你最有心,年年陪我來祭拜高樂,時時關心本宮境況。你的心意我知道,有事趕緊去吧。”
龍旭陽微微颔首,轉身離開。
守在隔門前的婢女,弓着身子,将隔門拉上。
室內恢複寂靜,溫暖如春。
安國公主輕輕嘆了口氣,眼角脂粉遮不住的皺紋裏流露出一絲憂慮,卻無話可說。
秦雪彤知曉她不會說,畢竟自己只是秦府一名小小的庶女,今日才與之相識。
但秦雪彤知道她在憂慮何事。
白馬寺離金陵距離并不短,又是這種大冷天,路途泥濘,謝府居然追到此處尋找龍旭陽,必然遇上大事。
秦雪彤記得,皇後娘家、龍旭陽的外公謝家,出了兩個鬥雞走狗、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弟。一個是謝家大房的嫡子、謝相的大孫子謝明瑞,一個是謝家外家的謝林。
兩人都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經常做糊塗事。
皇後因宮中事情被禁足,謝相被罰俸緊閉,主要因為謝明瑞、謝林兩在青樓厮混,為争搶名妓和周國公府的世子打起來,把國公世子爺的腿打折了。
謝相因而被罰緊閉。
兩個纨绔子弟也被罰在家抄書。
然謝明瑞與謝林都不是閑得下來的主兒,明明被罰在家不準出去,卻偷偷喬裝去花街喝酒,喝了酒大言不慚地說些糊塗話,言辭埋怨皇上,犯下大忌。
自然被有心人禀報,直接抓了個人贓俱獲。
而此時,皇帝正在清查謝氏一黨,和謝相親近的人中,龍蛇混雜,總有不幹淨的,吏部尚書貪腐案便是最大的一個,拔出蘿蔔帶出泥,牽連出一大串。
這節骨眼兒謝家孫子居然不顧皇令喝花酒,還言辭對皇上不敬,自然惹得龍顏大怒。
謝氏一門,危在旦夕,人人避之不及。
若謝家想要自救,必然會求到三皇子頭上。
秦雪彤心中十有八九篤定,謝家此次必定為謝明瑞和謝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