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
在心上?
馬钰還在靜待梅超風作答,丘處機卻已耐不住性子,“馬師兄,這惡婦作惡多端,你還指望她悔改不成?等我們比試一番,再問她悔不悔改!”
梅超風仰天大笑,“好,說得好,全真七子的高招就待我一并領教。是生是死,我梅超風都絕無怨言,只要讓我為先夫報了仇!賊漢子地下幽靈,竟把殺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哈哈!”她一面狂笑,一面将長長的鞭子一扯,竟然從花叢後拽出一個活人。
那人穿着青衣帶着小帽,竟然是剛才假扮仆役的郭靖,只見他被鞭子纏住,手腳亂蹬,梅超風繼續大笑,十分快意,“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自己闖到我的地洞裏,只能怨老天不開眼吧!”
難怪梅超風不在地洞裏,原來是被參仙老怪追得走投無路的郭靖誤闖了進去,這可是羊入虎口。梅超風手中呼嘯一聲,單手成爪,高高舉起,眼看就要下殺手,王處一和馬钰一同叫道:“不可!”仗劍上前淩厲地一擊。見梅超風回身招架留有空隙,完顏康也繞過假山上前,手扯住鞭梢輕輕一抖,化開上面的內勁,郭靖這才從纏繞中解脫,大口喘着氣,這時就見黃蓉急匆匆地趕來,帶着尚且昏頭漲腦的郭靖遠遠避開。
梅超風自然早已分辨出他的足音氣息,怒道,“你這是做什麽?”她尚自有所顧忌,沒在人前稱他為徒,完顏康卻不想再隐瞞,跪在她身前,道,“師父,此人殺不得。”
梅超風面色一沉,就聽黃蓉遠遠地喊道,“梅若華!你到底還要不要我在爹爹面前為你說情!你若是殺了他,我就跟爹爹說,永遠不讓你回島上。”
丘處機剛才救下郭靖之後,就回身組織布陣,一聽到完顏康口中所稱的“師父”二字,頓時須發怒張,大聲喝道,“小孽畜,你竟敢背棄師門,與那邪魔外道為伍?”
完顏康擡頭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想再藏頭露尾,之前隐瞞是為了師父安全着想,并非不願或不敢承認。另拜他師,隐瞞數十年,是徒兒年幼無知,請師父責罰。”
丘處機怒火更盛,“好!好!原來我這十幾年都是養虎為患!你拜她為師有多少年?”
完顏康如實道,“只比拜您為師晚了三月。”梅超風在旁聽了不怒反笑,“康兒,你說你有個男師父,原來就是這老頑固道士?難怪什麽都教不會你。”
一時間氣氛僵持,幸而王處一在旁捋着胡須呵呵笑道,“這個是丘師兄你收的徒弟?難怪為人不錯,又很能幹。”丘處機聽了不明所以,王處一道,“他今天已經認祖歸宗了,等下再同你細說。”
丘處機雖說脾氣急躁,眼裏揉不得沙子,但聽見“認祖歸宗”幾個字,料到其中另有原委。便瞪眼道,“小畜生,還不來見過幾位師伯師叔,還要與那妖婦站在一起麽?”
梅超風性子向來強悍不服輸,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推開完顏康,“臭小子,還不讓開,也不怕風裏閃着舌頭。”罵雖罵,卻一掌将他送到了不會被波及受傷的地方,她則獨自揮舞着銀鞭,徑直攻向全真七子。
她那鞭法既淩厲霸道又靈活詭異,全真七子持劍應對,竟無法完全避開,武功稍弱的幾人衣衫都被劃破,十分狼狽。這時只聽丘處機一聲呼喝,七人漸漸站成左四右三的位置,丘處機位于正中。梅超風對此渾然不覺,只是繼續以那條長得駭人的長鞭牽入敵陣,誰知那七人之力在陣成之時已經連成一體,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腰則首尾皆應,鞭子的去勢每每被輕易化解,又過片刻,長鞭竟然被陣法裹挾住,能揮出的範圍越來越小。
完顏康看得心驚,梅超風頃刻之間就被克制,而全真七子卻好似只出了三分力,他們此刻想要出殺手,擊殺她也是輕而易舉。只聽馬钰柔聲道,“你只要立誓不再傷人,我們師兄弟立刻撤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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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超風好似失去了理智,發出一聲低啞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上踢下竄,黃蓉在旁驚叫道,“你們是借我師姐來擺陣練功!”
