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胖子此語一出,手下人也是面面相觑,被胖子瞪了一眼後,才紛紛讓開路來。
吳邪看了看門口,又看看那王胖子,心說這胖子雖然歪心思多了些,見錢眼開了些,卻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吳邪自小被家裏保護起來,和江湖人少有接觸,卻也知曉“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的道理。他對江湖人并無偏見,反倒喜歡他們性格爽朗,不拐彎抹角。十倍賭金不是小錢,如今這胖子一口應了,這份敢作敢當,言而有信的秉性,的确讓他刮目相看。
吳邪于是也客氣了幾分:“那就多謝胖老板了!今日多有得罪,改日我再登門道歉。胖老板他日若有需要,也大可到我吳山當知會一聲。”
那胖子一聽,竟是大笑起來:“少他娘的咒你胖爺我,胖爺一時半刻還不至于落魄到當家底兒,回頭叫你三叔發財的時候別忘了京城王胖子就是!”
這算是就地止幹戈了。吳邪笑着搖搖頭,與張起靈離開。
回了當鋪,吳邪這顆懸着的心才終于落到了實處。他想起方才的漂亮仗,還覺得興奮不已,忍不住再感慨。不想他一回頭,卻見後者臉色奇差。
吳邪一驚:“小哥!你怎麽了?”
張起靈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還搖頭示意無事。吳邪心中一緊,突然就想起了什麽。是了,這悶油瓶子還受着傷呢,昨天晚上給他換藥的時候,肩膀才剛有結痂的跡象,方才他那一下出手不輕,難不成……吳邪當即關了店門,死活拉着張起靈回去。
回到卧室,扒了衣服一看,張大俠肩膀上纏着的紗布已經被力道震得松松垮垮,都滲出血來了。他舊傷未愈,氣血不暢,又妄動內力,這才會震裂傷口。
吳邪頓時無比自責:“小哥,實在對不住,這事是我思慮不周,我太胡鬧了。”
“不礙事。”張大俠淡淡地道。
張起靈越是這樣,吳邪反而越內疚,覺得自己之前的舉動都幼稚極了。他于是又給張起靈重新清洗了傷口,換藥包紮,叮囑他好好休息。張大俠倒是很聽話,叫他休息就真的睡了。 安撫好了傷患,吳邪又想起小哥受傷時留了不少血,索性上街買了些補品,還特意上附近不錯的酒樓要份炒豬肝打包回來,想着給張大俠好好補一補。傍晚,吳邪又檢查了一遍張起靈的傷勢,确定沒有大礙,他這才松了口氣。
用過晚膳,張起靈便例行打坐練功。吳邪不敢打擾他,收拾了碗筷去廚房,只是洗碗的時候,他依稀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吳邪将白天的事情依次在腦中過了一遍,也并未察覺什麽纰漏。小吳掌櫃心說,算了,那一定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了。這一天累得不行,他将剩菜剩飯倒掉,便回房沉沉的睡了。是以,半個時辰後,當宿醉的王盟被餓醒,饑腸辘辘地摸到廚房,卻發現鍋裏連口剩飯都沒留的時候,深深地體會到了一種流落異鄉,人情冷漠的悲傷和凄涼。
翌日清早,吳邪早早起床。他先将饅頭下了鍋,熱乎乎地蒸起來,又淘米煮了一小鍋的稀粥,自己拿着蒲扇在火邊仔細地守着。等饅頭蒸得松軟,稀粥滾香,吳邪看看時辰,推測張起靈的早課應該做得差不多了。他正要去叫人,不料一推門就見王盟打着哈欠出來,看樣子臉還沒洗……吳邪一愣。
王盟……夥計……比試!
壞了!吳邪一拍額頭,昨天在賭坊一鬧,他把這事兒全給忘了!門外已經有隐約的人聲傳來,想是看熱鬧的閑人又湧上來了。吳邪叫上王盟快步去了前廳,果然見門口黑壓壓的一群人,竟比昨日更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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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個熱鬧還準時準點,太敬業了吧!
吳邪看着就來氣,他推開門,頂着人流喊道:“別都堵在這兒啊!我還要做生意呢!散開散開!”
“老板,怎麽不見張小哥?說好的三局兩勝呢?”
“是啊,到底還比不比了!這兒都等半天了。”
“小吳老板,我看你這兒也沒什麽生意,趕緊開局吧,也熱鬧不是……”
“吳老板,昨天那鏡子我看不錯,你出手了沒呢?”
衆人擁擠如潮,你一言我一語,讓吳邪一個頭兩個大。還比什麽啊?小哥都受傷了,都——吳邪剛要說,卻對上王盟忐忑的眼神兒,心裏頓時一沉。
且不論這場比試,說到底他欠王盟一個交代。這小子背井離鄉,腦袋又不靈光,稀裏糊塗地在他這兒混了好幾天,也許又耽誤了好些機會。他若不給王盟一個答複,是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那留下他?留下他倒也不是不行,二叔那邊應該可以安排……
“諸位,對不住,我來晚了。”
一聲招呼,解少東家搖着扇子笑吟吟滴地漫步過人群,潇灑一禮:“吳老板,讓你久等了。”
不,你要是不來才好呢……吳邪後悔極了。他怎麽忘了這茬?有解語花壓場,這些人肯散才怪了。偏偏小花是他找來的,他又不能趕人家走,這次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是小哥還在養傷,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陪着自己胡鬧了。吳邪仔細醞釀着說辭,琢磨着怎麽平息這場鬧劇。
“吳邪,今天比什麽呀?”小花已經落座,依舊是興致勃勃的樣子。
“小花,其實我……”吳邪剛一開口,卻聽人群又是一陣嘈雜,他順着衆人目光看去,卻見張起靈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了。
吳邪不禁皺眉。他傷口昨天才剛止血,還沒結痂,這會兒出來幹什麽!吳邪快步走上前,道:“小哥,你回去休息,這裏交給我就行了,你還……”
吳邪收口。不能讓別人知道張起靈帶着傷,不能暴露張起靈的來歷。
偏偏張大俠動也不動,開口就是一句:“比什麽?”
