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藥香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戚柔被關在了明華殿裏。
一開始, 她總是氣不過,想要硬闖出去。
可殿門外的侍衛卻總板着個臉,說國師大人有令,她不能踏出明華殿一步, 只能在殿中待着。
只是除了不能出去, 其他一切事務倒都依了宮中最好的規制。她想要什麽, 便有什麽, 一旁伺候的宮女随叫随到, 任她使喚。
可姬九祯從宮宴那日過後,便沒再出現過。
一晃兩日過去。
戚柔偶爾經過院中花樹的石凳旁,聽見宮女們私底下議論說, 當日宮宴上的事情造成了很大的風波。
國師大人向來不問風月, 不近女色, 本便是清風霁月的人, 那日卻第一次破了例,當場帶走了場中的舞姬, 着實令舉國上下一片震驚。
與此同時,民間甚至還傳出了關于國師大人和那位神秘舞姬的秘聞,茶館裏的說書人将這件事說得天花亂墜, 甚至憑空編出了纏綿悱恻的故事, 說得跟真的似的,賺足了百姓的茶錢。
這幾日,戚柔一直沒有見到姬九祯。
這裏是姬九祯的宮殿, 可這幾日她連他半個人影都沒見着。或許夜深時他曾回來過, 可早上她卻仍是見不到他。
她很生氣。
初春已過,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戚柔今日着了身緋紅色的衫裙, 小臉沒什麽表情,坐在屋外的石凳上,撐着臉頰出神。
殿外的侍衛放了個宮女進來,是來送藥的。
由于情緒恹然,再加上被關在明華殿裏,她近日身子不好,時常提不起精神。
宮女端着托盤到了近前,輕聲道:“姑娘,喝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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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柔沒說話,一眼也沒看那藥碗中苦澀的藥汁,面無表情:“我不喝。”
“姑娘,”宮女十分為難, * “國師大人吩咐……”
一聽這名字,戚柔更惱了,別過頭去:“我說了我不喝,你聽不懂我說話嗎?”
宮女仍舊堅持着不走,又将那藥碗往前遞了點,勸道:“姑娘,保重身體,還是把藥喝了吧。”
戚柔轉過頭來,盯了那碗溫熱的藥汁看了片刻。
随即,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中飛快掠過惱怒之色,忽然站起身,在宮女沒反應過來之前,擡手将那藥碗掀翻了。
瓷碗砸落地面,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響,藥汁灑了一地。
宮女吓得跪下來,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姑娘!”
戚柔呼吸有些不穩,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碗,良久,回過神來,小臉慢慢露出了茫然與悲傷的神色。
“對不起……”
她低低地說了一句,随即扭頭跑了出去。
穿過旁殿,戚柔一直沖到了明華殿門口,守在殿外的侍衛看見她,立刻持着刀劍,伸手攔住她:“姑娘,您還是安心待在殿中吧。”
戚柔蹙着眉梢,道:“我要見姬九祯。”
侍衛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侍衛躊躇了一會兒,道:“國師大人有令……”
“我不管他下了什麽命令,反正我現在就要見他。”她咬牙,視線掃過去,剔透明澈的眼眸滿是冷意。
兩個侍衛頓時犯了難。
國師大人只說了不讓這位姑娘出去,沒說不讓她去見國師大人,這下可怎麽辦才好?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國師大人對這位姑娘有多上心。這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他們有幾個腦袋才夠擔?
戚柔見侍衛一時間愣在那裏,回不出話。
下一刻,她低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神色,随即竟出乎意料的,一把推開侍衛攔在她身前的刀劍,縱身跑了出去。
侍衛反應過來,知道他們壞了事,連忙持劍追了上去。
戚柔不認識這宮裏的路。
四處都是朱紅宮牆,飛檐翹角,沒什麽區別,她掃了周圍幾眼,縱然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但只要往人多的地方走便沒錯。
路上的太監宮女沒有攔她,戚柔拐過幾條宮道,一路來到議事殿外。
殿門大敞,沒有人守衛。
她猶豫一瞬,縱身跑了進去。
宮殿裏頭的宮女見了她,竟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狀若未睹,繼續埋頭做事。
一路暢通無阻,沒有人阻攔,戚柔此時心中思緒雜亂,滿心滿眼只想找姬九祯說個明白,因此沒有注意這些細節,只循着隐隐約約的人聲,飛快跑了過去。
姬九祯正與女皇和各位重臣在殿中議事。
此時說到了南境撫化的事情,蕭太尉站在階前,正向女皇回禀軍情。
側上首的姬九祯靠着椅背,清冷的長眸微垂,似乎正在思索,卻并沒有表明态度。
眼尾的餘光裏,似乎看見殿外一個小小的人影。
與所有朝臣一樣,姬九祯也擡起頭,朝殿外看去。
他皺起眉頭。
衆人只見那緋紅色的人兒站在殿外的空地上,小臉沒有表情,只盯 * 着姬九祯。
下一秒,石破天驚一般,咬牙扔出一句話。
“姬九祯,我要找你算賬!”