丘處機等人聞言自然不悅,“請黃姑娘不要胡言亂語。”
黃蓉微帶怒意哼了一聲,“梅師姐這般武功高強的對手,哪能輕易遇上,你們早就可以傷她,為何一直只是困而不發?定是要累得她筋疲力盡而死,讓你們把陣法演練純熟之後,方肯罷休。”
全真七子自然說不過伶牙俐齒的黃蓉,便不再作答,集中精力在布陣上,只見梅超風連使白骨爪和摧心掌,招招狠辣淩厲,卻依舊被全真七子的掌力牢牢困住,急得她哇哇怪叫。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好哇,七個雜毛合力對付我的徒兒啦。”說完,一個青影飄落在地,王處一怔道,“是桃花島主,我當日随師父于華山絕頂見過。”
說罷,便示意當“天權”位的丘處機收陣,陣法一收,梅超風勢如瘋虎,突出重圍後跑得不見人影。這時哪裏還有人敢去追,只見王處一上前向黃藥師見禮,誰知黃藥師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他臉上,丘處機見勢不妙,大叫道,“歸位!”
但重新布陣為時已晚,黃藥師身形一動,譚、劉、郝、孫四人臉上都吃了一掌,他身形極快,哪裏由得他們重新布陣,又聽格格幾聲,竟然已經拔去幾人長劍,從中折斷。幸而丘處機還仗劍與他抵擋片刻,趁這空隙,其餘幾人重新占定方位。
陣法一成,情勢立變,黃藥師笑道,“王重陽居然還留下了這一手!也難怪我那不肖徒弟要吃虧。”說話間,雙方已經啪啪啪對了十幾掌,只見黃藥師在陣中身形靈動,掌風翻飛,變化莫測,而全真七子也不似剛才對付梅超風一般以靜制動,數次移形換位,陣法依舊一絲不亂。
完顏康此刻已目眩神迷,他一直無心無暇鑽研八卦五行星象歷算之術,而這時見到這般奧妙無窮的布陣,以及高手對招時頃刻間便瞬息萬變的局勢,一些早已爛熟于心的語句,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了腦海中,正是九陰真經下冊中記載了的北鬥相位。
王重陽創建的天罡北鬥陣并非來自九陰真經,然而九陰真經乃是黃裳從道家典籍中自行領悟,全真武學又是正宗道家,原本就是同出一源,更何況天罡北鬥陣取自北鬥七星,只要是識得星象精通推演之人,都能算出其中的種種生克變化,因此這陣法同書中所述竟是同出一轍。
完顏康本來對九陰真經中的一些玄之又玄的相生相克不甚理解,此番見到這等高手比拼,用得又是正宗道家陣法,又見他們雙方攻拒進退頗有法度,原本沒有用心去琢磨的關竅,竟然一點一點通悟了。
豁然開朗的狂喜之間,完顏康迫切地想要找人傾述探讨一番,他忍不住扭頭向四方張望,才想起華筝方才就說帶着小意和傻姑走了。他心中略有些替她遺憾,心想這麽難得的讓武功進益的機會,她那個圍觀狂居然錯過了,書本中所得的領悟畢竟有限,遠遠不及親眼見人行功布陣,以實戰加以印證來的透徹。
正想着,就聽不遠處砰砰砰地幾聲悶響,擡頭一看,原來是有人看暈過去,摔倒在地。那幾人原本武功就不濟,貪看陣法中的奧妙,又不知其解,看得頭暈目眩氣血翻湧,支撐不住倒下。
其餘人見狀,都紛紛扭轉視線,不去看那拼鬥的八人。只有黃蓉一面捂着郭靖的眼睛,一面凝神觀望,面上也是了悟的神情,她從小跟黃藥師學習奇門之術,雖不精通卻也算得上根底紮實,人又冰雪聰明,自然能看清陣法中的玄妙而不被影響。
這時全真七子牢牢占定方位,奮力抵擋,誰也不敢有所疏忽,這天罡北鬥雖說威力無窮,但只要損失一人就無以為繼,而黃藥師也是騎虎難下,連變多數門武功,也無法将局勢改變分毫。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長嘯。
☆、折戟沉沙
毋庸置疑,那聲宛若野獸的嘶嚎是剛剛奔離的梅超風。
凄嘯在夜空中回蕩,酣鬥中的幾人都神色一滞,但手上腳下依舊不敢放松分毫。黃藥師面上愈發陰沉,自是心焦,全真七子也同樣神色惴惴,雙方都知這場比試極難分出勝負,縱再打上幾個時辰怕也依舊難解難分,馬钰便沉聲道,“令徒安危要緊,不如就此罷手?”
