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呈蘊的身體不斷往下沉,眼前的鈴铛依舊不知疲倦地晃,晃的他頭暈腦脹,有人親他的額頭和下巴,像是精神分裂一樣,一邊說對不起一邊說好喜歡你。
不知道是因為對不起才喜歡,還是因為喜歡才對不起。
那個人的話實在太多了,李呈蘊的太陽穴被吵得突突直跳,他伸手一把扯住晃個不停的黑繩,用力把那個人也扯進浴缸,水大片大片地流到地板,地毯被淋濕,順着地磚縫隙流向客廳。
“李呈蘊。”
禾真趴在李呈蘊胸口,小聲叫他的名字,還沒來得及脫掉的外套衣角浮在水面上,李呈蘊撩着眼皮輕飄飄看他一眼,然後伸手把衣服也一起按進水裏。
“你怎麽能設那麽簡單的密碼啊,随便一試就開開了。”
禾真撐着李呈蘊的發紅的肩膀,“虧得我還專門在五金店買了鋼絲,花了三十多塊,也沒能用的上。”
李呈蘊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上他的腰,用的力氣越來越大,好像要把他的肋骨掐斷,他剛想說疼,另一只手卡着他的下颌,李呈蘊坐起來和他接吻。
原先很安靜,但後來李呈蘊開始吮吸他的下唇,咬他的舌頭,後來又把挂在胸前的鈴铛塞進他的嘴裏,低着頭靠在他的頸窩。
酒真是個好東西啊,禾真的下巴抵着李呈蘊濕漉漉的頭發,伸出手環着李呈蘊的脖子,要是李呈蘊永遠都不會醒就好了,禾真這麽想。
——醉個屁,從接到周安的電話開始,他就已經醒了。
李呈蘊靠在禾真身上呼吸,禾真的心跳聲好響,像紀錄頻道突然噴薄的火山。
往浴缸裏放熱水的時候,李呈蘊接了一個電話,是周安打來的,他先是簡單的誇獎了幾句李項霆的婚禮品位高,又誇李呈蘊今天穿的很帥。
“還有事嗎?”
李呈蘊伸手試了試水溫,又把水溫調的更高了些,“沒事我挂了。”
“應該……應該算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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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的聲音離得近了些,頓了幾秒才接着說;“剛剛安千秋給我打電話了,問你新家的地址,我想着你和安千秋應該沒什麽交集?估計她是幫那個誰問的。”
李呈蘊沒說話,要不是電話那頭源源不斷的水聲,周安還以為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等不到回複,周安又對着話筒喂了一聲。
“嗯。”
李呈蘊在電話那頭說,“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
浴缸裏的水滿了,李呈蘊關掉水龍頭,靠着牆站着:“我能怎麽辦,他要是真過來,我就淹死他。”
周安在那頭沉默,大概是不知道怎麽接話,聽着細微的電流聲,李呈蘊把電話挂斷了。
他把陷阱做的很好,只要禾真稍微有點腦子就能踩進來,李呈蘊打開大門,把密碼改成自己的生日,然後走進浴室,沒把門關緊,脫掉衣服躺進浴缸。
獵物比想象中來的還要快,順着他布好的糖霜打開門,走進來,站在他面前,下一步就是淹死他了。
他把禾真拽進浴缸,他聽到禾真的手腕狠狠撞上瓷磚牆面發出的悶響,嗡的一聲,大概就在幾秒鐘之內吧,李呈蘊發現他還沒想好要用什麽姿勢把禾真淹死。
那就改天吧,李呈蘊把腦袋靠在禾真的頸窩,被酒精浸泡過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五髒六腑都沉甸甸的。
浴缸裏的熱度一點點散開,禾真拍了拍他的頭,然後把它他從水裏撈出來,手牢牢地攬着他的腰,比起救他出苦海更像是占便宜。
禾真把他搬到床上,從浴室裏拿了條浴巾給他擦身體,确認他身上幹透了,又拐回去拿吹風機。
禾真吹頭發的技術實在太差了,從發梢滴下的水點都被禾真弄到他臉上,像是噼裏啪啦的下雨。
