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薄雪 “那你呢?”
“昨夜什麽都沒有發生。”沈傾神情冷淡, 卻是一口否決。
什麽都沒有發生麽?戚柔怔了怔,心中仍有些猶疑不決。
她昨夜感覺到的,分明不是幻覺。
不過,既然他這樣說, 約莫也是不想讓她多想。
原來他還是……不喜歡她。
戚柔心中失落, 繞過沈傾, 走到藥圃邊, 背對着他, 緩緩蹲下了身子,蜷縮成小小一團。
“沈傾,你只是虞水村的醫師, 不是其他人, 對嗎?”她注視着在寒風中輕輕搖晃的藥草, 輕聲發問。
話語中含了微不可察的緊張和無措。
她希望他只是虞水村一個普普通通的醫師, 不涉及其他複雜的事情,如此而已。
昨日在風月坊, 她半昏迷半清醒之時,迷糊間聽聞動靜,知道他帶人闖進風月坊相救。
他似乎與那謝無妨相識, 而他們說的話, 她雖只聽得迷迷糊糊,卻也确實聽不懂。
沈傾就像個謎團,若即若離, 忽遠忽近, 總是讓她看不分明,又瞧 * 不真切。
可是,只要他告訴她, 他只是虞水村的醫師,她就能安心下來。
如鴉羽般的睫毛微顫,戚柔咬住唇瓣。
在她身後,沈傾長身玉立,靜靜站在黑夜的風雪中,清致隽美的面容隐沒在黑暗裏,教人看不分明。
他沉默了很久。
Advertisement
寒涼的夜色浸染了他身上寬大纖長的冷白衣袍,讓他看起來難以接近。
“沈傾?”很久都沒有聽到回應,戚柔回頭看去。
她似乎隐約感覺到了什麽,有些害怕。
他為什麽不說話?
沈傾的目光與她接觸了一瞬,很快移開了。
過了片刻,她終于聽到了他低啞的聲音:“是。”
他回答她了,他說是,他只是虞水村的醫師。
戚柔垂下眼眸,轉回腦袋。
她抱住膝蓋,望着眼前最近那一株被白雪覆蓋,卻依舊頑強的草藥,心中雖仍是有些猶疑,卻輕輕翹了翹唇角。
是這樣便好。
她信他的。
又是一陣凜冽的風,夾雜着簌簌白雪撲面而來,寒意浸人。
雪勢越發大了。
戚柔方才跟着跑出來,穿得不厚,此時心神回歸,安定下來,才終于感覺到冷。她搓了搓被凍紅的小手,往手心呵了口氣,登時一片白茫茫霧氣。
想起沈傾穿得那樣單薄,戚柔忙站起來,回身看去。
沈傾果然沒有離開,迎着風雪,站在不遠處。
他身姿颀長,儀态清雅,除了身後被風雪揚起的長發,周身只餘一片冷白無暇。夜晚的黑暗在他身後,愈發顯得可怖。
竹林另一側,掩在夜色下的遠山看不分明。
他似乎少見地出神了片刻,長眸微睐,眼底一片空寂冷然。
小姑娘忽然覺得,現在的沈傾,好像一朵高嶺之上迎着霭霭風雪,清傲盛放的聖潔之花。
無人可以玷污,也無人可以接近他身側分毫。
她穿得比沈傾多,可她都快凍壞了,更遑論他呢?
戚柔忽然有些惱怒,氣他不心疼自己。
她小小身影踏着薄雪,沖到他身前。
一把拉過他攏在袖中的手,觸及果然一片冰涼,她低着頭,用自己溫熱的手盡力包住他的,試圖讓他溫暖起來。
可是沒什麽用,他的手已經變得十分冰涼,戚柔蹙起眉梢,二話不說,拉着他就要往藥廬走:“我們回去,別在外面吹風了。”
可沈傾卻沒反應,就這樣站着,他比她高出許多,她也拉不動他。
戚柔見拽不動他,轉過身,一向溫軟的聲音也不由急了:“沈傾,就算你是醫師,也不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嗎?”
“你不心疼,還有別人會心疼!”她瞪着他,一雙剔透的眼睛滿是惱怒。
“別人?”聞言,沈傾垂眸看向她,輕描淡寫地笑了笑,“誰?”
戚柔對上他坦然的目光。
忽然怔了一怔。
她落敗,很快移開視線,胡亂想了幾個名字,含混道:“阿詢啊!還有虞水村的村民們,他們受過你的恩惠,都很感激你,一定不 * 希望你……”
“那你呢?”他打斷她的話。
小姑娘正掰着手指頭數,忽然聽見眼前人略顯低啞的嗓音,正想接話,卻回過神來。
手上動作一僵,她霎時間啞了聲音。
沉默了一會兒,戚柔才怔怔擡眼,看向他道:“沈傾,你……”
然而,等她看過去時,沈傾已經收回目光,以及他所有外露的情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沒什麽,是我說胡話了。”
他沒有再看她,溫聲道:“走吧。”
不待她反應過來,沈傾已轉過身,朝着藥廬的方向緩緩走去。
他冷白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之中,一步一步,逐漸遠去,隐沒在濃重的黑夜裏。
漫天風雪,似乎下得更厲害了。
***
不知為什麽,分明困倦得厲害,可她今夜就是睡不着。
戚柔小臉恹恹,抱着被子翻了個身,透過窗子,睜大眼睛,呆呆看向屋外的雪。
她思緒雜亂,滿腦子胡思亂想,像亂七八糟纏繞在一起的絲線,扯不開剪不爛。
可無論想什麽,到了最後,都會變成不久之前,在昏暗的漫天風雪中,沈傾低低問她的那一句——
“那你呢?”