這句話中,她不僅直呼國師大人的名字,其間的內容,更是直接驚呆了在場的所有朝臣。
大殿中的朝臣一僵,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天天天……天啊!從來沒人對國師大人這樣不敬,這樣對國師大人說過話!國師大人會不會當場發怒,要死了要死了……
殿內的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大殿外,戚柔說完這句話,忽然注意到了殿中的另外一個女人,從始至終看着她,眼神如同毒蛇一般,陰冷而不善。
那個女人坐在最上首,身披明黃長袍,鮮紅的蔻丹在水蔥般的指尖襯托下,如血一般豔麗。
戚柔認出來,是從前那一日,她在江撫鎮上看到,與沈傾同在二樓窗邊巧笑嫣兮的女人。
原來,她是女皇陛下啊。
戚柔心中輕笑一聲。
怪不得……
民間都說女皇陛下能有如此輝煌事跡,全是由于國師大人全心全意從旁輔助。
難怪他不喜歡她。
原來是另有佳人了!
戚柔小手攥緊,近乎執拗地,一直盯着殿中那道冷白色的身影。
她心中突然有些不服氣。
控制不住自己,此時分明是想讓自己的表情更兇狠一點,看起來更有氣勢一點,可眼眶卻慢慢紅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突然覺得難過,很難過。
場面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沒什麽動靜。
戚柔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笑話,孤零零地站在這兒,平白讨人嫌。
她眼睛裏蓄着一汪眼淚,氣得扭頭往回走。
沒走幾步,就被人扯了回去。
姬九祯果然追出了大殿。
他一把将她撈到自己身前,聲音夾雜着霜雪般的冷漠,有些不悅。
“不是讓你在宮裏待着嗎?誰讓你出來的?”
戚柔的腦袋低垂着,姬九祯看不見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是什麽模樣,只能從側面瞧見,她那鴉羽般的睫毛輕顫了兩下。
他頓了頓,正要繼續說話。
身前的人兒卻突然炸毛。
也不顧現在光天化日,不顧他們就站在宮中的議事大殿門口,四周多少雙眼睛瞧着。
這麽久積壓的情緒,盡數爆發——
戚柔倏地轉過身來,擡眸看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通紅通紅。
淚珠頃刻間直往下掉,她着實氣極,将小手掄成拳頭,不管不顧地使勁打他,一邊打,一邊還用腳踹他,軟糯的聲音帶着哭腔,道:“姬九祯,你是不是有病啊!”
“不放我走……不放我走,你還關着我!我戚柔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到底要怎樣!”
她斷斷續續說着,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一邊踹他,一邊哭得稀裏嘩啦。
姬九祯完全沒想到眼前人兒轉眼就哭成了淚人兒。
他心中大疼。
霎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縱然是從前處于最危險、最可怕的時刻,他也從未像現在這般慌亂過。
這般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正要開 * 口說話,下一秒,卻見小姑娘哭得力竭,體力支撐不住,身子晃了晃,阖上眼軟軟倒下,昏了過去。
周圍的宮女見狀一驚,丢下手中的活計跑過來,擔心道:“國師大人,讓奴婢們來吧。”
姬九祯一言不發,薄唇緊抿,極快地抱起昏迷的小姑娘,也不顧圍上來的宮女,大步往另一邊走了。
大殿中。
眼瞧着那颀長的冷白色身影遠去,殿中的朝臣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只有蕭太尉站在階前,臉色有些猶豫。
他方才的話被打斷,然而此時國師大人離開了,蕭太尉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欲言又止地看向座上的女皇,遲疑道:“陛下,方才說到撫化……”
“好了。”齊西蘊逼着自己收回嫉恨的目光,穩住呼吸,冷聲道,“國師大人不在,這件事情改日再議。”
蕭太尉臉色尴尬,頓了頓,只得道:“是。”
***
戚柔病倒了。
病症來勢洶洶,小人兒蒼白着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而與此同時,國師大人竟一連幾日都沒有登朝。
這件事情連整個太醫院都被驚動。
國師大人不出面,直接影響了朝廷大部分官員機構的運轉,然而這種種事情的源頭,竟是因為一個女子。
沒有人知道那個姑娘是什麽來頭,也沒人知道她與國師大人有什麽淵源,只知道國師大人為了她,竟不惜一連幾日不出面,不理朝政。
女皇陛下也因此心情不佳,搞得早朝時候殿中朝臣都如履薄冰,生怕那句話說的不好,便直接被賜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今日已是第三日,早上時,太醫院院首便帶着一大波太醫院的官員,跪在明華殿外。
自從國師大人殿中那個小姑娘病倒以來,他們太醫院的人倒是一次都沒進過明華殿。
要論醫術,他們太醫院哪個人能勝過國師大人?
