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祗 分明近在身前,卻遙不可及
沈傾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出聲,只冷淡地看着戚柔。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頭發失去了發簪的依附,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後,更襯得身形 * 嬌小。
白皙俏麗的臉蛋上滿是無措,仿佛做錯了事情,被當場揪了個徹徹底底。
“我、我……”戚柔捏住衣袖,移開視線,小聲嗫嚅着,“我方才追兔子去了,只是追着追着,就跑出竹林……然後,就看見了虞水村的村民,再然後……”
她的話磕磕絆絆出了口,卻愈發覺得懊惱,恨不得捶自己的腦袋——
平日分明能說會道的,現在竟連這點小事兒都解釋不清楚!
用餘光觑了觑沈傾,見他還是沒有說話,戚柔心思一動,小步上前,輕輕扯過他墜垂一旁的冷白衣袖。
觸手冰涼順滑,像抓住了一抹微涼的雲瓣,很容易就在手中滑落。
好料子。
戚柔條件反射,心中很不實際地浮出這三個字,又連忙收斂心神,擡頭道:“沈傾,你別生氣,我下次不會了。”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她仰着腦袋,月牙眼眸彎彎,粉頰靈動,模樣嬌俏又可愛。
“你別不說話呀。”戚柔又搖了搖沈傾的袖子,“沈傾?”
沈傾垂眼,冰涼疏離地瞧着她,絲毫未因她的撒嬌而有半分反應。
過了半晌,他才輕哂一聲。
卻毫不留情地把衣袖從她手中扯開,轉身徑直進了裏屋。
戚柔想說話,卻還是沒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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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只癟了氣的小燈籠,垂下頭,恹恹地嘆了口氣。
只是還未等她說些什麽,便見阿詢背着裝滿藥材的竹筐,屁颠屁颠地從竹屋外進來。
看到她垂頭喪氣地站在桌旁揪着衣擺,阿詢卸下竹筐,目光新奇地看着她:“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戚柔有些氣鼓鼓,小小哼了一聲:“我才沒跑!”
“沒跑就好,你若真跑了,那可就成了欺騙我家公子感情的壞家夥了。”阿詢走到藥櫃旁邊,把竹筐裏的藥材分類放進去。
這是什麽意思?
戚柔跟過去,見阿詢不說話,把他正準備放進藥櫃的一株草藥拎起來,扔回竹筐裏:“你方才說什麽?”
“哎哎哎你搗什麽亂啊!”阿詢連忙轉身回去,把草藥拿起來,順便瞪了她一眼,這才解釋道,“我家公子收留了你,還讓我教你辨藥材救人,這不是信你是什麽?”
“啊?”戚柔似懂非懂,睜大眼睛。
半晌,卻有些失落地垂下頭,“可是沈傾他方才不理我。”
“這不是廢話!”阿詢看向她,猶如看傻子一般,恨鐵不成鋼道,“我家公子從來沒留過人,你可是第一個!可你一句話都不說就跑沒影兒了,這讓我家公子怎麽想?”
戚柔一想也是,垂下眼睛咬了咬唇,轉身靠在藥櫃旁邊,十分為難的模樣。
“怎麽辦?沈傾生氣了,可我不會哄人啊。”她認真且惆悵地嘀咕了一句,百思不得其解。
“巧了,我也不會。”阿詢将草藥分完類別放好,笑嘻嘻地抱起空竹筐,一溜煙跑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沒義氣的家夥!戚柔拿他沒辦法,站 * 在原地氣呼呼地跺了跺腳。
沒想到過了片刻,溜出去的阿詢又在門框邊露出個頭,嬉皮笑臉地說:“算了,還是悄悄告訴你,我家公子明日卯時會入山采藥,剩下的,你自個兒看着辦吧!”
明日入山采藥?
聞言,戚柔琉璃似的眼睛睜大,不解地眨了一眨。
***
次日清晨,天還未破曉,天幕一片漆黑,四周暗沉沉的。
竹林間漂浮着薄薄的冰涼霧氣,有些冷。
竹屋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清冷的月白身影出現在門後。
沈傾如往常一般走出竹屋,擡眼看向遠處時,卻微怔了怔。
潺潺流動的小溪旁邊,一個嬌小的身影背對着他坐在草地上。
她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困得如同小雞崽啄米般,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幾次都差點一頭栽進小溪裏。
沈傾看了一瞬,斂下眉眼。
他并未管她,徑直掠過她往前走。
那小雞崽正是戚柔。
戚柔原想着既然要道歉,那便要擺出誠懇的态度,同時又怕沈傾提早出門,便索性一整夜都在屋外等着。
只是虞水村夜晚的月亮雖美,可她穿得單薄,又在這裏待了一夜,有些受寒。
此時,戚柔暈暈乎乎間,鼻子癢癢的,不由小聲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戚柔眼皮剛剛耷拉下去,卻似乎嗅到了空氣中淺淡氤氲的藥香。
藥香……
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她強撐着睜開眼睛,剎那間遙遙對上了一雙漆黑微沉、不帶感情的眼眸。
“沈傾?”戚柔還沒完全醒過來,遲疑地嘀咕一聲。
此時竹林山泉皆安靜,她的聲音便顯得十分清晰,沈傾掃她一眼,一句話未說,轉身走了。
戚柔見那月白身影徑直走入了竹林,不由呆了一呆,連忙起身追過去。
“沈傾,你等等我!”
