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禾真和李呈蘊躺在床上,電視還開着,模糊的光線讓李呈蘊的五官看起來更加深邃,禾真偏過臉,毫無顧忌地看李呈蘊的臉,直到李呈蘊擡手捂住他的臉。
“想幹嘛?”
隔着熱而幹燥的皮膚,禾真聽見李呈蘊低聲問他。
“想接吻。”
身前人一陣沉默,禾真感到有人微微靠近,但是卻什麽都沒做。
“禾真,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
李呈蘊語氣并不柔軟,他垂眼看着禾真抿着的嘴角,停了一會兒把手放下來,“我是問你一會兒想幹什麽。”
禾真眨了眨眼,仰着臉看他,表情有些無辜,于是李呈蘊低下頭,有些敷衍地碰了一下禾真的嘴唇:“你要不說的話我就回學校了。”
其實禾真哪裏都不想去,能和李呈蘊躺在一張床上已經是幻覺成真了,禾真沒想過有什麽可以比現在更好了,但是因為李呈蘊問了,所以他很快回答說:“出去逛逛吧。”
因為外面還在下雨,走出大堂的時候李呈蘊讓禾真在外面等,他走回到前臺,俯下身和坐在裏面的女生說了兩句話,女生很快笑出來,轉過身拿了一把黑色長柄雨傘遞給李呈蘊,禾真看着李呈蘊走過旋轉的玻璃門,在他旁邊撐開傘。
禾真往李呈蘊旁邊湊了湊,李呈蘊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停了幾秒後走下臺階。
即便他已經和李呈蘊靠得夠近,但雨水還是淋濕了他大半個肩頭,空氣裏湧着粘稠的水汽,濕塌塌的布料緊貼着皮膚,像撫摸身體的手。
禾真偏過頭去看李呈蘊的側臉,沒有幾秒鐘,李呈蘊斜着眼:“看什麽看。”
禾真抿了抿嘴,笑着說:“做都做過了,還不讓看一眼了。”
“你看七八眼了。”
李呈蘊用握着傘的手背把他的臉推正,傘面順着幅度朝他這邊斜,大顆雨水掉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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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大片無人的棕榈樹林,盡頭是忽明忽暗的青色碎片,禾真和李呈蘊站在臺階上,小聲問是不是入秋以後大家就不喜歡海了。
“這麽大的雨只有神經病會來看海。”
李呈蘊把傘收起來插在沙子裏,雨很快打濕他幹爽的上衣,剔透的雨水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片暗色水漬。
禾真沒說話算是默認,他低頭看被水浸透的沙粒,一團一團的黏在一塊,形狀顏色都不太好看。
禾真蹲下來,伸手随意撥弄了兩下沙塊,笑着說:“這好像屎啊。”
李呈蘊沒接話,禾真只聽見很輕的笑聲從頭頂上傳來。
泛着白沫的海浪撲向砂礫,禾真毫無顧忌地用手在沙子裏攪來攪去,幹淨的手指很快染成褐色,李呈蘊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側,大部分時間看海,偶爾會分出幾秒鐘垂眼看禾真被水沾濕的黑發。
沙子玩夠了,禾真終于站起來,攤着兩只沾滿沙子的手扭頭看李呈蘊,李呈蘊往後退了一小步,舉着雨傘橫在他們兩個中間:“洗手去。”
禾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李呈蘊心裏膽子那麽大,哪怕讓他把手舔幹淨,他也是不敢往李呈蘊身上抹的。
禾真撇了撇嘴,走下臺階,一路小跑到海邊,彎腰把手沖幹淨又折回來,付出的代價是踩在水泥馬路上步步生泥的鞋底。
雨小了不少,李呈蘊沒再打傘了,回去的時候路過一個準備收攤的椰子車,禾真釘在旁邊挪不動步子,最後李呈蘊以可憐他為名義付錢買了一個個頭最大的青椰。
一切都非常非常好,好到喝到椰子的下一秒禾真就會誇真甜,然後貪得無厭的和李呈蘊接下一個吻。
可惜老天爺不開眼,故事劇情在一瞬間就開始走下坡路。
吸管還沒來得及插進去,禾真的手機響起來,他原本不想接,但是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他很快按下接聽鍵。
“你不在宿舍啊。”
對面人的聲音很小,小到他得把聽筒緊緊貼着耳朵才能聽見。
“在外面。”
禾真擡眼看了看站在身前面無表情拿着椰子的李呈蘊,笑了一下才說:“和李呈蘊在外面。”
安千秋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罵他,而是笑着恭喜他得償所願。
禾真的笑容冷下來,他貼着聽筒,停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問她怎麽了。
“沒事啊。”
安千秋在電話那頭笑,禾真沒出聲,在雨點擊打玻璃窗的背景音下,禾真聽見安千秋長長地出了口氣。
“就是安寶升死了。”
安千秋聲音很小,她在對面很輕地嘆氣:“早知道你今天這麽開心就不給你打電話了,晦氣。”
禾真不知道到底是要先安慰還是先沉默,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問:“是怎麽回事?”
