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呓語 “沈傾,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被突然抱住的那一瞬間,沈傾條件反射,幾乎想把她甩出去。
察覺身前的小姑娘對他并無惡意,他才硬生生控制下來——縱然是在虞水村,他這麽多年的警惕心也從未淡去。
戚柔抱着他,小臉埋進衣裳裏,眼睛閉着,無意識地嘟囔:“好像真的啊……”
沈傾僵着身子沒動,半晌,卻見身前的小姑娘垂下腦袋,忽然小聲呢喃了一句。
“沈傾,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她的聲音小得幾如蚊吟,說完之後,很快又陷入了睡夢之中。
小姑娘的保護,似乎是孩子氣的、偏賭氣的那一種。
不論用什麽方式,只要是自己的東西,不會容許別人傷害半分。
沈傾垂下眼睛。
只見小姑娘和樹袋熊一般,抱着自己不松手,一頭漆黑的長發軟軟披散在身後。
她分明意識模糊,卻在睡夢中說着最赤誠的話語。
只是……不自量力。
沈傾看了戚柔一眼,輕笑一聲。
下一瞬,他像拎布娃娃一樣,将她随手拎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祭神節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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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秋分,便即将入冬,村民們忙碌着儲藏過冬的糧食,虞水村走家串戶的村民多了,一時間竟也熱鬧起來。
只是近日總有些奇怪的事情發生。
李大媽家的鵝總是亂喊亂叫,吵得隔壁趙大嬸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沒想到隔天早上起來,那鵝竟離奇死了幾只。
齊大叔家的兩只花豬不知道為什麽,整日一副病恹恹的模樣,看得齊大叔心疼得直抹眼淚。
孫奶奶家養了八年的黑貓也在一日出門溜達後,沒了蹤影。
……
這些事情一件兩件倒沒什麽打緊,可若同時一起出現,大夥兒便不得不重視起來。
不知道這是什麽兆頭,村民們雖正常忙碌着,心中卻總有些惶惶不安。
***
昨日下了秋雨,雨絲綿綿,空氣中氤氲着初冬的寒意。
戚柔拿了一卷醫書,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一字一句識草藥。
早些時候來了兩個病人,沈傾在藥廬內看診,阿詢則在旁邊忙前忙後打下手。
四下無人,戚柔低着頭,盯住那卷醫書。
看了一會兒,眼皮愈漸沉重,小雞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
她呼吸漸緩,沒過多久,卻被竹林外一聲清脆的“啪”驚醒過來。
“誰啊。”戚柔嘀咕一聲,揉着酸疼的脖子看去。
青綠色的竹林另一側,似乎有人影閃過,樹枝被帶動,左右搖擺了兩下。
戚柔蹙了蹙眉,放下醫書卷軸,冒着小雨跑出屋檐。
她穿過竹林,來到另一邊,原地卻只見微微搖晃的綠竹,剩餘再無其他。
“誰?”戚柔遲疑道。
只是,等了一會兒, * 還是沒有人回應她。
“裝神弄鬼。”戚柔嘟囔一聲,扭頭往回走。
恰在此時,耳畔卻遙遙傳來一陣繁複的鈴铛聲,伴随着衆人的說話聲,有些刺耳。
她頓了頓,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虞水村的空地上圍起了一圈的村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遠遠的卻能聽見嘈雜的聲音。
沈傾曾讓她輕易別出竹林。
戚柔咬了咬唇,猶豫半晌,還是轉回身去,想回藥廬。
然而她沒能走成功。
手腕被人重重抓住,戚柔被往後扯了一個趔趄。
她有些生氣,皺着眉頭往後看去,看見一張寡淡的蒼白臉。
……是趙順!
趙順嘴角挂着獰笑,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說,使力将她往那些村民的方向拖去。
她猝不及防,被他大力拽着,往前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距離。
“趙順,你有病啊,放開我!”手腕被拽得生疼,戚柔用力掙脫,卻沒能掙脫開。
見趙順頭也不回,似乎要把她帶到那群人附近,戚柔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怒道:“你要帶我去幹什麽?”
趙順挑起一邊嘴角,沒有回頭,看着前方的笑容陰冷:“你去了就知道了,走啊。”
戚柔怎麽可能無緣無故讓他得逞。
她一只手掙脫不開,手腳并用,狠狠踹過去。
趙順沒有提防,被她一腳踹中肚子,痛得彎下腰,戚柔又一腳補上去,趙順保持不住平衡,往前狠狠栽了一個跟頭,悶哼一聲倒到草地上。
戚柔揉着發疼的手腕,警惕地看了趙順一眼,往後退了一步。
她心中有些不安,轉身就要離開。
只是她還沒走幾步,身後倒在地上的趙順表情扭曲,竟然朝着那群人的方向,歇斯底裏大喊起來:“快來啊,她就在這裏,那個妖孽就在這裏,別讓她跑了!”
戚柔身形一僵。
她回身看趙順,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然而已經來不及。
那群村民中,不知道是誰遙遙指着她,大喊了一句:“妖孽在那裏!”
随即,那些村民們互相看了一眼,便紛紛拿起農具,朝着她的方向沖了過來。
這些人聲勢浩大,過來便将她團團圍住。
趙順被人扶起來,眼神陰郁地看着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狠聲道:“臭丫頭,這下還收拾不了你?”
戚柔往後退了一步,眼神戒備。
——這些人幹什麽?
人群背後,有柔婉的女聲悠悠響起:“丘巫醫,您請。”
戚柔正覺得這聲音耳熟,轉頭看去,便見眼前的人群往兩邊分開。
一個身披玄青長袍,手挽拂塵的巫醫捏着指尖走了出來。巫醫身後,跟着一個湖綠色的身影。
那女子發簪海棠,笑意婉然,不是幾日未見的萬绫又是誰?