黃藥師微微颔首以示贊同,雙方拳掌不松,腳步亦不見放慢,鬥轉星移之間,黃藥師的位置已從北鬥之形中漸漸移到了勺尾,而全真七子同樣陣型不亂,于此同時也不再以陣型束縛,幾步之後兩方漸漸脫離開來。
那聲長嘯好似一記重錘,将完顏康從目眩神迷的陣法中敲醒,一時分辨不出那聲音的方位,這時見黃藥師飛身離開,便不假思索地緊緊跟上,全真七子略微踟蹰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後。
幾步之後,竟又回到了地洞外的假山前,遠遠聽見撞擊的悶響,竟是梅超風以手掌擊打假山石所致,激得山前碎石四濺。只見她寬袍大袖呼嘯如風,猛打狠踢勢若瘋虎,比方才比武時情形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見梅超風原本齊整的發束四散開來,如黑焰般在夜空中飄舞,她面目猙獰,張口大吼,卻只有不成句的嘶啞聲音,神情絕望宛如陷入困境的野獸。
黃藥師的青影快如閃電,飄到她身側,出指點住穴道,梅超風軟綿綿地癱下來。黃藥師雙臂接住,高聲喝道,“你們下了什麽毒?”
毒?
完顏康也已沖到梅超風身邊,她黝黑的臉上向來不見血色,只能從泛白的嘴唇中看出似是中毒的跡象,只見她緊閉雙目上的慘白疤痕愈發猙獰,脖頸上青筋暴起,因被封了穴道而無法大動作,寬大白衫上的塵土簌簌落下,可見她雙手雙足都在抑制不住地痙攣。
他猛然聽見黃藥師的怒喝,這才想起向周圍看去,這一看,竟然發現假山側站着江南六怪,從穿戴的禦寒皮毛樣式中還看得出蒙古生活的痕跡。只見他們六人衣角發梢略微淩亂,神情頗為狼狽,似乎剛剛同人交手過,但幾人手中并無兵刃,鞭子纏在腰上,刀劍也都在鞘中。
這便是無知者無畏了,幾人并不知黃藥師武功之高,性子之乖戾,見黃藥師面色不善也毫無怯色。柯鎮惡脫口而出,“我們兄妹七人,就只有我老瞎子的暗器有毒,你看看哪裏有暗器的傷?都是那瘋女人自己……”
朱聰卻知此時人命關天,便也不顧冒犯大哥,沉聲打斷道,“方才不期而遇,就見她已經神志狂亂。我們雖與她有前仇,但早經馬道長調解,雙方再不動手,我們兄妹幾人雖是市井粗人,也決不會不守信義,落井下石。”
黃藥師聞言只重重哼了一聲,他雙眼一直盯着奄奄一息的梅超風,看也不看他們。他盤膝坐在地上,将梅超風伏在他身前,一手抵住她後心,運真氣到她體內,另一手則把住她脈門。
完顏康也已跪在梅超風另一邊,心急如焚,不由自主握住她另一只手,一握住脈門就感到梅超風內息狂亂,在經脈中四處狂奔,比他之前喝掉蛇血時還要兇猛百倍,難怪梅超風方才狀似瘋癫,怪力無窮,原是體內的萬分痛苦所致。只是黃藥師為何說是因毒所致?這種情形內力紊亂倒更像是走火入魔。
不及多想,完顏康就感覺到她體內有另一股渾厚深沉的內力在壓制着亂走的真氣,他擡頭看向黃藥師,見他點頭允諾,便将一手抵住梅超風胸前膻中,正好與黃藥師抵在她背後的手相對,緩緩輸入內力,卻都好似石沉大海,消弭無形。
“這是什麽毒,能救麽?”黃藥師沒有答言,完顏康這才發現黃藥師雙眉緊蹙,額上沁出細細的汗珠,方才同全真七子那一番酣鬥也不曾見他顯出力有不逮的跡象,可見梅超風的情形着實兇險。
片刻後,黃藥師放開握住梅超風手腕的手指,對他擺了擺手。這動作好似一盆冰水将完顏康從頭澆到腳,竟是示意他不要再無謂地浪費內力,完顏康此時雖未後力不繼,但也清楚地感覺梅超風的內息漸漸稀微。
竟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黃藥師臉色鐵青,聲音隐隐帶了一絲顫抖,“若華,你說是誰害得你,我這就叫他們統統償命!”說完,擡頭斜視江南六怪,冷哼了一聲,“是那六個下的毒手麽?”