“別吹了。”
李呈蘊拉着禾真的手腕,緩緩睜開眼。
禾真沒說話,只覺得這酒醒的還是太快,他在心裏默默覺得可惜。
禾真拿着吹風機坐在地毯上,從衣服上落下的水很快把淺色地毯沾濕了一大片,卧室沒有開燈,窗外的光折射進房間,在牆壁上留下色彩不同的光。
“安千秋看見你和沈歲打架了,她跟我說了,我找了學校附近的派出所,最後在南城路那邊看到你媽媽了。”
禾真笑了笑,用無比真誠的語氣說:“你媽媽很漂亮,比我媽媽漂亮。”
李呈蘊看了他一眼,一束光落在他的鼻梁。
“婚禮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想跟你一塊走的,但是你爸爸叫我耽誤了點時間,他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禾真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手指擦過別在領口的兩朵領花,“我沒什麽花錢的地方,都給你。”
“我讓安千秋問周安你現在住的地址,我想着你肯定不會給我開門,所以專門買了開鎖工具。”
禾真站起來跑到客廳,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兩根棉簽粗細的黑鐵絲,“但是到門口的時候我就傻眼了,門上裝的是密碼鎖。”
“我先試了我的生日,果然沒開。”
禾真笑了出來,他又盤腿坐在地毯上,食指把鐵絲壓彎,“後來又試了你的生日,門滴滴響了兩聲就開了。”
“李呈蘊,我是不是沒有給你表過白啊?”
禾真仰着頭看他,晾的半幹的黑發軟塌塌地貼着額頭,“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禾真後面其實還跟着一大串,但李呈蘊好像被他吵得有點兒不耐煩,李呈蘊在他開口前先說:“你走吧。”
李呈蘊沒罵他,也沒打他,但李呈蘊就是李呈蘊,輕飄飄的三個字就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禾真坐着沒動,李呈蘊垂眼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接着說:“這是我家。”
不知道有沒有人是被迫墜入愛河的,如果有的話,禾真覺得那個人一定是李呈蘊,因為他在李呈蘊身上綁了顆大石頭,還打了死結,讓他淹進去以後再也浮不起來。
“你讨厭我嗎。”
光線從沒拉緊的百葉窗裏漏出來,禾真咧着嘴笑,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還是有一點點點喜歡我……”
在隐約昏暗的光線裏,李呈蘊的眼皮垂着,禾真看見他張了張嘴,但又什麽都沒說。
禾真的煙瘾突然沖上來,他舔了舔嘴唇,手伸進口袋裏,摸出從安千秋手裏搶來的煙。
可惜煙盒已經被水泡發了,花裏胡哨的包裝畫脫掉一層膜,稍一用力,泡軟的紙盒就被他扯下來一大塊。
“我去樓下買包煙。”
禾真站起來,脫掉緊貼在皮膚上的外套,“我在樓下抽完散完煙味再上來。”
“你不用上來了。”
李呈蘊的聲音很低。
禾真盯着李呈蘊放在被褥上的手臂,線條明顯,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禾真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他走到門口,每一步都在淺色地毯上留下不輕不重的水漬,要是今天從這兒走了,以後可能都沒機會了。
“你送送我吧。”
禾真轉過頭,沾在發梢上的水珠掉在地上。
李呈蘊沒說話,大概過了一分鐘,李呈蘊掀開被子下了床,從衣架上随便拿了一件上衣套在身上。
他們站在電梯間裏,白瑩瑩的光照亮每一粒灰塵,禾真擡起頭盯着投在電梯鏡面裏的人影。
李呈蘊穿着最簡單的黑色家居服,外面披着質地柔軟的真絲睡袍,和李呈蘊相比,他就像上門推銷保險又被潑了一身水的倒黴蛋。
