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安國公主
紫惠說的這些,秦雪彤上輩子是知曉的,不過這輩子被秦政岳命令呆在寶雲軒,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紫惠,這些你又如何得知?”秦雪彤問。她不知道不奇怪,紫惠一個小丫頭知道才奇怪。
“回小姐,奴婢上次給蘇小姐送錢,聽到梁朝生說的。”
“梁朝生?”秦雪彤詫異,“他還沒走?”
極凍時間過去後,秦雪彤便派人遣走蘇茜院子裏的乞丐,現在雖然依舊冷,卻不會凍死人了,臨走前購買了一些舊棉衣和米糠。乞丐們拿着這些東西定能熬到春天,年關一過便可自尋生路。
“沒有。”紫惠搖搖頭,“他無處可去,想留下來報答蘇小姐。”
秦雪彤沉吟,梁朝生一乞丐,怎麽會知道朝廷動向?
回憶見過的幾次面,梁朝生似乎有武功傍身,而且有勇有謀,難道并非普通人?
而且,她能感覺出,梁朝生對蘇茜沒有惡意。蘇茜院子裏的乞丐,都是梁朝生在幫忙鎮壓管理。
秦雪彤稍稍放心。
又想:得準備讓蘇茜回府了。
心裏想着事,一路颠簸着上了山,又過了一段時間,終于來到山林中幽幽的寺廟。
白馬寺歷經兩代擴建,廟宇庭院從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頂。
古樸的撞鐘聲從最上方的塔樓傳來,悠遠寧靜。
馬車停在寺廟不遠處的大樹下,連翹和紫惠将車簾封閉,讓勁松在外面守着,拿出準備好的外衫給秦雪彤換上。
那衣裙白色為底,上面繡着許多丁香花,素雅潔淨,精致可愛,卻又不會出孝期的規格。
又解下頭發,讓連翹攜帶的梳妝用品仔細梳了百合髻,再簪上一只小巧的藍色蝴蝶珠花,面上撲點兒粉,掩蓋粗糙的皮膚。
打扮完畢,紫惠端起一面小銅鏡照秦雪彤的全身。
秦雪彤仔細觀察片刻,微微一笑,“可以。”
随後,調整出哀愁的表情,在連翹的攙扶下走出馬車,款款地進入白馬寺大門。
地面濕滑,幾人小心翼翼地注意不弄髒衣服。
秦雪彤先去佛前求了一尊蘇姨娘的靈牌,捐了五十兩的香油錢,在沙彌們感激的目光中離開大殿,往後山而去。
大殿外面林木茂盛,殘枝老樹上已經沒有了雪水,露出深褐、斑駁的顏色。
冬日時分,群鳥絕跡,唯餘滴滴答答的水聲墜落,混着沙彌的木魚聲,在袅袅香煙裏敲打出節律的韻動。
此景甚好。
秦雪彤尋到一處涼亭,讓連翹和紫惠擦幹淨木廊,坐上去,掏出陶埙,低頭輕輕地吹起來。
悠揚的埙聲在林中缭繞,輕柔悠揚,美妙動聽。
連翹和紫惠守在涼亭裏聽她吹埙,這段時間小姐天天吹埙,她們都聽習慣了。而且小姐吹埙的時候不拘束她們,想磕瓜子磕瓜子兒,想吃零嘴兒就吃零嘴兒,就算跑開了也沒關系。
然而今天小姐卻讓她們像木頭樁子般戳在兩邊,弄出個端莊嚴肅的排場。
又派勁松在前方盯梢。
等了半盞茶的工夫,勁松發現石板路上走下來兩個人,連忙跑回涼亭。
秦雪彤長長的睫毛微動,低着頭,更加專心地吹埙。她準備了三首曲子,翻來覆去早就練得滾瓜爛熟,哪怕大師來也挑不出錯處。
一曲吹完,馬上接着吹《丁香曲》。
婉轉悠揚的埙聲在樹林中回蕩,原本慢慢走下來的兩位來客頓了頓,朝涼亭走過來,在涼亭上方的石板路上靜靜聆聽。
等秦雪彤吹完《丁香曲》。
兩位來客才從石板路走下來。
“吹得很好,比起旭陽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道莊嚴的聲音傳來。
開口的是一名五十左右的美婦人,穿着青碧色福紋大擺裙,外罩黑色白貂毛披風,簡單發髻,簪金鳥銜珠金簪。
面容端莊嚴肅,每走一步,裙擺阖動,貴氣洇洇。
通身的氣派,比林夫人更加端傲,一看便知是高門貴婦。
更何況,落她身後兩步的便是之前才見過的三皇子殿下,瞧着三殿下彬彬有禮的模樣,便知貴婦的身份十分貴重。
應當出自于皇家。
連翹和紫惠心口砰砰直跳,同時看向小姐。
秦雪彤從木廊上從容不迫地站起身,福了福道:“夫人過獎。”
而後又朝三殿下的方向輕柔地拜會,“見過三殿下。”
自始至終,态度不卑不亢。
貴婦人走進涼亭中,瞧見了秦雪彤的打扮,微微一驚,臉上露出恍惚的神色,“你……”
龍旭陽也瞧見秦雪彤的衣服、頭發,眉心微微一擰,“秦小姐,你面前站着的是大長公主。”
“啊!”秦雪彤吃驚地微微張口,連忙恭敬行禮,“見過大長公主殿下!”