只是,理雖如此,卻也更令人尴尬。
他們太醫院的人就這樣成了擺設,為此女皇陛下發了好大的怒火。
今日一早,院首李太醫思來想去這幾日,還是率着一衆太醫過來,親自求國師大人出面。
***
明華殿內。
姬九祯一襲冷白宮袍,立于不遠處的藥案前。
這殿中本沒有放置這些藥材,可因為姬九祯身份特殊,為了方便他閑暇時間浏覽醫書,揀擇草藥,便依着太醫院的規制,在明華殿的偏殿設置了藥案,草藥齊全,供他使用。
也如此,姬九祯是皇宮中第一個在殿中設置藥案的人。
一旁的宮女躊躇良久,上前道:“國師大人,這都兩日了,您要不還是先休息一下……”
姬九祯沒有說話,似乎沒有聽見。
他垂着眼,将研磨好的草藥倒進砂鍋中,蓋上蓋子,淡淡道:“一刻鐘時間取下,倒出放涼。”
說完,便離開了藥案,走向不遠處的床榻。
炖藥的砂鍋在明滅的火焰中,冒出一陣陣霧氣,發出輕微的聲響,宮女低着頭道:“是。”
姬 * 九祯行至床榻邊,看了床榻上小臉蒼白的人兒。
他擡手從床頭邊拿了銀針卷,施過針後,微涼的指尖搭上她的脈搏。
姬九祯眉心微動,若有所覺。
恰好此時,床榻上的人兒睫毛輕顫了一下,片刻後,徐徐睜開了眼睛。
眼中起先一瞬是茫然,而後移了移腦袋,朝床榻邊的那襲冷白色身影看過去。
“沈傾……”她一時間恍惚了一下,喃喃道。
話音剛落,她便瞧見他的臉色微變了變,眼神幽暗下去,變得複雜。
姬九祯沒有答話,只看着她。
不遠處的幾個宮女沒聽清戚柔說什麽,只看到她對着國師大人叫出了另一個名字,而一向無波無瀾的國師大人,那一刻連臉色都變了。
宮女們不由暗自猜測。
國師大人和這個姑娘……到底是什麽關系呢?
見眼前冷白色宮袍的人臉色微變,一時未想起的記憶盡數湧入腦海中,戚柔反應過來,意識到現在是什麽情況。
下一瞬間,又變成了帶刺的小刺猬。
她抱着被子,往床榻裏側挪了許多,大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滿是抵觸:“你怎麽在這裏,我不想見到你!”
不遠處的宮女們一個激靈,慌忙低下頭去,顫顫巍巍不敢出大氣。
床榻上的人兒因為這幾日病了,清減了不少,如瀑的黑發散落纖細的肩頭,惹人憐惜。小臉蒼白,襯得那雙漆黑的大眼睛更加澄澈,其間泛着的冷意也是更加明顯了。
姬九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心思微動。
他幾日未眠,因為疲倦,此時嗓音有些低:“小柔……”
戚柔小臉怔了一瞬,随後蹙起眉梢,倏地站起身來。
“你認錯人了!”
她冷聲說着,踩着雲絨被面,準備越過他跳下床,就要出去。
不曾想,身後一股大力襲來,她猝不及防被往後一扯,保持不穩平衡,直直摔進身後人的懷裏。
霎時間,她被一股熟悉的清雅藥香籠罩了。
宮女們見狀,紛紛乖覺地退了下去。
長長的“吱呀”過後,殿門被關上,明華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身後是溫熱安穩的懷抱,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起她內心深處一陣戰栗。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戚柔腦中一片空白,僵了一瞬,回過神來,不管動作輕重,便想要掙脫開來:“放開我!”
姬九祯輕而易舉将她的掙紮全部按下。
他鉗制住她,睨着她,輕輕勾了勾唇。
“你是我的人……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