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拐角廚房的噪音還在繼續,禾真和李呈蘊面對面坐着,一個盯着紅磚色牆面上的傾斜光影試圖給心髒降速,一個持續蠱惑人心。
指針劃過雙位數,李呈蘊終于開口笑着問:“怎麽不說話。”
“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禾真轉過頭看李呈蘊。
“你什麽時候開始演的?”
李呈蘊左手拿着水杯,反問他。
陽光順着上移,投在紅磚色牆面的光影一點點擺正,禾真若無其事的咬了一口手裏的芒果布丁,直到水果糖精的甜膩溢滿整個口腔,才說:“昨天吧。”
李呈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喝了一口水,身體向後靠着椅背:“重新說。”
乳黃色的布丁被他咬出兩個口子,坑坑窪窪的,握着塑料杯的手指用力又松開,來來回回幾次,才重新擡頭,坦白從寬:“接吻那天。”
這個答案好像終于讓李呈蘊滿意,他眼睛彎下來,夾了一個素丸子放進嘴裏。
禾真看着李呈蘊,他原本想要問李呈蘊是怎麽知道的,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也是,在裝瘋賣傻這方面,自己總是會被李呈蘊揭穿的。
安靜吃完桌上所有東西,李呈蘊抽出兩張紅票子壓在盤子下,禾真站起來走到門口,餘光瞥見李呈蘊把沒打開的芒果布丁拿在手裏。
他們順着原路返回,李呈蘊走在前面,細長的影子被臺階割成好幾塊。
再次走到墓園,這次禾真沒跟過去,他站在樹蔭下等待,給母子倆留出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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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蟬不知疲倦,禾真又往上走了一步,這次李呈蘊完整地暴露在他眼前。
不止一次,禾真在想如果發現這一切的人是何萍,跳樓自殺的人也是何萍,他還能不能在面對李呈蘊的時候滿眼滿心都是暈眩的愛意。
比山還要高的坎,他不知道李呈蘊到底是怎麽邁過去的。
李呈蘊沒什麽和甄薇說的,從一灘血紅到方正的大理石墓碑,他不再是二十歲,甄薇也不是随時要在臉上補針的神經質母親。
但很偶爾,盯着石頭上那一小張相片,他還是想過吐露心聲。
厲害的日頭曬得皮膚發燙,以前他總是嫌甄薇煙瘾大,現在看着自己手裏明亮的火光,也能理解尼古丁如何平靜大腦和心髒。
李呈蘊對着黑白照片抽完一整支煙,在火光快要熄滅的時候,他擡眼看見站在樹蔭下的禾真,光芒穿過樹隙落在他眼皮上,三秒之後,樹下的人沖他笑。
“算是帶你見過了。”
李呈蘊收回視線,對着相片低聲開口,“還是那個人,以前是,以後也是。”
火星被山風吹跑,連帶着一起消失在風裏的是最後那句對不起。
從墓園出來,李呈蘊開着車帶着禾真原路返回,路上見到有商販擺攤賣櫻桃,禾真盯着移不開眼,李呈蘊看了他一眼,開出去一大半又掉頭回去。
兩竹筐的紅櫻桃上蓋着白布,禾真打開車門下去,問櫻桃怎麽賣的。
老頭用竹編帽扇風,來回掃了他們一眼,似乎正在掂量這兩個冤大頭怎麽稱斤稱兩合适。
禾真沒給他這個機會,沖着老頭的要價對半砍,最後心滿意足地拎着一大袋子櫻桃上了車。
車子駛在柏油路上,兩邊是已經廢棄的火車軌道,禾真低頭在塑料袋裏扒拉櫻桃,額頭和鼻尖都挂着汗,看着他從裏面挑了個最大最紅的,又拿濕巾來來回回地擦。
李呈蘊伸手把兩個風口都對着禾真,又看了他一眼才說:“你在抛光呢。”
禾真一邊笑一邊繼續擦,然後捏着綠梗遞到李呈蘊嘴邊,眼睛裏映着車玻璃反光的一點亮。
