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欺近 “放開我!”
她從來沒見過眼前人這般模樣。
他向來都是從容的, 溫和的,就算偶爾對她嚴厲了一些,那也始終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光風霁月, 從不逾矩。
可是現在, 怎麽……
就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眉眼間的怒氣, 既陌生又熟悉, 讓她感到害怕。
怔怔看了他一瞬, 戚柔終于扯回思緒。
這裏不是普通地方,這裏是皇宮的宣平殿,是此次宮宴的舉辦地點, 要知 * 道, 現在多少官員權貴在此, 多少雙眼睛看着?
他是當朝地位尊貴的國師大人, 是朝廷上下最受尊崇的姬九祯,他難道……不怕別人非議嗎?
——此時此刻, 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震驚、詫異、探究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其實,方才姬九祯那句話出口時,恐怕就已經驚掉不少人的下巴了。
是, 不錯, 她當初是跑了。
可是。
他有什麽資格來質問她?
當初難道不是他冷情冷心地拒絕了她,連一星半點的希望都不留給她嗎?
現在又來裝什麽後悔?
她蹙起眉梢,小臉露出抗拒的神情, 試着掙脫他的桎梏, 咬牙道:“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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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姬九祯全然沒有反應。
他似乎半點也沒有聽見她的話,手中力道不變,仍舊緊緊禁锢着她。
他比她高出許多, 又是男子,在力量上完全勝過于她,只要他不松手,她完全沒辦法掙脫。
戚柔只覺得手腕疼痛,一時間,心中又怒又疼,連帶着那雙剔透的眼眸都漸漸蓄起了淚水。
“你聽見沒有,放手啊!”她努力将聲音壓得狠厲,尾音卻還是有些微微顫抖。
感覺人群之中有道目光一直注視着自己,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似在思考。
不知道為何,戚柔此時悲怒交加,心中竟有一剎那的清明。
念頭一閃,她很快便将所有前因後果串聯在一起。
下一秒,戚柔咬了咬牙,扭頭恨恨地看了不遠處笑得漫不經心的紅衣人一眼。
這就是個局!
讓她争選舞姬,入宮表演,然後再次遇上沈傾……謝無妨是故意的!
而另一邊,除了大殿中央僵持着的兩人,在場的所有其他人全部傻在原地。
他們是瞎了嗎?
國、國師大人……
不是從來不近女色的嗎?
現在和那舞姬拉拉扯扯的,真、真真是國師大人?!
高臺之上,齊西蘊盯着大殿中的動靜,美眸冰涼得沒有溫度,她撩開袍角,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審視着底下二人。
她感覺不對。
阿祯的反應……為什麽好像從前認識那個女子?而且,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麽簡單。
這個認知讓齊西蘊突然覺得十分危險——在她的記憶力,阿祯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失态過。
這讓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轉移到那個女子身上……
不得不說,是個美人,容貌身段都是極好,就連此番眼中含淚,着急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都看起來楚楚動人。
女人的天性讓她沉下了眉眼。
在宣平殿落針可聞,死寂一般的安靜中,女皇陛下的聲音突兀響起。
“國師大人。”
“即便有什麽事情,還是等這舞曲表演完再處理吧?”齊西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卻沒有什麽溫度,涼得徹骨。
姬九祯面無表情,清冷長眸微微眯起,對女皇陛下的勸告聽而不聞。
他審視着手下的人兒,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此時,在她面前的人分明是他,可她竟然還 * 能分出心思去看別人?
姬九祯壓抑着心中莫名的戾氣,順着手下小姑娘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謝無妨遙遙看着他,隔空對他舉了舉琉璃杯盞,眉眼間的笑意懶散。
下一秒,心中似乎有根竭力壓制的弦,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斷掉了。
怒火如同決了堤的潮水,洶湧而來,再無法控制。姬九祯低笑一聲,扯過戚柔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往殿外拉去,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陣勢,似乎竟是要當場離開,與她另尋地方算個清楚。
國師大人就這樣卷着小美人跑了——
在場的賓客震驚過後,心中只剩下這個念頭。
一時間面面相觑,霎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齊西蘊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氣得手指顫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久。直到想起此時還在宮宴,才勉強讓自己微微冷靜下來。
高臺之下,衆位賓客間,謝無妨倚在座上,凝視着那二人離去的方向,眼神幽幽,看不出在想什麽。
一旁侍奉他的太監上前,躬身道:“爺,您的酒杯空了,奴才給您斟上。”
沒想到謝無妨卻把琉璃杯盞随手一扔,皺着眉頭,冷聲道:“不喝,滾下去。”
太監吓得一激靈,縮着脖子退了回去。
而另一邊,方才突發這種情況,場中的舞姬們被領事太監吩咐,都退出了殿外。
“尋雲,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香彤擔心地牽過尋雲的手。
她們已經出了殿門,準備先暫時到偏殿等候。
今日發生了這一出事情,原本精心準備的舞蹈全部都被表演不了了。
可是沒想到下一刻,尋雲卻甩開了她的手,眼睛紅紅的,不管香彤和其他舞姬她們還落在後面,自個兒便不管不顧地先往偏殿跑去了。
***
明華殿外的宮女原本分散在宮殿各處,各自除草澆花,打掃落葉。
然而此時,卻見殿門外人影一晃,那本該在宮宴上的國師大人竟出現在殿外,陰沉着張臉,大步走了進來。
而且……
宮女們一時傻眼,連手上的動作都忘了繼續。
啊,是她們看錯了嗎?
