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broken(1)
天氣預報準确率下降的厲害,早在一個月前的龍卷風預警到現在也沒出現,海市的天變得陰又潮。
挂在窗外的濕衣服好像永遠幹不了,宿舍外不斷滴水的空調外機長出了墨綠色的苔,中間凹下去一塊,裏面盛着一汪渾濁的水。
禾真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叼在嘴裏的煙快燃到底,風一吹,大半截煙灰撲簌簌往下掉。
他重新回到房間,拿起地上的手機,給李呈蘊又發了一條信息。
“我做夢夢到你夢見我了。”
他的期待是扔進黑洞的石子,連滾帶爬地往下落,只要沒到底,他的期待就永遠不會落空。
禾真把屏幕往上劃,距離在商場分別那天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個星期,這中間他發了十三條信息,從彙報某一天的月光亮度,再到開題論文,還有食堂賣的牛肉丸砂鍋只有六個丸子。
這應該算是引子,只要李呈蘊回複他一個标點符號,他就會迅速接上下一句:你是真的想要我走嗎?不過這樣看來,他并不那麽迫切地想知道李呈蘊的答案,要不然他為什麽不打電話,打一個電話就知道了。
安千秋從廚房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手裏端了一杯蜂蜜水,還沒化開的金色蜂蜜全都堆在杯底。
“所以呢,他怎麽說?”
禾真靠着窗臺,擡手把吹到臉上的窗簾撩開,說:“不知道,還沒回我呢。”
“誰說李呈蘊了,我說的是你媽。”
安千秋吹了吹玻璃杯裏冒着熱氣的水,又補充道:“還有那個後爸。”
“叔叔說都看我的意思,但我覺得他挺想讓我去的,我沒和我媽說過我的想法,不想讓她為難。”
安千秋的眉頭揪在一起,她本來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嘴,最後只是把杯子重重地放在窗臺上。
想想也知道,一對半路剛剛結婚又地位懸殊的夫妻,起初再怎麽相愛,争吵幾次之後也會生出嫌隙,尤其是因為對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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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李項霆表示同意,禾真也不拒絕,就算何萍再不樂意,大概率也只能憋着不吭聲。
“李呈蘊他爸為什麽會覺得你入伍是好事?你又不是什麽混子,成績那麽好……”
禾真把鼓滿風的窗簾攥在手裏又松開,停了一會兒才笑着說:“入伍的話也會保留學籍,而且在部隊表現好說不定還能當個士官,反正就是有挺多好處的。”
“不過李呈蘊既然把我的名字寫到上面,也說明李呈蘊很想讓我去。”
禾真轉過頭和安千秋對視,黑色瞳孔映着白色光圈。
和李呈蘊挂鈎的所有事情禾真都能點頭,即便知道沒什麽用,安千秋還是咬着後槽牙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如果你走了,咱倆這麽多年的關系也就到頭了。”
禾真笑着把蜂蜜水遞給她,腦袋又探出窗外,風沒有停的意思,安千秋聽見禾真含糊不清地說:“你才不會。”
她是不會,如果禾真真的走了,她估計只會看着他的背影抹眼淚,然後毫無威懾力地大喊兩句:禾真你就他媽的是個大傻逼。
等待的時間應該是難熬又漫長的,但入伍前要辦的手續太多,需要體檢政審還要走訪調查。
相關人員到他們家的時候,只有何萍在,她盡量維持着作為李太太的體面,即使把文件交上去的時候手都在抖,但從始至終都沒掉眼淚。
只是在人走的時候,她叫住準備上樓的禾真,飛快地跑到他面前,紅着眼眶問他說:“你真的想去嗎?只要你說不想去,媽媽就去和你叔叔說把你的名字劃掉。”
“我不知道。”
禾真說。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為李呈蘊到現在都沒有回過他的信息。
周安作為少有知道他們的事的人,也給李呈蘊打過電話,去公寓找過人,但最後結果都是撲了個空。
周安看着躺在上鋪禾真的背影,手搭着欄杆,小聲說:“你看連李呈蘊他爸都找不着他,肯定是有什麽事兒耽誤了。”
禾真動了一下,他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皺着眉看站在下面的周安:“你覺得我要不要報警?萬一他出車禍了,或者是被綁架了。”
周安愣了一下,看着禾真沒什麽血色的臉,停了停才說:“……那應該不會”“那就好。”
禾真點點頭,沖周安咧了咧嘴,又躺了回去。
聽到周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禾真拿出枕頭下的手機,點開李呈蘊的對話框,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打了幾個字:你別死了。
學校和部隊的辦事進度撐不到禾真得到答案,公示很快貼出去,禾真站在布告欄前擡頭看,按照首字母排序,他的名字在靠前的位置,如果李呈蘊有點耐心,應該是能找到他的名字的。
李呈蘊會開心嗎,應該會,李呈蘊說過他喜歡聽話的。
如果李呈蘊沒有撒謊的話,李呈蘊現在應該最喜歡他,因為沒有比他更聽話的了,上天入地,哪怕把地球翻好幾個圈,都不會有他這麽聽話的了。
要走的那天,海市下了一場大雨,值機大廳的地磚上布滿黑色的腳印,大廳燈光明亮,禾真在巨大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臉。
等了一會兒,禾真走出去,站在自動門邊上喊安千秋的名字:“你再不快點我就要誤機了啊。”
安千秋靠着柱子抽煙,聽見禾真的話,她沒回頭,只是晃了晃手裏點着的煙說:“一根煙的時間耽誤不了你出去保家衛國!”