清晨露水濃重,竹林間的泥土濕滑難走,況且沈傾身量高,腿也比她長許多,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戚柔穿過漆黑的竹林,跑得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才與前面那道身影拉近了一點距離。
只是沒想到,腦子混沌間,沒看清面前的路,被一塊凸起的石塊絆了一跤。
戚柔小小痛呼一聲,腳下失去力氣,倏地跌坐下去。
走在前面的沈傾動作一頓,停下步子。
他回身看來,便見遠處的人兒跌坐在泥土上,縮成小小一團,痛得臉色煞白。
沈傾沉默良久。
末了,還是放下竹筐走了回去。
清冷流雲般的衣擺拂過她的手臂,沈傾在她身旁蹲下來,開始檢查她的傷口。
只見她纖細的小腿靠近腳踝處,被尖銳的石塊割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痕,傷口頗深,皮肉翻卷鮮血淋漓,模樣有些可怖。
戚柔盯着自己的傷口,吸了吸鼻子,纖長的睫毛上水珠晶瑩。
她抱住膝蓋,身子因疼痛輕輕抖了抖。
“你這又是何必?”沈傾眼眸微垂。
見戚柔癟着嘴不說話,他低聲問:“還能走嗎?”
聽見這話,戚柔抽噎了一 * 下,睫毛微顫,擡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卻執拗地不說話。
“罷了。”沈傾淡聲說着,衣袖下的手伸進她的腿彎處。
微一用力,他将她輕輕松松抱起來,往竹屋的方向走。
小姑娘輕飄飄的,又生得小只,抱在懷裏一點點大。
戚柔倒是沒想到沈傾這樣直接,呆了一呆,剛剛才被淚水洗過的清澈眼眸盯住他。
沈傾沒有回應。
鼻尖萦繞着他身上清雅好聞的藥香,再加之一整晚沒睡的困意漸漸襲來,戚柔看着沈傾的臉,腦袋不禁有些迷糊起來。
她小聲打了個呵欠。
下意識地往沈傾身上靠了一點,戚柔閉起眼睛,困乏地開口:“我睡一會兒,只睡一會兒……睡一會就沒事了。”
很慢很慢地說完,她把腦袋埋進他的衣裳裏,依賴氣息十足。
漸漸的,她竟就這樣睡着了。
浮浮沉沉的夢境間,戚柔發現自己身處在大片大片盛開的灼灼彼岸花叢裏。
花瓣纖長血紅,妩媚迤逦,在風中妖冶地舒展身姿。
恰在此時,彼岸花的對岸,忽然出現了一個素白的颀長身影。
那人寬大的衣擺處刺繡着暗銀雲紋,秉手而立,冷漠睥睨,風華盡顯。
一眼可使世人傾倒,可使江河逆溯,天地變色。
她正奇怪着,忽見那人擡了眼眸,遙遙看見她。
不久,那人朝她緩緩走來。
剎那間,一種被掌控的、無法逃離的感覺襲上心頭,幾乎讓人窒息。
她睜大眼睛,茫然地注視着那人,腳下卻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那人從容不迫,行至她身前,終于在重重迷霧後露出一張溫雅俊美的臉。
眼如墜星,眉似青山,是天下女子一見都将為之傾心的容貌。
她正覺得他看起來有些熟悉,卻聽見那人開口,聲音低沉,又缱绻微啞:“阿柔。”
他是誰?她一驚,吓得往後跌跌撞撞退去,倒在彼岸花叢裏。
——随即,夢境碎裂開來。
“嘶,疼疼疼疼啊!!!”一聲慘兮兮的痛呼響起,戚柔疼得小臉直接皺成苦瓜。
她伸手想挪回自己的腿,卻被一雙微涼的手擋開。
“別動。”沈傾冷聲道。
戚柔這才發現他在給自己上藥,也不敢繼續動彈,只好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唇,疼得一抽一抽的。
“你輕點啊……”戚柔嘟囔一聲。
下手這麽重,他和她有仇嗎?
“知道痛了?”沈傾輕笑,帶了嘲諷的意味,“以後還不長記性?”
聞言,戚柔很快放松下來,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安安靜靜地盯着他,不說話。
良久,她突然放慢動作似的眨了一下眼睛,也不回答,只小心翼翼地問:“沈傾,你還生我的氣嗎?”
沈傾處理着傷口,唇角微勾,應聲道:“嗯。”
“啊,那怎麽辦。”戚柔聞言慌了,也沒注意面前人垂眸間掩去的淡淡笑意,兀自向後靠在竹椅上,委屈地小聲嘟囔,“那你還要怎麽樣?”
說話間,腳下的傷口傳來陣陣 * 痛意。
戚柔有些瑟縮地往後退了一點,卻忽然覺得一雙微涼的手抹了藥膏,撫上她的傷口,動作輕柔。
火辣辣的感覺很快便消失,只餘草藥浸膚的清涼舒适。
沈傾俯身在她面前,正用白布幫她包紮傷口。
他……他會生氣,是不是以為她一句話不說,就這樣跑走了?
像是認真思索了好半晌,戚柔擡眼看向沈傾,唇瓣輕抿,一雙大眼睛浮起鄭重的神色。
她小聲說:“沈傾,我不會丢下你的。”
話音剛落,沈傾的手一頓,卻很快恢複了正常。
“但我有可能會丢下你。”他垂着眼,聲音淡漠,像是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戚柔沒能反應過來,倏地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傾,烏溜溜的眸子剔透而清澈,卻帶着些微茫然。
這一刻,他真真正正如同天上神祗。
清冷矜貴,高不可攀,仿佛夜空的一輪皎潔明月。
分明近在身前,卻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