國師大人怎麽還拉着個人兒呢?還是個姑娘?
宮女們只瞧見那冷白色的身影如一陣攜着霜雪的冷風,徑直穿過院落,扯着那步履踉跄的姑娘進了側屋,随即反手甩上了屋門。
于是,她們眼觀鼻鼻觀心,小心低下頭去,繼續做自個兒事情去了。
***
戚柔一路跟着他,走得踉踉跄跄,幾乎就要摔倒。
此時見姬九祯反手去關屋門,另一只鉗制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氣,她趁着這機會用力掙脫,他一不留神間,竟真的讓她掙脫開來。
終于掙脫桎梏,戚柔揉着生疼的手腕,退後一步。
她看着不遠處的人,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咬牙道:“你幹什麽,你瘋了嗎!”
姬九祯身姿颀長,站在屋門邊,半個身子隐在黑暗裏,聞言,朝她看過來。
他輕輕笑了下:“差不多 * 。”
戚柔沒聽清,眉梢倏地皺起,遲疑道:“你說什麽?”
姬九祯沒回答,面無表情地凝視着她,過了片刻,忽然問道:“為什麽要跑?”
他的聲音依舊是熟悉的低沉清潤,此時卻帶了些沙啞。
戚柔沒有回答。
她的眸光波動了一下,別開頭去,似乎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小臉冷漠而疏離。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姬九祯微微眯起眼眸,颀長的身影朝她一步步走過來。
當他靠近過來時,随之而來的,空中彌漫的香氣也沉沉靠近。
那似乎是一種比較冷淡的熏香,但在其中,她還辨別出了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清雅藥香。
可是周圍的氣壓低得可怕,連溫度都似乎下降了許多。
姬九祯進一步,她退一步。
直到退到退無可退。
“你!”身前人的靠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她心中一時間又是害怕又是心慌,想不管不顧地再次扭頭跑掉。
卻被他冷冷一側身擋住。
“回答我的問題。”姬九祯微微垂眼,聲音很低。
他面上沒有表情,眸中隐含着深暗情緒,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看着籠中試圖逃避卻逃無可逃的鳥雀。
眼前的人兒別開眼去,沒有說話。
姬九祯的視線從始至終都在她身上,自然看全了她所有的細微動作。
他只瞧見眼前人兒那鴉羽般的睫毛輕顫了一下,貝齒咬着紅滟滟的下唇,模樣惹人憐惜。
——她一直很漂亮。
從當初到現在都是如此,而經過了這段時間,她已然出落得更加動人心魄。
想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更加煩躁。
不曾想,下一秒,那人兒便坦然地擡起眼眸,淡淡看向他,嘲諷地道:“你是誰?你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現在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
姬九祯垂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起。
他眉眼深沉,睨着她一言不發,呼吸卻沉重了許多。
此時的小姑娘就是一只帶刺的刺猬,面對陌生人,毫不留情地豎起全身的利刺,誰也不相信。
戚柔移開視線,剔透的眼眸中泛出冷漠,漫不經心地說:“您是當朝最尊貴的國師大人,是天下人都仰慕的存在。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子,哪裏敢與您有牽扯?不過,若要說認識,我從前倒是認識過一個人,與國師大人您有些相像。”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望着虛空中某一處,目光譏諷嘲弄。
“從前我喜歡他,但是他拒絕了我。我這人天生不喜歡自讨沒趣,不會明知道別人不喜歡我,還偏生要在人家面前讨嫌,所以我就離開了。但是這種事情,又與您有什麽關系呢?”
