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只我共你(05) 遵命
半夢半醒間, 顏晞聽見嘩啦啦的流水聲。
聲音是不間斷的,很輕很模糊,聽不太真切,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聲停下來。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又過了一段無法計量的時間,有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顏晞無意識地皺眉, 想睜開眼睛看看,但實在太困了,于是作罷。
她聽到那人輕笑了一聲,又說了些什麽, 随後聲音便消失了。
顏晞真正睡醒的時候是早上八點半,她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可是有關于昨晚細枝末節的回憶, 卻不聽話地拼命往她腦袋裏鑽。
她忍不住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麽耳根子那麽軟, 許慕遲就那麽說了幾句, 她就默許了他上床的這件事情。
聯想到學校裏的一些不實傳言,顏晞有點不确定地想,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随便。
越想越絕望。
像鴕鳥似的用被子把腦袋蒙住,忽然聽到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震, 于是她只好露出一個腦袋,去接電話。
是物業通知她小區來電了。
挂了電話, 顏晞又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設, 這才下床洗漱,整理房間,最後把T恤脫下來整齊疊好放在床頭,換回自己的長裙。
蹑手蹑腳地出了房門, 她一路往前穿過走廊,到了扶梯口,踮起腳尖偷偷往下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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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到許慕遲。
是出門了嗎?
有點疑惑地下樓,隔很遠就聞到餐桌上傳來的食物香氣。
只短短看了幾眼,顏晞便轉身往客廳走,等到了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旁邊,終于透過落地窗,看到站在庭院裏抽煙的許慕遲。
他換了一身米白色的家居服,幹幹淨淨的,像雲霧裏洩露出來的一點薄薄月光。珍貴又迷人。
清晨的陽光直直照進窗,像一束亮閃閃的金線,明媚又刺眼,照亮了整個房間。
她下意識伸手去遮擋,視線仍然看着窗外的身影。
院子裏栽滿了不知姓名的花,他就站在一樹海棠下,懶懶低了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手裏握着的那根煙已經燃了大半,風一吹,薄薄的煙灰便抖落在空氣裏,很快無跡可尋。
顏晞看着,微微失神。
不知道就這麽過了多久,他突然回過頭。
隔着一面明亮又厚重的落地窗,在清晨的明麗陽光裏,猝不及防的,兩人視線相交。
許慕遲先笑了,随後把手裏的煙頭碾滅在白沙裏,走過來拉開玻璃窗。
一瞬間,陽光從他身後,争先恐後奔湧而來。
“醒了?”
“嗯……”顏晞點點頭,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你起得好早。”
他懶懶靠在床邊,漆黑眉眼被光影勾勒出暧昧的影子:“你在我身邊躺着,我睡不着。”
顏晞沉默,剛想罵他一句,就被對方搶白:“餓了吧?”
她其實還沒覺得多餓,但是覺得這樣跟他面對面站下去會更尴尬,于是還是點點頭:“有點。”
許慕遲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徑直往餐桌的方向走:“阿姨剛才過來做了早飯。”
她想了想:“她已經走了嗎?不留下來一起吃?”
“嗯,我讓她回去了,她有自己的家人,沒必要留下來陪我吃。”
他的聲音淡淡的,只是在陳述事實,沒有任何情感色彩,顏晞卻覺得有一點難以言明的,很微妙的難受,于是坐下來拿起筷子,笑着跟他說:“那我們一起吃。”
兩個人坐在一起,開始吃早餐。可是阿姨準備的早餐實在是太多了,各種主食點心,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顏晞早上的時候沒什麽胃口,喝完一碗紅棗桂圓粥,又吃了塊糕點就飽了。
于是放下筷子看着他。
她發現許慕遲吃東西的時候是很安靜的,可能跟東西好不好吃沒有關系,只是一種習慣。
陽光淺淺在他側臉上鍍了層光,很溫柔,也很安靜。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太久,許慕遲吃完碗裏最後一塊千層糕,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對着她挑了挑眉:“我這麽好看嗎?”
顏晞眨眨眼,裝作認真地又看了看,然後給出肯定的回答:“好看啊。”
他聞言笑了,湊過來一點,手臂擦過她的手臂,又問,“那是你弟弟好看,還是我好看?”
“顏倦?”她反應了幾秒,“你跟他比什麽。”
“不可以嗎?”他用一副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問。
顏晞沉默片刻:“……可以,當然是你好看。”
心想,反正顏倦也不在這,随便她怎麽說都行。
得到想要的答案,許慕遲好像終于滿意了,拉着她起身,又隔着衣服很親昵地碰了碰她的肚子:“還難受嗎?”