“喝酒心梗猝死的吧。”
安千秋的聲音離得遠了一些,“人拉到醫院去了,他現在軍籍還沒注銷,法醫排查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會通知我去領屍體。”
安千秋不說,大概沒人想到那個常年癱在院子裏喝酒,神志不清的男人是一名士官,就連禾真都快忘了。
他第一次見到安千秋的時候,她正被安寶升架在肩上,手裏拿着一根裹着蜂蜜色糖漿的山藥,安寶升扛着她圍着院子繞圈。
印象中的安寶升高大又不茍言笑,偶爾回家買菜和鄰居聊起太太和女兒才會露出笑容,安寶升是禾真心裏最接近父親模樣的人,直到那個戴圍裙的女人消失不見,安寶升從路口的小超市裏買了好幾箱啤酒,從此閉門不出。
安千秋不再買糖山藥,她站在窗戶邊往外看,手裏夾着的煙熏紅了她的眼睛,她低聲罵了句髒話,然後轉過頭一邊沖他笑一邊說:“現在你不嫉妒我了吧。”
雨停了,地上的水窪面上閃着五色的油彩,李呈蘊擡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禾真緩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問安千秋:“你現在在家嗎。”
“在啊。”
安千秋說,“我要守着房子,等屍體回來。”
李呈蘊在路邊攔了一輛車,禾真報了地址之後就沒再說話,李呈蘊也很安靜,他拿着還沒來得及喝的椰子坐在旁邊,偶爾出聲給司機指路。
目的地很快到了,禾真下了車,在措辭如何留下李呈蘊之前,李呈蘊倚着車門看他,問:“要我留下來嗎。”
禾真說不出話,李呈蘊便站着沒動,直到他機械性地點點頭,李呈蘊才關上車門,拿着椰子走到他身邊。
推開刷着斑駁紅漆的大門的時候,禾真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卻唯獨沒有安千秋抱着好幾個啤酒瓶站在院子裏,然後轉過頭看他,笑着問他: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禾真也跟着笑,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發抖。
他跟着安千秋把酒瓶堆在牆角,壘出的高度快要超過白牆,安千秋仰着頭看,編地松垮的長發散在腰間,直到門被叩響,安千秋才恢複如常。
屍體放在家裏總是不行的,居委會的人找來了安寶升以前的戰友幫忙料理後事,談到關于火化的事,安千秋轉身看了看禾真,最後還是選擇了看起來冷靜的李呈蘊:“你帶他先回去吧。”
隔着灰蒙蒙的天空,李呈蘊略略點了點頭。
和來時一樣,李呈蘊拿着椰子和雨傘走在他身側,步子不快不慢,始終比禾真多出半個身體。
“我小時候很嫉妒安千秋來着。”
禾真忽然開口,聲音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父母是我最想要的那種,我覺得她什麽都有,還總是強迫我去看他爸的勳章,我一點兒都不想看。”
“我已經記不清我小時候到底有沒有惡毒到向老天爺詛咒過她了,但她現在好像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李呈蘊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身,視線掃過禾真開始泛紅的眼圈。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老天爺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實現你惡毒的願望。”
李呈蘊走過去,把放在口袋裏的吸管拿出來,撕開塑料包裝插了進去。
他拉着禾真冰涼的手,停了一會兒把椰子塞到他懷裏,“自己要買的自己喝完。”
作者有話說:感謝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