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broken(2)
周安再見到李呈蘊是在教授辦公室門口,隔着鐵門他聽見李呈蘊語氣平靜地向教授道歉,輕描淡寫地略過曠課的原因,最後說會在這幾天把所有落下的課補上。
周安有好多話想問,他蹲在辦公室門口,想了無數開場白,但在看到李呈蘊推門走出來的時候又一股腦全忘掉了。
“鄧老頭怎麽說?”
周安站起來,看着李呈蘊,他和之前沒什麽改變,好像瘦了一點,原本合身的大衣現在有些松垮地挂在肩頭。
“先處分,看期末成績再決定要不要撤銷。”
李呈蘊攏了攏大衣,沖着站着不動的周安笑笑,“你要逃課別拉着我,我得好好學習了。”
李呈蘊側身往外走,走廊燈光明亮,穿堂風掀起黑色衣角,周安看着李呈蘊的背影,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你沒事吧?”
“沒事。”
李呈蘊的腳步沒有一絲停頓,在走過轉角之前,他笑着補了一句:“我能有什麽事兒。”
他确實沒什麽事兒,如果非要說有事的話,就是他需要努力一點,讓期末成績別那麽難看。
天氣預報預警了好久的臺風終于在第二天到來,學習禁止了所有室外活動,學生大多聚在圖書館和教室複習聊天,偶爾會被爆炸似的打在玻璃上的雨聲吓一跳。
李呈蘊站在學校美術館頂樓的窗前往下看,外面有許多斷掉一截的細脖子樹,還有卷進臺風漩渦裏的白色塑料袋。
應該有一小部分人也會被臺風吹走。
李呈蘊收回目光,轉身往裏走的時候,在背光的展廳看見左右張望的沈聽語。
李呈蘊往前走了幾步,沈聽語很快發現他,臉上露出笑容。
“我還以為你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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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聽語走過來,頭發上的香氣随風散在空氣裏。
李呈蘊垂着眼睛看她,停了一會兒才問:“那張照片是你拍的嗎?”
沈聽語的笑容僵在臉上,揚着的嘴角一點點往下掉,最後恢複如常。
李呈蘊對這些不怎麽在意,窗外是呼嘯而過的風,透過縫隙發出刺耳的響動。
“沈歲發給我的。”
沈聽語偏過頭,視線落在對面牆壁上的油菜花,“我覺得阿姨有知道的權利,畢竟這種……這種事誰也做不了主。”
“所以你覺得你能管我的事嗎。”
李呈蘊脖頸上隐隐顯出青筋,他笑着問:“因為你喜歡我就能替我做主是嗎?”
“李呈蘊,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不能……”
“你有多喜歡我?”
李呈蘊聲音很低地打斷她,他轉過頭盯着窗外水泥色的天,說:“如果我說想讓你退學,你能做到嗎。”
沈聽語重新看向李呈蘊,她認識李呈蘊好久,只覺得李呈蘊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毛病,可現在她只覺得他陌生。
看夠了漫天亂飛的樹葉和塑料袋,李呈蘊回過頭,沖着沈聽語笑了笑說:“你做不到。”
說完這句話,李呈蘊重新站回窗前,頭頂的射燈把他投在地面上的剪影拉的很長。
李呈蘊不知道沈聽語是什麽時候走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光泛着詭谲的紫,像玻璃糖紙的顏色,刺破薄而淺的雲。
因為站的時間太久,李呈蘊的身體都發麻,他很慢地往教學樓走,穿過地下通道,堆在牆角的煙蒂已經被打掃幹淨,只有磚紅色牆面上還留着沒擦幹淨的黑色煙灰。
與以前每一天一樣,李呈蘊的腳步沒有停頓,徑直走過窄長的路。
處分通知在第二天貼上學校布告欄,張貼的那天學校人員打開透明pvc隔板,把A4紙貼在右上角,順便把下面的入伍公示揭掉。
只是膠水粘的太緊,撕掉的時候整張紙從中間被撕成兩半。
卷成紙筒的材料被塞進資料室,門關上又打開,有人走進去。
海市的冬天濕冷,考完最後一門的時候李呈蘊從考場出來,周安倚着樓梯欄杆沖他揮手,李呈蘊把外套拉鏈拉上,下巴藏在外套裏。
“放假打算去哪兒?”
周安三步兩步跳下臺階,李呈蘊垂着眼皮跟在他身後,停了一會兒才說:“報了金融機構的課,過兩天就搬到校區裏。”
周安回過頭,眉毛皺在一起:“你過年不回家?”
