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元月之妖(8)
第42章 元月之妖(8)
樓連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去,而是在這個空曠的地方亂竄,從這棵樹跳躍到下一棵樹,方向随機。
有一身“技能”在,他不用擔心自己會迷路,只是發洩般、風馳電掣地跑。風合着葉劃過兩只貓耳朵,撓得裏面的絨毛有微微的癢。
不知過了多久,等心中那股騷動終于平息下來,樓連坐在一棵大樹下,看着天空發呆。
火燒雲漸漸侵占天際,暈染開漫天的初霞。
樓連依稀記得,樓遠山死的那天,也是這樣漫天的霞,但還要更紅,像血。
再往前,與先生分開的那天,仿佛也是……
樓連的目光中閃過迷茫。
他不記得了。
回憶像是陳舊畫卷,早已褪色泛黃,看不清原貌。
……往事休要再提,想不起來就不想。
樓連非常豁達地跳上樹枝,然後在枝葉繁茂中憑空消失了去,尾巴發起熱,是動用了能力——瞬移。
樓連悄悄傳送回了家。
還是熟悉的黑暗,還是熟悉的床底。
房間裏只有一雙腳,屬于女人的。
是君老太,樓老爺子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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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正在織圍巾,兩根長針繞着褐色毛線來回穿.插,餘光看着電視機,那裏正放着一檔抗日戰争片,絲毫沒注意到床下探出了一個貓腦袋。
樓連無聲地舔爪子,打哈欠。
在他有限的記憶裏,外婆似乎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與樓老爺子相反,她會為幾塊錢計較得失,以往每當爺孫倆一道去菜市場,樓遠山總會唏噓感慨樓連與菜販“商量價格”的架勢,身上頗有他外婆的影子。
如果眼前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那麽為什麽……會複活呢?
明明橘花從沒提到過“複活”這種事。
如果下次再見到橘花的話,一定要把這件事問清楚啊,還有關于給天欲雪酒吧打工的事情。
畢竟據阿銀所說,橘花在那個白天根本就沒班,甚至于本身的存在都不被別人所知道,又為什麽要讓自己去替班?
“線兒長,針兒密,含着眼淚繡紅旗……”
君老太的歌聲突然傳來,吓得樓連瞬間縮回腦袋。
不過這也讓樓連的心情由陰轉晴,感覺身心都被淨化了。
又蹲了會兒,聽着君老太唱完了七八首歌,樓連就瞬移去了外面——這輩子“出生”的地方。
流浪貓很多,什麽花色的都有。
大概又是本能作祟,樓連忍不住加入了它們的行列,甚至嘗了一口被野生飼主放在這裏的貓糧。
他吃了一粒,略微返潮,味道平庸,不合口味。
樓連:“he……tui。”
“?”路過的雜色小黃貓靈巧閃開了,并回以怒視。
“……”
觀察過後,樓連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自個兒長得非常漂亮帥氣,哪怕在一堆田園貓裏,也是最幹淨靓麗的崽。
他存了點臭屁心思,故意在貓堆裏走進走出,流浪貓們見他是個新面孔,也都好奇地湊過來,嗅嗅蹭蹭。
有幾只母貓甚至在他腿邊打滾,柔軟地喵喵叫喚,尾巴勾來勾去,樓連一開始不知道它們在幹什麽,直到看到了不遠處有兩只滾着滾着就疊到了一起的貓。
樓連:“……”
他火速離那些翻滾的母貓三米遠。
就這樣兜了好幾圈,樓連終于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他的“母親”。
算算時間,他那一窩兄弟姐妹應該都已然出窩,此刻竟是一只也沒看到。而大三花正在小憩,旁邊還有一只不認識的、說不上什麽顏色但整體偏橘的貓。
樓連嗅嗅味道,這也是只母貓。
大橘貓與大三花依偎在一起,姿勢一樣,頭貼着腳,像兩個團子。
看着它們慵懶的姿态,樓連心中一時間很有些感動與惆悵。雖然三花母貓只喂過他幾天奶,而且根據貓的習性,可能對方現在都已經不認得這個兒子了,但他卻應當抱有感恩,和愧疚。
仔細回想的話,三花母親那時其實非常照顧自己,可惜他不是它真正的同類,養不熟,在遠遠還不能照顧自己的情況下就跑路了。
樓連走上前去,好巧不巧的,大三花在這時也擡起了頭。
兩只貓的目光彙聚。
樓連發出了柔軟的聲音:“咪~”
媽!我來看你啦!