趙順就這樣順勢擠進人群,顧不得身上疼痛,擡手指向戚柔,憤慨道:“丘巫醫,她就是妖孽!快收了她!”
巫醫看向戚柔,眼神高深莫測。
一揮手上的拂塵,巫醫幽幽笑道:“小兄弟 * 莫急,先容本師蔔上一卦。”
萬绫站在巫醫身後側方,凝視着戚柔,笑吟吟道:“小妹妹別害怕,若你不是妖孽,道長自會還你清白的。”
戚柔一言不發,安靜地看着萬绫。
不過是毫無感情的眼神,并沒有什麽情緒,卻看得萬绫背後冷汗沁出,表情微僵。
待她反應過來,不覺尴尬,不由指尖狠狠掐進掌心。
一個即将大禍臨頭的黃毛丫頭,能耐她何?她一個人整治不了這丫頭,便讓全村人來動手!
站在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看了看被衆人圍着,卻始終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心中有些猶豫不忍,卻還是壓了下去。
中年男人面帶不安,轉向蔔卦的巫醫,擔心地問:“丘巫醫,怎麽樣了啊?”
鈴铛聲逐漸停止,那巫醫念了一串晦澀難懂的咒文,在衆人的目光下緩緩睜開眼睛。
随即,那巫醫轉過頭,看向戚柔。
他細小的眼睛眯縫起,仿佛見到了危險至極的虎獸,厲聲道:“這就是……這就是為禍村莊的妖孽!”
村民們被震了一震,倒吸一口冷氣。
看着站在中間的戚柔,所有人都抓緊手上的鋤頭鐵器,戒備地往後退了兩步。
“怪、怪不得最近村子裏出了那麽多事情,原來是因為她!”
“對對……這妖孽沒來之前,大家都好好的,她一來就什麽都亂了!”
“妖孽,妖孽,把她趕出去!”
“不能讓她再待在這裏了!”
戚柔剔透的大眼睛一沉。
這巫醫一句話,就想把她打成妖孽?
萬绫上前一步,十分貼心地寬慰道:“戚柔妹妹,事已至此,丘巫醫既然都說了,你就……”
“我呸!萬绫你裝什麽好人!”
人未到聲先到,聽見這句話,衆人愣愣看去,便見三枝毫不客氣地推開周圍的人,冷着臉走進來。
這話絲毫不留情面,更何況現在這麽多人在場。
看見三枝出現,萬绫眼神登時陰沉,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三枝,你什麽意思?我只不過……”
“虛僞。”三枝冷嗤一聲,十分不屑,“麻煩收起你那可憐的姿态,我看着惡心。”
村中人都知道萬绫和三枝向來水火不容,可現在看來,三枝似乎已有撕開往日假象,和萬绫攤牌的打算,自發噤了聲,都不敢插嘴說話。
見周圍人沒動靜,三枝環視一圈,視線落在那手挽拂塵的巫醫身上,挑眉問道:“就是你說阿柔是妖孽?”
巫醫正擡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三枝。
聞言,也只示意性地點了點頭:“正是本師。”
三枝斜斜支着條腿,冷笑一聲:“我看阿柔不像妖孽,你倒像妖醫。”
巫醫憤怒的“你”字還沒出口,周圍的村民已經按捺不住,指責道:“三枝,你怎麽這麽說話?這可是巫醫大人!”
“我說了又怎麽樣?我還就……”三枝話說到一半,身側忽然伸出一只纖細的手臂,将她往後擋了擋。
三枝納悶看去,便看見 * 身旁玉質天成的小姑娘朝自己搖了搖頭。
如此,三枝只好吞下到嘴的話,忿忿作罷。
停了聲音,三枝卻又側頭看向身旁的戚柔,目光詫異。
——她方才沒多注意,現在仔細想了,才發現那始終被衆人圍責、原應該委屈的小姑娘,竟是一點分寸也沒亂。
“你說我是妖孽,證據呢?”戚柔轉向巫醫,冷聲道。
巫醫陰沉着臉,甩拂塵的動作都帶起厲風,他獰笑一聲:“本師蔔出的卦象就是證據。”
她在拖延時間?
萬绫不悅地皺眉,朝趙順使了個眼神,開口道:“戚柔妹妹,既然丘巫醫都這麽說了,你也為大夥兒考慮考慮,就別再繼續掙紮了。”
順應着萬绫的話,趙順往四處看了看,猛地揚聲道:“大家別被妖孽迷惑了,她在想辦法對付我們,快把她趕出去!不然、不然下一次死的就不止是那些畜生了!”
這話殺傷力不小,村民們原本已經淡去的敵意逐漸回歸,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三枝沒想到村民們竟然真的被鼓動,寒氣嗖嗖地看向萬绫和趙順,末了,她拉着戚柔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我護着你,你先跑!”
戚柔沒動,白皙的小臉沒什麽表情。
既然解釋沒有用,那就不解釋了。下一秒,鋒利的冷光在衣袖中一閃而過,她捏住一片冰涼的細刀。
恰在此時,阿詢的聲音在人群附近突兀響起:“戚柔!”
這聲音來得突然,所有人心下一驚,回頭看去——
便見阿詢站在草地不遠處,正朝着這裏招手,他身前一襲颀長的冷白身影,逆着光線,緩緩行至人群外。
人群不由自主讓開一條道路。
那人走來,眸光投向她,聲音凝雪碎冰,卻是熟悉的低沉清潤。
“你又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