學校大門敞開着,樓外的天光在地板上投出細長的輪廓,呼出的每一口氣都裹着白,李呈蘊走出去,沖着周安微笑:“學習肯定比過年重要。”
周安也笑,他覺得李呈蘊好像哪裏變了,但又好像哪都沒變。
禾真的離開的時間不長不短,剛開始周安會在考試前哀嚎兩聲“要是禾真在的話複習應該就不會這麽費勁了”李呈蘊坐在桌子對面,從來不接話。
時間久了,沒人再提起禾真,成績單總挂在第一行的名字換掉了,空出來的位置很快有人坐過去,就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
李呈蘊唯一的改變,大概就是總會在公告欄前停留,有的時候是一兩分鐘,有的時候就幾秒。
穿過操場,李呈蘊又停在公告欄前,透明隔板映出他的臉。
這次停留的時間很短,李呈蘊掃了一眼就轉過身往學校門口走,沒走出幾步,他們看見朝着他們走過來的安千秋。
安千秋總是跟禾真同時出現,禾真走了,安千秋在他們學院出現的次數也驟降。
周安擡了擡手想要打招呼,但安千秋像是沒看到。
“聊一下吧。”
李呈蘊轉過身,看着走過去的安千秋。
人工湖面結了一層薄冰,枯黃的草地每踩過去就發出咯吱聲,安千秋靠着樹站着,周安停了一會兒,才把口袋裏的煙抽出一根遞過去。
安千秋低頭看了一眼,說:“不抽了。”
周安把煙收回去,又站了一會兒說他去旁邊等,看着周安離開,安千秋才開口說:“我覺得我們兩個沒什麽可聊的。”
“他媽媽很好,上次體檢報告出來,除了血糖有點高以外,別的指标都正常。”
李呈蘊說話的時候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語氣平靜。
“我聯系不到。”
安千秋呼出一口白氣,“部隊裏一個半月才能打一次電話。”
安千秋說完之後兩個人好久都沒再說話,校園廣播按時響起,是歡快的前奏。
終于還是安千秋先憋不住,她轉過頭看着李呈蘊,胸口起伏明顯:“是你把禾真的名字寫上去的嗎?”
這句話周安也問過,李呈蘊搖了搖頭。
他不想解釋字跡相同是因為他從小練字,字帖來源是甄薇,甄薇對自己那一手字到了自負的地步,為此要求李呈蘊每一個點都要和她寫的一模一樣。
都過去了,說再多也沒有意義。
“那你為什麽不回禾真的消息?你知道他給你發了多少條嗎?只要你說不讓他走,只要你說一句……”
“我媽生病了。”
李呈蘊的聲音不大,不仔細聽甚至都聽不到,“所以沒回。”
“你媽生病了你就不能回個信息嗎?”
安千秋情緒突然變得激動,眼睛發酸,她站在李呈蘊面前,深呼吸了兩次,“如果禾真從一開始在你心裏就什麽都不是,你就他媽別去招惹他啊?你還給他說你喜歡聽話的,是,他是聽話,比他媽養的狗都聽話!”
廣播前奏還在播放,李呈蘊看着安千秋,他找到了禾真存在過的證據。
“他有說什麽嗎,走的時候。”
“沒有。”
安千秋回答的很快。
安千秋撒謊了,禾真走的時候對她說了再見,還小聲說了句別的,說的是:告訴李呈蘊,他的行李箱我帶走啦。
但她不想告訴李呈蘊,起碼不該在現在這種平靜的場面,起碼她要在李呈蘊臉上看出一絲崩塌的跡象,起碼李呈蘊要再追問她一次。
但都沒有,李呈蘊點點頭,就那麽走開了。
搬去補習機構的第一個晚上,因為窗戶漏風,李呈蘊失眠了。
他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喝,涼意順着喉管往下落,很快在胃裏漲滿,接着開始無法控制地泛酸。
放在枕邊的手機亮起來,李呈蘊走過去,來電顯示是李項霆。
李呈蘊等了一會兒才接起來,李項霆喝了點酒,說話的聲音很大:“過年真的不回來?我們打算去北邊玩一圈,你也來吧。”
“不去了。”
李呈蘊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回去,坐在地板上。
對面是短暫的沉默,嘈雜的背景音逐漸安靜下來,過了幾秒,李呈蘊聽見對面人開口:“你還在怪我,你媽媽葬禮那天我是真的有事去不了。”
“太晚了,明天還有課先挂了。”
甄薇說的話也有對的,譬如她說李項霆是個虛僞的父親,虛僞兩個字始終在父親前面。
甄薇在icu的那段時間,李項霆只來過一次,存了一筆錢後就走了,或許是記者把她突然發瘋的原因歸結到兩人離婚上。
禾真入伍需要李項霆這個繼父點頭,何萍不可能希望自己的兒子放棄學業去當兵,李項霆喜歡何萍,但為什麽李項霆還是同意了。
手裏的礦泉水瓶掉在地上,瓶蓋沒擰緊,水大片流在地板上。
海市的冬天從來不會下雪,新的一年也是一樣,往後的每一年也都會像今年冬天一樣。
只是他開始失眠,總是做夢,夢的類型千奇百怪,但最後的結尾,他總會看到甄薇猙獰發青的臉還有角落裏一個走向夏天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這部分到這裏就結束了更多細節在後面會慢慢解釋(我一定會努力努力更新的!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