我是你失散多月的兒子噠!
三花站起來了,但腰部以下往下壓,尾巴高翹,眯着眼睛。
它說:“呲呼——”
樓連:“咪……?”
……好像有些不對勁。
小小的貍花貓步子有些發虛,他媽的眼神怎麽看起來有些可怕,眼睛黃得程亮。
莫名令貓害怕。
是的,跟與樓連不同,三花的眼睛顏色是黃色的,很亮很亮的澄黃。
被死死盯住的感覺讓樓連毛骨悚然。
本能促使樓連開始後退。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三花猛然撲上來,舉起爪子就把樓連摁在了身子底下!
樓連吓蒙了,撕嚎着就想逃——然而他才扭了扭身,三花就兩只前爪成環,死死抱住他的後脖子,張嘴就往下啃!
“喵喔——!”
慶幸的是結實的頸環擋住了利齒,樓連一陣胡踢亂蹬,歐拉歐拉片刻後,總算從三花身下溜了出來,抱頭鼠竄。
三花沒有跟上來,在原地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大橘走上前,親熱地蹭蹭三花,看樓連的餘光帶着睥睨。
一副“給爺爬”的模樣。
“……”
樓連哆嗦着後退半步,忽然撞上了另一團毛絨絨的東西。
他轉頭,是方才蹭過他的純白母貓此時又過來,後者的身體掰成了一個漂亮的坡度,前低後高。看上去就很好騎的樣子。
一股陌生的原始沖動毫無征兆席卷了神經,樓連神使鬼差地摸上了那只母貓的後脖子,在即将跨上去下嘴的前夕,忽然驚醒過來,狠狠給了自己一爪子。
……你在幹什麽啊貍花俠,不要騎上去啊貍花俠!
白色母貓不滿地走了,樓連忽然明白過來之前是怎麽回事——他媽把他也當成發.情求交.配的公貓了!
要了命了,出大問題。
樓連回頭仔細看,才發現,三花的肚子竟有不正常的凸起。
“……”
這麽說來,方才三花那一下,應該是先下手為強,想把樓連這只小公貓給打跑——樓連确實侵.犯到它的領地了。
可是……
“喵嗷嗚——”
媽,你還記得當年大貓窩畔的貍雨荷嗎?
我是你當月丢了的兒子啊。
樓連覺得委屈,他媽不認得他就算了,還覺得他要幹壞事。
看看天色,還有時間可以揮霍。
為了像母親證明自己,樓連回了趟自己家,變回人類,然後帶着一袋子貓糧和幾個自己覺得好吃的零食,又瞬移,傳了回去。
——不管怎麽說,他媽懷着弟弟妹妹呢,營養要跟上。
以人類的姿态再接近,這次三花倒沒有再攻擊,但困惑明顯比之前更多了,大概是想不明白為何這個人類身上會有同類的氣息。
樓連把吃的擺在三花面前,後者湊近嗅了嗅,而後吃起來,狼吞虎咽的。
東西很多,很快吸引了更多的流浪貓,大家紛紛趕來,湊過去分一杯羹。
樓連幹脆坐在它們旁邊,靜靜看着,感到很滿足。
“咦,”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後傳來,“小夥子,你喂的?”
樓連身體瞬間僵硬,
樓遠山晃晃手中袋子,黃褐色顆粒在其中清晰可見,樂呵呵地調侃:“看來今天我可以節省點貓糧了啊。”
樓連不敢回頭,近鄉情怯,他怕自己會失态。
“從來沒在這見過你啊,是路過的嗎?”樓遠山蹲在了樓連身旁,伸出手,三花立馬将頭放到了那只大掌的下面,“好,好,乖孩子。”
深呼吸十次,樓連轉過頭。
他說:“不是……我……我是來探親的。”
樓遠山愣了:“你……”
樓連緊張地咽口水。
樓遠山困惑道:“小夥子,你探誰家啊?這張臉很眼熟的啊……這裏的街坊鄰居我都認識,你先別說話,讓我猜猜看。”
樓連:“……”
這能猜出來就有鬼了,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就是鬼的來着。
經過認真地深思熟慮,老爺子忽然一拍掌:“想起來啦!我是在手機上看過你的!”