黃藥師解開她穴道,交給完顏康,起身向江南六怪走去,可剛邁出一步便停住了。原來梅超風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而她這一擡手,就似乎耗盡所有力氣,片刻後,她的手再次無力地垂下。黃藥師急忙回身扶住。只見梅超風面上的痛苦猙獰稍減,雙唇略微翕動,發出嘶啞含混的喉音,或許就是被毒啞,從嘴型方能看出她應該是在叫,“師父……”
“是不是他們?”梅超風的頭無力地搭在他膝蓋上,微微動了動,看得出是在搖頭否認。
黃藥師握住她手,放在旁邊的沙地上,一字一字铿锵道,“那你寫出來,告訴為師,為師一定讓他受盡折磨而死。”梅超風的手垂在沙地上,半響微微動了,先是淩厲的一撇,然後擡起再落下,劃出交叉的一橫,然後一個彎兒,又一個彎兒。
沙地上一個赫大的“九”字。
九陰真經!
再無他解,完顏康跪在黃藥師身前,低聲道,“師父是在求您原諒,她此生唯一的心願就是能重歸師門。”
黃藥師恻然不語,“你師父傷不至死,只是內力盡廢,筋骨半殘,我自然會帶她回島療傷,不會讓她任由江湖上的雜碎欺侮。至于回歸師門……”
傷不至死?這麽說,只是廢掉武功,生命還是無礙的?完顏康不知自己應該是喜是悲,以梅超風那般傲然的性子,怎能忍受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之力?梅超風似乎聽見了黃藥師的話,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紮着起身,跪在黃藥師身前,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黃藥師似有不忍,正想伸手去扶,突然就見梅超風兔起鹘落般起身向後一躍,狠狠将後腦撞向身後山石的尖角,頓時血流如注,染得長衫一片血紅。
黃藥師早已抱住她,卻見此時傷重,無力回天,流出淚來,“若華,你這又何苦!我這就再收你為桃花島的徒弟!你聽見了麽……”
梅超風似是聽見了,只見她面上露出笑容。那一抹笑容凝固在臉上,十分詭異,再細看,原來她氣息已絕。
圍觀衆人見此慘狀,搖頭嘆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一代魔頭,死狀竟如此凄慘。黃藥師抱起梅超風的屍體,站起身來,冷冷地環視了一圈。
冷夜中只聽見紛紛倒吸冷氣的聲音,縱然不是人人皆知東邪之名,但人人都已見到黃藥師以一敵七與全真七子打成平手,且那七人還是依仗着天罡北鬥之勢,又見武功強橫心狠手辣的黑風雙煞之鐵屍稱他為師,在他面前誠惶誠恐,怎還能不心存忌憚?
完顏康早已按捺不住,問道,“黃島主,我師父中的是什麽毒?”黃藥師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還叫我島主?”他方才領悟,改口道,“師公。”
黃藥師面上微帶笑容,又轉瞬即逝,道,“這毒前所未見。你師父的外功橫練已經爐火純青,刀槍難入,身上也不見中暗器的痕跡。若是中毒,只可能是從口鼻吸入,或是混在茶飯之中服下。”
說罷,他環視周圍,“我徒兒之事,必須有人抵命。若無人肯認,那就一個不少,全都給我徒兒陪葬。”
此言一出,完顏康心中發冷,黃藥師雖是武林泰鬥,卻最厭惡虛名俗義,行為乖張與世相悖,視人命如草芥,他性子一發,怕是真會做出屠府之事。
這樣一來,到底是何人下手也無從查問了,恐怕真相今後再也不見與世。完顏康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細想前後因果,只是越想,便越發心驚:江南六怪縱然能夠用毒,也不可能毒術高明到能令黃藥師辨認不出,那麽恐怕他們所言不虛,即梅超風在來到假山處與他們狹路相逢時已經中毒。而梅超風同全真七子比試之前,雙方還曾交談數十句,那時她傲視睥睨,言語清楚,還不見有任何中毒跡象。
再細想,當時梅超風與全真七子相鬥之時黃藥師出現,全真七子這才放她脫陣時,而她那時似乎已經陷入瘋狂,那麽,她豈不是只可能在天罡北鬥陣中中毒。可全真七子布的是劍陣,全神貫注首尾相應,又怎麽可能在雙方困鬥之時暗算下毒?