她最在乎的,無一不是關于他的。
其實今夜跑出屋子找他,原便是想問一問,那一日他闖風月坊來救她時,跟随他的那些屬下,究竟是什麽人。
可最終,她只問了一句——他是不是只是虞水村的醫師沈傾。
除了這個,其他竟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好在,他說是。
想到這裏,戚柔輕輕掀了被子起來,披散着頭發,走到窗子邊,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隙。
冷風灌進屋子,将她吹得清醒了一些。
搬了條竹凳,她在窗邊坐下,撐着臉頰,看外面喧嚣的風雪,明澈映光的大眼睛裏,淺淺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對沈傾……有了別的心思。
或許是他平日裏話語冷冽,為她療傷的動作卻輕柔。
或許是他在衆人面前親自出面,毫不猶豫為她解圍。
又或許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計後果帶人闖進風月坊,前來相救……
想起懷中還揣着什麽東西,戚柔咬着唇,拿出來看了看。
朱紅色的同心結,編織手法十分蹩腳,有的地方的走線甚至有些歪扭。朱紅的穗穗一蕩一蕩,在空中打着轉兒。
雖然編的不是很好,可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做這種小玩意兒。
那日她學會了之後,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才終于将同心結編好,現下瞧着,似乎缺了些什麽……
是了,還有那月牙挂墜。
在她眼裏,沒有比世上最皎潔、最清冷的明月更襯得上他了。
念及此,戚柔彎唇笑了下,将同心結小心揣進懷裏,小臉帶着憧憬,下巴墊在手背上,看向窗外紛飛的白雪。
不知道過了多久,困意上湧,她腦袋一點一點,最後眼眸阖上,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吱呀——”
屋門被慢慢打開,一個颀 * 長人影随手拂去衣袖上的白雪,走進屋子。
他徑直走到小姑娘的身邊,見她已經睡熟,眼眸中浮起無奈之色,伸手想去抱她。
可在碰到她的前一刻,動作卻頓了頓。
他轉了方向,走到床榻邊,拿了一條白絨毯子,蓋到小姑娘身上。
然後,才隔着毯子抱起她,輕輕放到床榻上。
小姑娘迷迷糊糊間,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藥香,反手扯住他的衣袖,便不放手了。
他有些無奈,低聲道:“小柔,別鬧。”
一邊說着,一邊要将自己的衣袖拉回來。
睡夢中的小姑娘眉梢輕動,似乎感覺到了眼前人的不願意,手漸漸松了力氣,小巧的鼻子軟軟糯糯地哼了聲。
随後,賭氣似的翻了個身,将後腦勺對着他,竟是不理他了。
他斂眸,兀自笑了笑,随即轉身走出屋子。
将小姑娘屋子的門關上,他轉回身時,眼眸尚未擡起,便已然感覺到什麽。其間的溫存散去,剩下疏離的淡漠。
只見——
不遠處,一個黑衣男子撐着一把紙傘,百無聊賴地靠在石桌旁邊,似乎等待已久。
見他出來,夏亦轉過身,揚起一邊眉毛,揶揄笑道:“傾大夫,我還以為你今晚就要留宿在那小姑娘房裏了呢。真是好福氣……”
沈傾神色冷淡,不予回應:“沒事就滾。”
“你怎麽這麽絕情啊,好歹我當初也幫過你不少吧?”夏亦還是嬉皮笑臉。
見他模樣依舊冷漠,夏亦覺得無趣,只好收斂起來,聳了聳肩,如實道:“好吧,明日正午,江撫鎮尋陽樓,有人要見你。”
沈傾不語。
夏亦苦口婆心道:“她就是想見你一面。”
說完,見他依舊沒反應,夏亦又故意挑了挑眉,笑眯眯威脅道:“你藥廬這個小姑娘的信息可不是保密的,屆時萬一你那小姑娘出了什麽事情……”
“她動不了小柔。”
“嗤。”夏亦吹了口氣,臉頰邊的頭發松松飛起,好整以暇道,“你是想說,有你在,你那小姑娘沒事?可昨日她還不是被擄了?”
沈傾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夏亦對上他的眼神,吓得連忙退後一步,閉上嘴巴,哆哆嗦嗦地緊了緊脖子上的圍絨。
他突然感覺,這天氣更冷了。
氣勢上落了一大截,空氣安靜了半晌。
夏亦慫慫地看他一眼,還是開口道:“見一面而已,再說了,她是真的有要緊事和你商量。”
見沈傾不說話,他又推波助瀾,盯着沈傾,語速極慢地補充了一句:
“難道你不想知道,當年致國公爺……還囑托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