“只是巧合而——額?”
“那個唱月兒彎彎的對吧?方……方才還看到過你,就在那個黃色的程序裏面!”
“诶?!”樓連有些暈暈的,“方才?你、你還刷微博啊?”
樓遠山還挺自豪:“是啊,年輕人的東西我也要會一點才不會被淘汰嘛。”
樓連讪笑:“啊,說的是。”
“不過說真的,小夥子,我們是不是現實裏也見過?”樓遠山說,“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
誰家呢。
樓連咬着牙,目光閃爍。真是好大的坑啊。
他想哭,又想把先前說出“探親”兩個字的自己打死。
幾息過後,樓連很小聲地說:“在此之前,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嗯?”
“你剛剛說了‘方’,然後改了,對吧。”樓連擡起頭,看着樓遠山的面孔,認真道,“這個方……是秦方飛的方嗎?”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樓遠山湊到樓連掏出的手機前,透過老花鏡,看得非常仔細,“你是他的朋友呀?既然都跟你說了我們家的事,你們關系一定很好吧。”
此時兩人并排坐在花壇邊,樓連把手機放回去,撓頭,“還……還算好吧。”
不,其實除了臺詞,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上的呢。
“所以小夥子,你是來——?”
樓遠山總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麽。
“對,那個,其實……我是來拜訪你的。”樓連強行壓下心虛,開始口若懸河,“秦先生常與我說起過樓叔與君姨,但是他工作太忙了,我就想替他來看看。”
樓遠山驚喜地問:“那你怎麽知道,我就是那個‘樓叔’?”
樓連脫口而出:“因為會在這個時間點還喂貓的,只有你這老頭了啊。”
樓遠山:“……”
樓連:“……”
樓連猛地跳起來:“不不不是,我并沒有……”
“要來我家吃晚飯嗎?”樓遠山打斷了樓連的不知所雲,笑問。
“诶?”
“我家老太婆燒的不錯的——對了,小夥子你貴姓?”
“我……”
樓連露出個燦爛的笑臉:“免貴也姓樓,單字一個連,相連的連。”
粗茶白飯,家常小菜。
湯是熬得金黃的雞湯,幾朵黑木耳浮在表面,番茄炒蛋是最普遍出現在餐桌上的,爆炒蝦仁個大肉實,色澤鮮亮,在白色燈光下顯得格外誘人。
此外還有一盆軟糯的小青菜,和紅燒魚。
樓連有些拘謹地坐在熟悉的凳子上,看着這一桌子菜,才感到肚子很餓。
畢竟他中午只吃了魚羹,雖然是一盆,但流質食物消化得快,飽得了一時,飽不了兩小時。
二老都很熱情,讓樓連不要客氣,多吃點。
樓連說,好。
起初剛進門時,君老太對于樓遠山突然帶了個陌生人回來是有些臉色的,但看到樓連的那一刻起,她便奇跡般地變了臉,跟被蠱惑了似的。
樓連将其歸于冥冥中,親情總會将人們連在一起,哪怕緣分或許被斬斷了,但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為了防止樓遠山再往下問自己與秦方飛的事情,樓連率先開了口,問出自己糾結很久的問題:“樓爺爺,你們與秦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呀。”
這個問題其實很蠢蛋,因為如果秦方飛真的與他提到“樓叔君姨”,自然不可能将相遇之事避開不談,也不至于此刻再問一遍。
但樓連實在是太過好奇。
樓遠山果然奇怪地看了樓連一眼:“他沒跟你說嗎?”
樓連硬着頭皮:“沒仔細說。”
“哦,其實挺簡單的,”樓遠山倒并沒有深究,自顧自說起來了,“那天也差不多這時候,大概再晚一點,我去喂貓,結果看到了撲在貓堆裏的小秦。”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捉貓賊呢,現在狗肉火鍋貓肉火鍋不是經常有嗎,就沖過去了,結果是個醉漢。當時我也沒多想,就把他扶起來了,但是醉掉的人嘛,神智都不大清楚的,我壓根問不出來他住哪兒。但是想交給警察的時候他倒醒了,說不能去那兒。”
“也是那時候,我才發現人家竟然是個很有名的演員呢,只好先帶回來了。”
樓連恍然,怪不得先生會說樓遠山救過他。
君老太接着道:“小秦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呀,之後老頭子住院看病的錢,也都是他出的。要不是他,我們無子無孫的,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樣呢。”
樓連心中一跳,忙看向君老太:“什麽病?!”