或許,方才那個九字,是說她不是中毒,而是因為修煉九陰真經走火入魔?那麽方才的天罡北鬥恐怕就是走火入魔的誘因。那麽黃藥師為何不肯承認這一點?是真有中毒的證據還是不肯承認當初自己來之不義的九陰真經,才是害死徒弟的真兇?
只見黃藥師抱起梅超風的屍體,對郭靖橫眉道,“小子,是你殺了我徒弟陳玄風?”
郭靖昂首道,“就是我!與我幾位師父無關。”黃藥師嘿嘿冷笑幾聲,還沒說話,黃蓉先急了,“你要是殺了他,我就永遠不回家。不對,我要陪他一起死!”
縱然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禮教乃大防,此等當衆表示同生共死的驚世駭俗之言,引起一片訝異之聲。緊接着黃蓉就拉起郭靖的手,跳出院牆,只聽郭靖大喊,“大師父,二師父,三師父,四……”或許是想告別,可還沒來得及挨個叫完一遍,就已經去得杳不得音。
黃藥師哼了一聲,似乎對奇裝異服的江南六怪十分不屑,看也不看一眼,連帶全真七子也只是餘光掃了一掃,只正對完顏康道,“這些帳以後留着細算,我先帶你師父的屍體回島安葬,了了她的死前心願……”說到這兒,他聲音一滞,又接着道,“你見到我徒兒徐逸風,告訴他獨自帶傻姑回島上吧。”
說罷,青影一閃,倏忽不見。
丘處機何時曾被如此蔑視,臉色鐵青眉毛倒豎,大約又想起完顏康另投他門之事,滿腔怒火都沖着完顏康發了過來,“你這逆徒,半刻鐘之後,給我滾到練武廳來!”說罷一拂袖子,“幾位師弟先跟我來,我先講前因後果講清楚。”其餘六子面面相觑,王處一搖頭嘆息,也都跟着丘處機離開花園。
完顏康苦笑道,“死路一條,還判個半刻鐘的死緩做什麽?”随後對完顏洪烈及衆人道,“晚輩要去聆聽家師教誨。父親與幾位前輩英雄請先前去休息吧。”
衆人見狀,紛紛離去,方才門庭若市的後花園,轉眼只剩下一片灰茫茫的雪地。
靜如死水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嘆息。
華筝站在假山的陰影中,身後還有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個軟趴趴地壓在另個人的肩上。完顏康問道,“你們剛去哪裏了?怎麽還在這裏?”身後那人影答道,果然是小意,“我們本來要走的,聽見慘叫聲,回來看看怎麽回事。”完顏康見這期間,傻姑一直毫無聲息地被小意扶着,又問,“傻姑怎麽了?”小意答道,“被吓昏了,沒有大礙。”
華筝對兩人的對話置若罔聞,黑色的夜行衣顯得臉色愈發蒼白,她表情茫然,目光迷離,“她死了麽?”完顏康嘆口氣,他想起梅超風和華筝也頗有淵源,甚至相識早于他數月,嘆道,“不要想了,都是命數。”
“命數?”華筝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輕擡下巴,斜望着漆黑的夜空,輕聲道,“從這裏開始……變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出野外去了半個月,去了吉林和呼倫貝爾~今年的雨水好,草很綠,真的太美了~不過還是僅限于在車上看吧,走在草裏一腳能踢出一百只蚊子……
總之,更新了,然後接下去暑假了,大約都在學校或者家裏宅着,大約能夠繼續更新吧
不要pia我,總之,我十分誠懇地建議,大家最好還是收藏了等完結吧,頂鍋蓋逃……
☆、長夜漫漫
“命數?”華筝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輕擡下巴,斜望着漆黑的夜空,輕聲道,“從這裏開始……變了麽?”