也就奇怪,二十歲的時候他看着機場抱在一塊的白發老人也沒想過天長地久,這會兒只是瞥了一眼禾真捏着櫻桃梗的手指,就開始分神。
于是他把車停到路邊,換了檔,踩了腳剎,打開雙閃,伸手攬過禾真的脖子和他接吻。
四周是裹挾着皮革味的空氣,座椅發燙,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
李呈蘊含他的下唇,禾真只覺得上瘾,舌頭探進口腔,剛鑽進去沒多久,就被李呈蘊咬住。
疼痛襲來,捏在手裏的抛光櫻桃掉進車座縫隙,櫻桃不值錢,他剛好可以用空下來的手去摟李呈蘊的脖子。
原計劃的行程是要在嶺山待三天,但計劃臨時被改變,李呈蘊退了房,把行李放上車。
這次禾真沒再假惺惺地坐在後排,他坐在李呈蘊旁邊,把洗好的櫻桃放在保鮮袋裏,自己吃幾顆再喂給李呈蘊一顆。
夏日熱浪裹着車尾氣,李呈蘊把櫻桃核含在嘴裏,問禾真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看海吧。”
禾真手伸到李呈蘊嘴邊,示意李呈蘊把核吐在他手裏。
“在艦艇上看海還沒看夠啊。”
李呈蘊很輕地攥着禾真的手。
禾真用食指撓李呈蘊的手心,小聲說:“那不一樣。”
于是行程再次改變,映着被熱風燒紅的晚霞,黑色SUV沒有從海市出口下行,迎着霞光沖向很遠的地平線。
禾真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李呈蘊目的地,看着放在膝蓋上的塑料袋被櫻桃核一點點填滿,好像心髒也跟着填滿了,但是又不沉,反而輕的要飄到雲裏。
不知道車要開到哪裏,中途油表亮起了紅燈,李呈蘊随意挑了最近的服務區,停在自助加油區,拿了油槍站在車旁邊加油。
禾真只覺得李呈蘊這樣子很像西部牛仔,他跑出去幾米,拿手機蹲在地上給李呈蘊拍照。
閃光燈明顯,李呈蘊轉過頭,眯了眯眼。
禾真咧着嘴蹲在地上拍照,手指連着按快門停不下來,起初李呈蘊單手撐着車窗低頭笑,最後索性轉過身,沖着禾真手裏的鏡頭豎兩根手指比耶。
挺幼稚的,李呈蘊開車的時候偏頭看對着手機屏幕傻笑的禾真,天光變暗,李呈蘊打開車燈,順着坡度往上開。
像是逐漸上搖的深色幕布,泛着銀色的海面一點點露出來,李呈蘊捏着禾真的後頸,身體向後靠,把整片海都留給禾真。
手機亮光在禾真下巴上照出一小片雪白,禾真眼睛很亮,他先看海又看李呈蘊,笑着問:“我如果現在爬到車頂上看會不會顯得我很弱智。”
“會。”
李呈蘊按了按指腹下突起的一小塊骨頭,然後打開車門,跟着禾真一起爬到車頂。
怪不得都說身高超過兩米的人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禾真摸了摸發燙的車頂,手順勢握住李呈蘊的手背。
海風灌進衣領,把他們兩個人都吹成氣球,随時都會升空。
“你怎麽發現的?”
禾真轉過頭,盯着李呈蘊被風吹亂的黑發。
李呈蘊捏着他的手笑:“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禾真真誠坦白。
李呈蘊側頭看他,停了幾秒後一點點靠近,禾真下意識閉上眼,想象中溫柔的觸感并沒有落下,再睜開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視線逐漸聚焦,禾真看到李呈蘊手裏來回搖晃的黑色鈴铛。
“你不知道我當時買了兩個。”
“你不知道我是故意送你的。”
“你不知道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歡你。”
手機響起來,這麽美好的瞬間禾真沒辦法分神去接,只能枕着李呈蘊的肩膀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