“這……”君老太一愣,而後莞爾,“反正不是什麽好毛病,挺壞的,就不說啦。”
“啊,”樓連知道是自己越界了,嗫喏道,“對不起。”
樓遠山哈哈地笑:“有什麽關系嘛,總之,我們是把小秦看做兒子的,你是小秦的師弟,也算半個自家孩子,不要客氣。”
樓連:“……噢。”
重生一輩子,立馬提升了一個輩分,還是借着別人的光,內心極其複雜。
“那麽,小秦最近過的好嗎?他還從我這裏抱走了一只奶貓呢,還活着嗎?”
“啊,嗯。貓還活着,長得很大啦,超帥的。”能跑能飛能變人,甚至就在你面前不停夾魚和蝦仁呢。
“是嗎,我就說,貓有九條命呢,那這麽容易死。”
“就是嘛。”
三個人吃的不快,但餐桌氣氛還挺好,分明是才認識的三人,但氛圍自然無比。
樓遠山看着這個同姓後輩順眼無比,從長相到脾性,越看越覺得,八代前這就該是本家後生。
吃完飯,樓連下意識拿着剩下的一半碗筷進了廚房,直到撞上廚房裏的君老太才驚醒過來。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叫喚。
“連連等會兒,這裏漏了根筷子!”
此話一出,樓連呆住了,君老太呆住了,連下意識叫出聲的樓遠山自己都呆住了。
秒針匆匆轉過十二匝,歸于十二,奔向新的一。
晦澀的雙眼終于轉動一剎,樓遠山看着手中顫動的竹筷久久回不過神,君老太伸手,觸上自己濕潤的面頰。
真……奇怪啊。
為什麽會有種……
“久違”——的酸澀和感動呢?
雖說花開無果确實孤獨,可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為什麽現在偏偏又抱有了奇怪的期待?
樓連回過神,垂着眼睛,把碗筷放在君老太手邊,回身,走到樓遠山面前,接過那根筷子。
“知道了,我拿過去。”他說。
“你……”
“我的外公也會這麽叫我呢,”筷子在指間轉了轉,樓連說,“他又固執又欠揍,說了一百次都不聽,偏要這麽娘裏娘氣地叫,害我小時候一直被同學說笑。”
“不過其實……”
“其實……”
其實我很喜歡。
不管是你這麽叫我,還是被同學們因為這種事情取笑。
我很歡喜。
“謝謝你。”樓連轉身往廚房走,沒頭沒尾地對身後的老人說。
“晚飯很好吃,謝謝你們的款待,我就先告辭啦。”
“連連!”樓遠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麽,“你還會來嗎?好吃的話下次再來吧,我們一直都很有空的,對了,還有小秦,下次帶他一起來吧!”
話音剛落,樓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我會的,一定。”樓連說完,拿着手機打開了門,再沒回頭,飛也似的逃了。
一直到了樓底下,他才接通郎寰的電話。
郎寰果然對于樓連的盲音許久感到氣憤,說了幾句,才轉到正題,“首先恭喜你,你成功了,明天去劇組報道。不過有件事挺奇怪的,一開始好像有個投資商挺反對的,但後來公司的大老板指明要你,直接給敲下來了。小子運氣不錯。”
“是嗎。”
“……你在哪兒?一個人嗎?”
“是啊。”
郎寰聽到對面含着哽咽的聲音,慌了,“那是姐話說重了?我這人就這樣,你別往心裏去啊,沒事的,啊。”
隔了會兒,她才聽到對面的回音。
她家小孩好像挺高興的樣子,回答說:“沒有的事,我這叫感動的鱷魚淚,郎姐,也謝謝你啊。”
郎寰才大松口氣:“诶……”
作者有話要說:tips:公貓沒有特定發.情.期,只有被勾引得被動發.情,其中包括性.成.熟貓貓:咪?
活在回憶裏撲貓的先生:?我不是影帝嗎,我的戲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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