命數?對于梅超風的死,完顏康兀自心痛,卻眼淚也不敢掉。此一夜過後,江湖路只會更為兇險:他身為黑風雙煞之徒,東邪之徒孫之事,定要傳遍江湖,難免會有諸多舊仇新恨找上門來。
而丘處機,也正為他另拜他師之事大動肝火,雖說有父輩的因緣,不會直接将他逐出師門之類的,但也少不了一頓責罵甚至懲罰了。想到這兒,完顏康不由得聳聳肩。
“喂喂,你還真要去那些老雜毛那裏去認錯受罰不成?”華筝見他要走,從山石上跳來着,落在他面前。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難道一輩子不和他們見面嗎?”
“理那群人幹嘛,又要跪來跪去的。”
完顏康這會只能苦笑了,想起方才從客棧回來時,華筝半笑半諷道,“你跪得倒真熟練。”看她眉眼,似是漫不經心的嘲諷,隐隐卻有些怒其不争的情緒在裏面,便知華筝是看見他對楊鐵心鄭重跪拜一事覺得刺目。他早已看開,也知華筝對下跪極為抵觸,無奈自嘲道,“天地君親師,誰敢不拜?熟練倒也說對了,節禮上觐見皇上,還有王爺王妃,都是要大禮的,這還沒算上丘處機和梅超風,我那可是雙份的師父禮。”
華筝撇嘴道,“那我怎麽就不用?你就是不肯學我,抛開一切逍遙自在,你看我用得着跪哪個?”
完顏康并不否認,心底裏有幾分是一直羨慕她的。然而逍遙自在,天不羁來地不拘,又談何容易?草原上早年的生存艱苦,方才換來華筝幾分自在,而他從小的錦衣玉食,嚴父良師,自然伴随着種種繁文缛節,又豈是能說抛開就抛開的?于是笑道,“切,德行。蒙古現在還沒什麽等級制度,沒有跪拜之禮,你師父又在古墓裏隐居,才逃過這些。如果你沒出山,在你師父面前不也是要這樣?你會因為不想跪她,就不要她這個師父教你武功了?”
“我師父……”華筝一時語塞,怏怏地住了嘴,又不知想起了什麽,出起神來。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複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踟蹰不敢言。
完顏康搖搖頭,轉身離開,厚重的靴子落在新鋪的雪地上,吱嘎作響。以他輕功早可以踏雪無聲,只是華筝的視線一直在腦後糾纏不去,心中莫名的煩躁。
丘處機讓他去聽候發落的習武廳,是完顏康自小跟随丘處機打坐練武之處,這是王府西角的一處院落,開了扇角門通往府外小巷,一間大廳及廳前空院作習武只用,廳旁兩間廂房,是供丘處機歇息所用,只是從未見他在房中過夜。
這一處與梅超風所住後花園邊的小屋恰恰對角,不然,十餘年來,這兩人從未見面,也堪稱一件奇事了。
此時這廳中鴉雀無聲,卻燈火通明,仿若審判。
完顏康心中自是不懼,當初他既然敢認下梅超風作師父,自然料到今日。他原本只願自己武藝有成,再加上處置得當,盡力得個兩全。誰料想今日,梅超風猝然離世,黃藥師與全真七子一番交手,又認下他做徒孫,竟然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擺在臺面上。
他心中只希望這番劇變不要影響出逃路上的楊鐵心包惜弱二人,至少他們的性命,是一定要保住的。
他一面盤算一面走向習武廳,步子并不快,卻不知不覺就到了門口。
門口稍裏片刻,只聽丘處機道:“貧道也曾試過他幾次口風,見他貪戀富貴,不是性情中人,是以始終不曾點被。幾次教誨他為人立身之道,這小子只是油腔滑調的對我敷衍。若不是和七位有約,貧道哪有這耐心跟他窮耗?本待讓他與郭家小世兄較藝之後,不論誰勝誰敗,咱們雙方和好,然後對那小子說明他的身世,接他母親出來,擇地隐居……”【1】
聽丘處機這口氣,倒像是同江南六怪說話一般。完顏康深吸口氣,推開門,之間全真七子,江南六怪,都齊刷刷的坐成兩排,他心裏自嘲道,又有幾分像是RPG的場景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挨個過去點一下對話?
他前腳剛進,一片雪塵還随着袍角飄蕩,就聽丘處機大吼道:“孽徒!還不跪下!”
跪下?