說完,戚柔眼眸擡起,宛如對待陌生人一般,冷淡地看向身前那道冷白色身影。
她方才堅持着将這一番話說完,如今失了力氣,只勉強撐着。
以她一貫對他的了解來判斷,他現在已然動怒。
可終于将心中想說已久的話說出來,她現在忽然覺得 * 十分解脫,見姬九祯一貫清冷的面容浮上怒意,還有些想笑。
他這番陰沉不悅的姿态,是做什麽?
他不是不喜歡她嗎?
這樣想着,戚柔便索性不再壓抑,她清麗動人的眉眼放肆地彎起,月牙兒似的,笑得像只倦懶厭世的貓。
“國師大人這是怎麽了?難道我曾經認識的那人,還是國師大人您不成?”
眼前人兒帶刺的話語落下時,姬九祯只覺得心中怒意翻騰,定定凝視着她,一雙眼眸漆黑深沉,看起來分外可怕,像是要撕破她的僞裝,看清她的心。
此刻的他,仿佛脫去了往日溫和如玉,霁月清風的表象,真正顯露出了內裏瘋狂偏執的模樣。
可他能得到這天下除了皇位,那最尊貴的位置,本便不是靠運氣,而是手腕。
天下人一聲國師大人的尊稱,不是假的。
他原就是上位者。
姬九祯冷冷扯了扯嘴角,再次朝她欺近一步。
他借着完全的身高壓制,将她整個人攏在角落裏。
小姑娘笑夠了,面上很快恢複淺淺淡淡的模樣,她沉默着望了他片刻,卻忽然逃避似的移開了視線。
她的周圍全是他身上的藥香,雖然好聞,卻總是無時無刻地勾起她心底那些不好的記憶,讓她難受。
念及此,戚柔低下頭,虛虛行了個禮數,口中說着告退的話,便想要逃離開去:“國師大人如果沒有事情,奴婢就先退……”
可是,毫無預兆地,她的話斷在喉嚨裏。
——不知何時,姬九祯已經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
他的嗓音因為俯身而顯得更加喑啞,卻又帶着他一貫如冷月般的清冷,陰沉而淡漠。
“你說過你喜歡我。”
“無論怎樣,說了便是說了,這一次,我不允許你離開。”
他溫熱的氣息掃在她的臉頰旁。
姬九祯說完這番話,并沒有起身,保持着如此接近的距離,朝她看過來。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眼中卻藏着無法言喻、令人看不分明的暗沉情緒。
戚柔小手冰涼,咬住唇瓣,恨恨地別過頭去。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變成這樣。
記憶中,他不一貫都是那般清冷疏離、霁月清風般的人麽?
她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也會以這樣親密的姿态,在她耳邊說出這般,只有情人間會說的話。
那一日的情景,她依舊歷歷在目,不需要如何努力回憶,輕而易舉便能重映眼前。
當時,面對她的希冀,他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我不喜歡你。”
她記得的。
從來沒有忘記過。
如今他只想用只言片語,便将她困住麽?
不可能。
姬九祯垂下眼。
鼻尖是屬于小姑娘熟悉的清甜香氣。關于她的一切,曾經無時不刻化作入骨啃噬的毒蟲,折磨他的意志。每個夜晚,他想的無一不是關于她。
只要一日未尋到她,他便繼續派人尋下去。
直到找到她為止。
然而……近在眼前的溫香軟玉,她此時就在他身前。
姬九祯的眼神 * 暗了些。
然而他還未有所動作,下一秒,那人兒卻猛地用力推開了他。
姬九祯往後退了一步,眉眼卻不見如何驚慌。
撕開了所有僞裝,此時他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此時被她一推,清隽俊美的臉上竟浮起冷淡的笑意,睨着不遠處的人兒,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戚柔呼吸不穩,捏了捏手心,感覺小手愈發冰涼。
她看了他一瞬,冷笑一聲,剔透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不可能,你想得美!”
說完,她移開視線,繞過他跑開,就要打開屋門出去。
姬九祯神情頓時一沉。
他沒有回身,聲音隔着一段距離傳來:“是因為謝無妨?”
戚柔此時心中惱怒,失了理智,偏生不想讓他如意,只輕輕笑了一聲,道:“是,那又怎樣?”
随後她将屋門拉開,準備出去。
然而,才打開屋門,她擡起眼眸,白皙的小臉便是一怔——
只見屋外兩個侍衛,皆持着刀劍,面容肅穆地站在屋門兩旁,既是守衛,又是監視。
下一秒,身後不遠處,姬九祯冷冷開了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把她攔住。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讓她踏出明華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