雖然昨晚已經有過一些親密的身體接觸,但是他指尖擦過,她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垂下眼說:“不難受了。”
他點點頭,剛想說些什麽,放在長褲口袋裏的手機就急促地響起來。
拿出手機,許慕遲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放緩了語氣說:“是我外婆,可能要打很久電話。你在房子裏随便轉轉吧,或者回去再睡一會兒。”
“好。”顏晞立刻點頭,“不用管我,你們慢慢聊。”
說完便轉身上樓。
身後若有似無聽到許慕遲的聲音,用溫柔到可以滴出水的聲音,對着手機叫了一聲“外婆”。
顏晞無意識地彎起了嘴角。
上了樓,一路順着走廊走到盡頭,在許慕遲的卧室門前,她停下腳步。
實在是有點好奇,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許慕遲的房間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以為應該是簡潔明了的冷色系風格,一點點多餘的雜物都沒有。
但是眼前的房間,無論裝修風格還是家具擺放都是偏明亮的,一走進來就看到牆邊的複古留聲機和旁邊的唱片收藏櫃,再往前是一把豎着的吉他。牆壁上挂滿了各種各樣色彩濃烈風格鮮明的畫,陽臺上還放着一幅空白的畫架。
顏晞不懂畫,一幅一幅仔細看下來,只能看出來大部分都是情感比較強烈筆觸也很大膽的畫作,剩下少數是看上去比較陰暗壓抑的風格。
但是好像都很冷門,至少,這些畫都沒有在美術課的賞析作業裏出現過。
她站在牆邊看了好久,直到餘光無意瞥見床頭櫃上的相片。
視線凝固了一霎。
照片裏是一位穿着旗袍氣質絕佳的年輕女人,應該是站在庭院裏,眉眼聲得極美,帶了一點笑,正在低頭切蛋糕。
相框邊緣是一行已經有些模糊了的小字——
今天吃吃又長大了一歲。
旁邊是日期落款:1999.10.21
照片裏的女人……是他媽媽嗎?
好漂亮。
顏晞發現自己的目光沒有辦法從這張相片上移開。
也許是因為看到相框的邊角已經被磨得有些發白,不知道是被人拿起來看過多少次。
她覺得有點心酸。
就這麽站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顏晞擡起頭,看着許慕遲走進來。
“找了你一圈,結果在這裏。”他眼底有淡淡的笑意,看着她,用一種若有所思的語氣,慢吞吞問,“對我這麽感興趣?”
她學着他剛才的樣子反問,“不可以嗎?”
許慕遲便笑出聲來,很縱容地回答,“可以,在你面前有什麽不可以。”
深藍色的窗簾拉了一半,露出一半陽臺的輪廓,風吹進來,畫架上的畫紙便嘩啦啦翻過幾頁。
顏晞又看了一眼床頭的那張相片,忍不住問:“吃吃是你的小名嗎?”
“嗯,”他不怎麽在意地答,“小時候我媽教我念自己的名字,我總是發不對音,把遲念成一聲,後來她就叫我吃吃。”
點點頭,她有那麽一點沖動,想問,那自己可不可以這樣叫他,但猶豫很久還是忍住了,轉而去看牆壁上挂着的畫:“這些都是你收藏的?”
“是,”許慕遲站在她旁邊,視線跟過去,“都是某些時間段比較喜歡的,有的現在再看也沒什麽感覺了,只是懶得摘下來。”
“那……”顏晞伸手指了指陽臺上的畫架,“你平時會在陽臺上畫畫嗎?”
“偶爾。”
他走到陽臺,伸手把窗簾完全拉開,于是四面八方的陽光都奔湧過來。而他站在一地晨光裏,回頭看她,沒有做任何修飾,很直接地告訴她,“很久不畫了,因為我每次坐在這裏想畫點東西,最後都會睡着。”
顏晞撲哧一聲笑出來,“怪不得好幾次看你出去寫生。”
說完,又好奇地道,“我看你房間裏還有把吉他。”
“随便買的,剛開始挺感興趣,學會之後就不怎麽玩了。”
“那樓下的鋼琴呢?”
“我媽很喜歡彈鋼琴,所以想她的時候會在那坐坐,彈幾首曲子。”
她沉默下來。
許慕遲往前幾步,懶懶坐在床沿,與她平視,“問完了?”
“嗯……暫時問完了。”
他便笑了,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顏晞有點猶豫,磨蹭着慢慢走過去,還沒想好要不要坐下,就被他握住手臂,往下一帶,緊挨着他坐在床邊。
他身上的煙草味道已經很淡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抽煙沒有那麽多了。她有點恍惚地想。
兩個人肩挨着肩坐在一起,空氣的流動好像都跟着慢下來。
“晞晞。”
半晌,他突然開口,用很纏綿的語氣叫她。
他平時不太叫她的小名,因此顏晞愣了愣才開口問,“怎麽了?”
“我要回北京一趟,看看外公外婆。”
她點點頭,沒有覺得意外,“什麽時候?”
許慕遲猶豫片刻:“今天下午的飛機。”
停了停,他伸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側臉,而後上移到耳廓,很溫柔地幫她把碎發繞到耳後,“票是上周就訂好的,昨晚氣氛太好,沒舍得跟你說。”
今天下午就要走了嗎?
不舍的情緒幾乎是剎那間蔓延開來的,她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和表情,沒有表現出來。
片刻後,又問了一句:“什麽時候回來?”
“開學之前。”
“知道了。”顏晞想了想,“那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沒什麽要帶的,那裏都有。”許慕遲側過臉看她,“小區來電了嗎?”
“今早就來了。”
他點點頭,“那我待會兒送你回去。”
“好。”
話題到這裏結束,氣氛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
良久,許慕遲捏了捏她的手心,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別太想我。”
“嗯……”她垂着眼不看他。
“但是也不能一點都不想我。”
“嗯。”
“離其他亂七八糟的男生遠點。”
“嗯。”
“有事随時給我打電話。”
“嗯。”
許慕遲嘆氣:“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顏晞終于擡起頭看他,強烈的日光裏,他的笑容搖曳在夏天的風裏,太令人沉迷。
“好好照顧自己,好好陪外公外婆,少抽煙,早點睡。”說完,她又仔細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麽遺漏了,于是收尾,“就這些。”
安安靜靜的房間裏,他像是很認真在聽,等她說完,湊過來親了親她額頭:“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