華筝的嘲笑猶在耳畔,完顏康突然覺得膝蓋在刺痛,仿佛被那片雪塵鑽了進去,冰凍了血液,堵塞了經脈。
他直挺挺地站住,拱手低頭行了一禮,“見過江南六俠,見過師父和幾位師伯師叔”,他又頓了頓,不卑不亢道,“徒兒聆聽師父教誨。”
“你還知道我是師父?你另投他門,行為不端,甚至與江湖敗類為伍!我只希望沒收過你這個徒弟!”
完顏康擡起頭,将屋內衆人的表情收于眼下:江南六怪想回避又無從回避,只好個個眼觀鼻口觀心,十分尴尬;丘處機的震怒不是假的,他原本已經神情和緩地同師兄弟說話,卻在看見他進來的一瞬間,瞬間陰雲密布;而今夜在客棧見過他認祖歸宗的王處一雖面色凝重,卻對他微微點頭,是令他寬心不必驚惶之意;馬钰則面帶愁色,搖頭不止,好像并不贊同師弟丘處機的作法,其餘幾人也都是微微蹙眉。
完顏康回道,“徒兒當時年幼無知,并不知師父只能有一個。等年歲稍長,知道這是大忌之後也無計可施了,畢竟我曾對她立誓,她教我習武的事不對任何人透露。”
丘處機猛地一拍桌子,“混賬!我當時收你為徒時,難道沒有講過這些規矩?”
完顏康答道,“徒兒年幼,實在不記得師父曾說過。”雖然他确實是記得的,不過此時也只能推到丘處機沒說清楚上,氣得丘處機吹胡子瞪眼,只聽郝大通笑道,“丘師兄性子急,想必也沒有耐性叮囑這些個細枝末節的規矩。”
由此看來,其餘六子并不想嚴懲此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丘處機剛想反駁,話頭已經被馬钰接過去,“這也奇了,那黑風雙煞武功毒辣陰狠,與我全真武學的寬厚博大全無相似。何以這十幾年,丘師弟都未曾發覺?”
丘處機眉頭一皺,正要答言時又聽馬钰說道,“看看你武藝如何!”馬钰話音未落,寬袍大袖早已飄然而至,“雖是試試你功夫路數,藏私耍滑可不行!”
完顏康開始還以為馬钰會只出三分力,誰知竟然招招逼近毫不容情,不給他思索如何出招的機會,從而看他在本能反應下會用出哪家的武功路數。
數十招過後,馬钰笑呵呵地收手,道,“衆位以為如何?”
譚處端點評到,“招式雖不拘于我全真武功,但并無黑風雙煞的陰邪招式,內功也全是正統道家的內功心法,雖有一絲輕靈取巧之意,乃年輕人的浮躁之氣,假以時日,也不妨事。”其餘幾人都點頭稱是,連丘處機都沉吟不語,面色稍緩和。
完顏康并不意外,自從他和華筝早早得了九陰殘本,便約好嚴守秘密,不對任何人談起,又為了避免在讀過九陰真經且聰明過人的黃藥師梅超風面前暴露,兩人只專注于內功心法和攻防要訣,對于具體的招數只匆匆浏覽,不曾修習,只等到日後內功大成融會貫通時,兩人再好好拆解熟練。
馬钰正色道,“你和鐵屍梅超風到底是何情形,你一一講清,分毫不得隐瞞,我們自會做出公斷。”
完顏康對馬钰的人品氣度頗為敬重,遠遠甚于性情暴烈的丘處機,他恭敬回道,“她獨身一人在府上,不喜與人來往,十分孤苦,晚輩不忍心拒絕她收徒之心。而她日日居于王府,朝夕在側,不似師父飄然而至,匆匆又走,因此同她練武的時間,反倒比師父更多些,”他頓了頓,遲疑道,“也更為親近些。”
馬钰又問,“那為何你的武功路數全然是道家一路。”
完顏康回道,“黑風雙煞的武功雖然霸道強悍,然而武學一道,還是以全真武學道家正宗為正途。”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幾位道長都面帶得意,完顏康趁熱打鐵,“我父母之事,想必王師叔都已經對衆位分說明白了。”
王處一道,“我本打算明日便與假扮成你娘的穆姑娘上路,往南宋去,不過方才商議之後,決定還是由丘師弟替我前去,也好尋找當年陷害義士的狗官,縱尋不到,也要再去殺幾個狗官賣國賊。”
那所謂的“狗官”恐怕就是早已屍首異處的段天德了吧,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