吳邪頓時臉上一黑。
又是這樣,固執己見,不聽勸阻!這不過是個兒戲的比試,怎麽就能比身上的傷更重要了?敢情他這都是白操心!更可氣的是,即使如此,吳邪也無法置之不理。張起靈的傷到底是因為他才複發的,吳邪做不來忘恩負義的事。他回身便想直接宣布不比了,下一刻卻只覺得肩膀一沉,竟是被人按住。不待他回頭,那聲音便貼着耳朵傳來:“若是不比,反叫人懷疑。”
那人貼他很近,氣息吹得他耳根發癢。吳邪下意思地一縮脖子,又順着他的語意向人群看去,果然見皮包幾個在興致勃勃地看熱鬧,連那賭坊的胖子也混在人群裏閑聊,只是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瞟着這邊,不知道又在算計什麽。他心下一凜,張起靈說的不無道理,如今衆人興致已高,若半途而廢,反而透出蹊跷,既遭人埋怨,又顯刻意。
吳邪左思右想,最後長嘆一聲,叮囑道:“小哥,你量力而為。”眼下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嗨我說你倆,卿卿我我的有完沒完,大夥都等着呢!”那胖子果然不消停,一來就開始起哄了。
吳邪瞪了他一眼,才走到場地中間,清了清嗓子道:“諸位,久等了。這最後一局,其實題目是早就準備好的。”
說話的工夫,小花的人已經搬了兩張桌子出來,每張桌子上放着厚厚一本冊子,旁邊則各擺着一把算盤。
“我們做生意的,頭腦一定要清醒,對賬目一定要細心,打起算盤則要快、精、準。是以,今天這第三局要比的,就是對賬。”
說着,吳邪走到桌邊,拿起算盤,道:“既然是比試,當然不會這麽簡單。我這兩把算盤都是特質的,撥起來聲音特別好聽,不過重量卻是一般算盤的三倍,撥久了手指怕會不适。因此我們定個時間,三炷香之內,誰對的頁數多,便由誰取勝。”
吳邪把香爐擺在地中央,點燃後便道了“開始”。
話音一落,現場的氣氛頓時一變。
如吳邪所料,這一關果然難不倒張起靈。只見他手指動得飛快,珠子碰撞,聲音不絕于耳。吳邪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張起靈的手指有些奇特之處。他食指和中指竟是比常人要長許多,且指節突出,十分有力。
吳邪不禁想起一些傳說。
聽聞江湖上有一門很厲害的工夫叫做“點穴”。這門工夫流傳甚廣,但是真正練到家的人卻不多,大多只是做做樣子,威力不足。他爺爺說,這門功夫練到家的話,是能在彈指間取人性命的。人體穴道千餘,對戰中防不勝防,若是被點了死穴,那便比被刀槍刺中還厲害。只是練這門絕學除了功力深厚,還需要手指極強的力道。這個訓練的過程也是極為艱苦的,練到最後手指甚至會畸形,常人很難堅持下來。爺爺說他這輩子也只見過一個這樣的高手,待吳邪追問那人是誰,狗五爺卻又不說了。
難道這位高手就是張起靈的父輩?吳邪正想着,忽然又被算盤聲取回了注意力。只見王盟手指靈巧飛舞,竟然連姿勢也十分标準,顯然實力不俗。
吳邪不由一驚,不會吧!難道這小子也是深藏不露?看來他以前的老板對他十分嚴格呀,能練出這樣的速度和準頭,必是核對過大量賬目才行。
吳邪當然不知道,王盟并非有意謙虛,他如今記憶混亂——中專念會計專業,珠算課補考考了兩年這件事他自然也不會記得。另外,自打失憶,王盟一路打工,做得盡是這些工作,自然也就有模有樣,想不到如今卻派上用場。
三炷香很快燃盡,張起靈的冊子已然翻去了大半,王盟也毫不遜色。那廂解少東家命人分別數了各自的頁數,最終得出結果:張起靈三十頁,王盟二十八頁,但王盟核對出兩處錯誤,張大俠眼下只有一處。
竟是平分秋色。
衆人嘩然。
這可難辦了,吳邪分別看向兩人,最後又看向小花。
解少當家搖着扇子起身,慢條斯理地道:“既是查賬,理應以準确優先,速度倒是其次,我覺得這一場,應該算王盟小兄弟勝。”
吳邪下意識地反駁:“那怎麽行!我已經說了比速度,這樣評判未免有失偏頗吧!”
“噢?照你說是張公子勝出了。”
吳邪一怔,猶豫道:“可是王盟也很好……他做得沒有錯。”
小花一笑:“這我可就不懂了,吳老板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吳邪搖頭,“說了你也有評判權,不是我一人說的算。”
小花想了想,“啪”地一合扇子,道:“既然如此,不如這樣,你我分別把心中合适的人選寫出來,誰也不要幹擾誰,如何?”
吳邪略一思索,覺得這未嘗不可,對二人也算公平,便道了聲好。
兩人背過身,分別取了筆墨,寫過之後,再由他人展開。片刻之後,二人都已準備妥當。解雨臣看了看吳邪那張紙,不由笑得玩味。
“吳邪,你這……可有點明顯。”
那紙條上端端正正一個瘦金體的“張”字,落筆頓挫有力,沒半點猶豫,心意可見一斑。
有失偏頗?只怕有的人心早就偏得衆人皆知了,自己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