禾真坐在行李箱上等,塞在外套口袋裏的暖寶寶開始變涼,禾真把暖寶寶掏出來撫平褶皺後又放回口袋。
他說了很多話勸何萍不來送他,何萍剛開始不同意,一邊往他口袋裏塞暖寶寶一邊穿鞋,禾真拉着行李箱站在她面前,低聲對她說:“你別去了,我不想哭。”
何萍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腳踩在地毯上,她扶着鞋櫃站着不動,直到禾真上了車,她才沖出門,但什麽話也沒說。
他的人緣沒有好到入伍會有許多朋友來送花道別,直到車在下客區域停下,禾真才看到站在門口穿着寬大帽衫的安千秋。
安千秋陪他排隊值機,取到機票後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幹巴巴地說:“你這是去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這個地方我在地圖上都沒見過。”
“對啊,太偏了。”
禾真垂着眼看目的地上不知名的海島,停頓了一下開口:“李呈蘊想找我估計都找不到。”
安千秋沒說話。
安檢口已經排起了長隊,禾真拖着行李箱站在隊伍最後,他轉過身看着安千秋,還沒來得及開口,安千秋走上來一把抱住他,被淋濕的肩頭蹭到禾真的胸口。
“我也沒多想抱你,是因為道別才抱的。”
安千秋的聲音摻着微弱的鼻音,她吸了吸鼻子,尾音顫抖:“別生病,少出頭,你細胳膊細腿的別被老兵欺負了。”
禾真按了一下她的背,小聲說了一句話後,才說再見。
說了再見之後就不能回頭,禾真随着隊伍往裏走,他把行李箱和手機放在傳送帶後,站在安檢的臺子上。
安檢人員拿着紅外線感應儀在他身上掃,在快到胸口位置的時候發出滴滴的響聲。
“你有帶什麽飾品嗎?”
戴在脖子上的線繩被提起來,禾真看着黑色鈴铛在手裏搖搖晃晃。
——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左手很涼,李呈蘊睜開眼,看見刺眼的光線和雪白的天花板,李呈蘊撐着床坐起來,連接左手的透明管子随着動作搖晃。
李呈蘊緩了幾秒鐘,看向放在小桌上的手機,碎掉的玻璃面板在燈光下發亮。
是他跟着跑上救護車的時候摔碎的。
查房的護士推門走進來,站在病床前拿他的病歷本:“你總算是醒了。”
“我媽呢。”
李呈蘊的聲音很啞,嗓子也痛,他喘了口氣,說:“有事嗎?”
“還上着呼吸機,有點發燒,主要就看這幾天了。”
護士拿着溫度計走過來,“來量一下——”“請問你有多餘的手機嗎?”
李呈蘊語速很快,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啞着嗓子說:“我想用一下手機。”
“你剛醒看什麽手機啊……”
“讓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李呈蘊擡起插着輸液針的手,眨眼的速度很快,“我有急事。”
護士垂着眼看他,停了兩秒,說好。
電話卡插進去,開機,李呈蘊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
李呈蘊擡起頭看最上面勻速下降的紅色數字,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電梯好慢,他有好多事要做,要去學校找教務處,如果處理不了可能還要去找李項霆。
電梯到了八樓,安靜躺在手心的手機突然連着震了好幾下,李呈蘊的手開始出汗,捏着屏幕的指尖發白。
“今天的月亮只有一半,但是好亮啊。”
“論文要選題了。”
“今天去食堂吃丸子砂鍋,只有六個丸子。”
……“我做夢夢到你夢見我了。”
“你別死了。”
“那我走啦。”
最後四個字好小,李呈蘊看了好幾遍才看清,到了一樓,電梯門打開,站在外面的人往裏湧,空氣被擠壓,李呈蘊突然覺得喘不過氣。
作者有話說:對不起讓大家等這麽久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