連翹和紫惠大吃一驚,沒曾想貴婦人的來頭竟然這麽大。
大長公主安國公主乃當今聖上的姐姐,一母同胞,親厚非常。遙說當年大長公主也是喧鬧的性子,樣樣拔尖,一帆風順,成親的十裏紅妝至今讓人津津樂道。
可惜的是,成了親後安國公主便不走運了,一直沒有子嗣,若不是身份高貴,恐怕夫家早就擡進好幾門妾室。
後來安國公主懷孕,生孩子的時候差點難産去了,最終誕下一名女兒。此後安國公主身體虛弱,無法孕育,便專心養育女兒。
不幸的是,女兒高樂郡主在前兩年又摔下假山薨逝,享年十四歲。
安國公主思女成疾,日日以淚洗面,後來便入了佛道,天天在公主府裏吃齋念佛,極少出來走動。
如此難得的貴人,居然被他們給遇上了。
“免禮。”大長公主一直細細盯着秦雪彤瞧,神色越看越驚異。
秦雪彤站起身。
“你叫什麽名字?”安國公主問道。
秦雪彤說:“回公主,小女名叫秦雪彤。”
“秦家?鞏昌侯府家的小姐?”安國公主問道,“哪房的?怎麽沒聽過?”
秦雪彤還沒回答,旁邊的龍旭陽道:“姑母有所不知,這位雪彤小姐是侯爺家的,前不久才回到金陵,姑母自然沒見過。”
點名了家世,卻沒點明庶出身份。
秦雪彤悄悄看了一眼三殿下,別說,這位殿下挺有風度。
安國公主看了看秦雪彤身上的衣服,又問道:“你喜歡丁香?”
秦雪彤點點頭,“丁香潔白柔美,暗香撲鼻,不争不搶,清冷淡雅,我很喜歡。”
安國公主一怔,像是回憶起什麽,眼眶裏隐隐有了淚光,“說得好,說得好。”
連翹和紫惠見安國公主表情異樣,十分疑惑。
安國公主吸了口氣,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理所當然地吩咐:“把涼亭收拾一下,本宮要在此休息。”
秦雪彤朝連翹和紫惠點頭,兩還未回過神的丫頭打了個激靈,連忙整理涼亭裏的石桌石凳。
龍旭陽拍拍手,遠處候着的婢女們拿着墊子、褥子、湯婆子走進涼亭,給石凳鋪上軟墊,又在石桌上擺了些許瓜果。
“坐吧。”安國公主語氣和藹地對秦雪彤說。
秦雪彤搖頭,“民女不敢。”
安國公主在石凳上坐下,“我想再聽你吹一曲丁香曲,你可願意?”
“能為公主吹曲,是民女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秦雪彤福了福身。
“坐吧。”安國公主擡手示意,又朝昂然軒立的龍旭陽招手。
龍旭陽恭敬不如從命,坐在安國公主身旁。
秦雪彤這才走到石桌旁,輕柔地說了一聲“謝殿下”,坐在兩人對面,掏出陶埙,置于唇邊,微微垂眸,輕輕地吹起來。
安國公主仔細地聽着她吹埙,目光凝視着她,像是透過她在看別的什麽人,漸漸的癡了。
龍旭陽暗嘆一口氣,望着前方專心吹埙的秦雪彤,若有所思。
一曲吹完,秦雪彤擡頭,見安國公主眼睛紅紅的,驚慌地站起身,“殿下,您怎麽……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殿下傷心?”
安國公主抹掉眼淚,搖頭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觸景傷情,想起了我的高樂。”
衆人心頭一驚。
秦雪彤更加慌張,連忙跪倒在地,“民女該死,竟然勾起公主殿下傷心事,民女……民女以後不再吹埙了!”
“無需如此。”安國公主站起身,彎腰扶起她,“你吹得很好,和高樂不遑多讓。”
“民女雕蟲小技,怎敢與郡主相提并論。”
秦雪彤從地上起身。
安國公主拉着她的手,仔細端詳秦雪彤的臉,“孩子,咱們兩有緣,以後,你可願意來公主府為我吹埙?”
秦雪彤驚訝地睜大眼睛,随後福身道:“蒙殿下不棄,民女自然願意為公主獻藝。”
“那就好。”
安國公主放開她的手,悵然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涼亭。
龍旭陽看了秦雪彤一眼,等安國公主離開,才緩緩道:“我記得路上見到秦小姐,秦小姐穿的不是這身衣服。”
秦雪彤不慌不忙道:“回殿下,馬車颠簸,衣服弄髒了,雪彤到了寺廟才換上備用衣裳。”
“是嗎?”龍旭陽道,“在我姑母祭拜堂妹的必經之路吹丁香曲,又換上丁香衣服,姑母本就情動,見之聽之,自然對你十分上心。”
秦雪彤微微驚訝,“殿下何意?”
龍旭陽目光冷冽,“你當真不知高樂郡主身前最愛丁香花,最喜歡用陶埙吹丁香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