怎麽能這麽不配。
看着頭頂顯示屏不斷下降的數字,禾真走過去,手貼着樓層按鍵,噼裏啪啦地把下面的每一層都按亮。
電梯門打開,停了幾秒又合上,繼續往下走了一層,門又打開了。
“你是真的有病。”
重新合上的電梯門再次現出李呈蘊的身影,他站得很直,手揣在睡袍口袋裏。
禾真往李呈蘊旁邊站了站,看着電梯門門在兩秒後再次打開又緩緩合上,才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電梯廂搖搖晃晃地下落,這中間電梯總共關了十七次,開了十八次,他和李呈蘊投在鏡面上的影子也分開了十八次。
門最後一次打開的時候,大堂裏柔和的橘光投進電梯間,禾真扭頭看站着不動的李呈蘊,他知道李呈蘊就送他到這兒了。
禾真走出去,周圍沒人看他們,前臺的員工正在給一個男人辦業務。
門縫漸漸縮窄,禾真的脊背窄成一道黑色的細線,在線快要完全消失的時候,一只手從縫裏鑽進來,電梯門打開,橘色光線再次割裂空氣。
禾真站在門口,扶着電梯門的指節發白,眼睛一下一下地眨着。
“對不起。”
禾真聲音發抖,他看着李呈蘊,撐着的電梯門因為無法關上而發出滴滴的提示音,前臺的兩個人扭頭看過來。
按照禾真的邏輯,下一句就該是“我喜歡你”了,聽着尖銳刺耳的提示音不停響着,李呈蘊沒聽到那句喜歡,因為禾真的下一句還是“對不起”
電梯門吵個不停,像是被掐住脖子,穿着工裝的女人打開前臺擋板,朝他們走過來,但禾真還是死撐着電梯門不動。
女人的眉頭皺在一起,在她準備開口之前,李呈蘊拽着禾真的手腕走了出去。
初秋的天氣變涼,但蟬還是縮在樹杈上叫個不停,李呈蘊踩過一個水坑,混着泥的髒水濺上禾真的褲腳。
禾真低頭去看,就那麽一兩秒,手上的力道消失,剛剛牽着他的手現在又回到睡袍口袋裏。
“你嘴裏到底有哪幾句是實話?”
李呈蘊轉過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我不喜歡氣球,我覺得買那些東西都是浪費錢,我也不喜歡小動物,因為我沒那個毅力可以養它們一輩子,我也不喜歡吃學校的砂鍋,不喜歡打籃球,不喜歡參加什麽亂七八糟的聚會。”
“我看見你跟別人一起走就會嫉妒,跟別說看見女生給你表白了,但我沒辦法。”
風突然大了起來,禾真額前的碎發被吹起來,露出清爽的眉眼:“我能用的辦法都用完了,李呈蘊,這句就是實話。”
他對李呈蘊的喜歡就像一個罐子,他想把罐子送給李呈蘊,李呈蘊路過無數次,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他也不是沒有破罐破摔過,只是後來的感覺不太好受,沒人在乎他的罐子。
破罐破摔的後果就是他蹲下來,把碎渣重新撿走帶回家,花一筆錢去買膠水,重新把它粘好,然後再送給李呈蘊。
“你要不要我的罐子?”
李呈蘊從頭到尾都沒看他,可能在李呈蘊眼裏,腳邊的水窪和青苔都比看他有意思,直到風停下來,李呈蘊突然笑了出來,然後擡手把他頭頂翹起來的碎發壓下去:“誰要你的破罐子。”
李呈蘊的聲音好溫柔。
——沈歲摟着懷裏的男生穿過花圃,離家裏還有些距離,懷裏人的手放在他的皮帶扣上。
“就這麽急啊?”
沈歲摸懷裏人的眼睛,被石膏固定住的手臂擡了擡,“一會兒你可得努力點兒,我胳膊使不上勁。”
男生笑着罵他,手卻一個勁兒地往他褲腰裏塞,沈歲攬着他繞過大理石柱,視線掃過前方的草地。
沈歲突然站着不動了,男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問:“怎麽了?”
“沒事兒。”
沈歲平直的嘴角一點點上翹,他把男生推到一邊,手伸到口袋裏去拿手機。
鏡頭拉近聚焦,直到畫面裏的兩個側臉都清清楚楚,沈歲按下快門,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一邊輕輕搖頭一邊感慨:“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