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為主要對接人, 溫郁負責藝術線,聞玙負責競賽線,他們在這兩個聯誼月裏都得全程跟蹤進度, 偶爾還要合作寫報告交回本校。
自從上次遞過蛋糕之後, 溫郁突然膽子大了起來。
他像是一只羊大着膽子翻出了栅欄, 漸漸以翻欄杆為樂。
那一次之後,聞玙仍是淡淡的, 最後也不知道把蛋糕吃了沒有。
溫郁心态一調整好, 再和他說話都尾音上揚。
管你加不加我微信, 咱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工作關系, 要聊天就好好聊天, 悶給誰看。
在這時候,一批文檔整理的工作落了下來。
也是主任拍腦袋發現前面幾次的跨校合作記錄混亂,許多重要文件和照片全都混在同一個檔案袋裏, 得剝絲抽繭地各個分開,方便今後統一管理。
“加班費肯定有, 之後再給你們批一天調休假,怎麽樣!”
聞玙還在看那混亂三明治一樣的檔案袋, 溫郁已笑着點點頭:“我今晚在學校裏整理完再走,争取明天交給您。”
陳主任看得都有點心疼:“這活兒可費眼睛了, 你沒必要熬夜,下周三之前都行。”
“那聞老師呢?”
聞玙看一眼溫郁, 嘆了口氣。
“我也來。”
到了晚上八點,高一高二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只有高三的學生還在樓上自習。
辦公室裏只亮着兩盞臺燈,長桌上成摞文件扇狀散開,有些照片已經發黃褪色, 邊角蔓延出斑駁又歪曲的裂痕。
溫郁做事細致,特意去拿了卷膠帶幫忙修複填補,用剪刀把糙邊小心裁掉。
他平日很怕麻煩。
今天主動做這些事,确實……是想和聞玙多呆一會兒。
他才不會把這點小心思暴露出去。
聞玙在分手之後,很少再和他聊些瑣碎話題,有公事談公事,沒公事便直接走了。
今天兩人一直留在辦公室裏加班,屋子裏便靜到只能聽見膠帶的呲啦聲響。
活兒做了大半,門口有人敲了兩下。
“你們還沒吃飯吧?”
鐘琴探頭瞧見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很自然地走了進來。
“我打包了兩份暢春樓的盒飯,來,先吃再忙。”
聞玙手上還握着幾份複印件,皺眉看她:“媽?你怎麽來了。”
“何老師就住我家樓上,你忘了?”鐘琴随手撕了包消毒濕巾,幫着在長桌一角擺好三盒熱菜兩盒飯,還捧出來一碗椰子雞湯。
“先這樣,我也不多耽誤你們,”她湊到溫郁旁邊低頭瞧他的手筆,很是贊嘆:“還是郁郁做事認真,一看就不是小玙能修好的。”
聞玙坐下來,語氣很無奈:“媽……”
溫郁沒想到前男友親媽會這時候過來,還是主動給他們兩個送飯,站在桌邊都有些不自然。
鐘琴确實是打算送個飯就走,眼瞧着他們兩離得有點遠,很善意地打了個圓場。
“郁郁啊。”
“哎,阿姨您說。”
“我家小玙性子太笨了,不會哄人開心也不知道怎麽談戀愛,你跟他在一起多多擔待。”
溫郁冷不丁聽到這句話,差點把膠水糊到手上,強笑道:“阿姨——”
“阿姨當然不是古板的人,”鐘琴笑得很開心:“看見你們能天天一塊進步,多好啊。你看看聞玙,這才談多久戀愛,還開始去健身練肌肉了。”
聞玙沉聲道:“媽!”
“我走了,你們快吃,面要坨了!”
門再一關上,氣氛突然就從僵硬變成了尴尬。
溫郁幾分鐘裏接收的信息量過大,以至于雙手抓着桌沿,好一會兒不知道從哪開始問起。
琴姨,她居然一直以為他們在談戀愛?!
而且她這麽開明的态度是怎麽回事?!
聞玙本來還能裝段時間的冷酷淡漠,哪想到親媽興致來了跑過來拆臺子玩,再否認都痕跡明顯。
男人也是思索了好一會兒該怎麽解釋,索性轉移話題。
“先吃飯吧,好歹她這麽遠送過來。”
說完便拆筷子拿濕巾。
“聞玙,”溫郁哪能這麽簡單放過他:“你不解釋一下?”
“需要解釋什麽?”聞玙輕描淡寫道:“她以前一直知道我們在談。”
“以前是多以前?”
“四五年前。”
溫郁本來他會說去年,聽到這裏目光錯愕。
怎麽會是四五年前?
“不對,”溫郁手指不自覺地往掌心裏扣:“四五年前……”
“那時候有公司招我去做數值分析,待遇很好。”聞玙平靜道:“以我學歷和專業,足夠拿到比現在高三到四倍的薪水。”
“我媽終于察覺出來哪裏不對勁,約我單獨談話,問我為什麽要留在一中教書。”
“因為我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表現過一次想要去做個老師。”
溫郁已經猜到後半句,此刻如置冰窖,怔怔看他。
他猜過這件事很多次,但從不敢真的這樣想。
如果一個人,為了突然消失的另一個人,固執到刻舟求劍般,在舊地點年複一年地等待。
這根本不可能。
聞玙,你怎麽可能會癡到……
“因為我唯一确定你會來的地方,只有這個四合院,只有這個學校。”聞玙再說起舊事時,都有種釋懷的平靜。
“我知道我跟你擦肩而過的可能幾乎是百分之九十九。”
“你突然人間蒸發,我只能讓自己成為那百分之一。”
他大學畢業之後,沒費多長時間備考了教師資格證,然後去參加了一中的筆試面試,最終順利通過。
他高二高三時教過他太多次,以至于再去教其他的聰明學生,都好像能夠在其他小孩兒的身上看見他們當年的影子。
一年,兩年,三年。
像是心懷平靜的等一個永不會回撥的電話。
溫郁再開口時,聲音都在發抖。
“你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麽不告訴我?”
“先吃飯。”聞玙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已經九點十分了,你胃不好。”
他聽話地在他對面坐下,手足無措地接了筷子,鼻尖都紅起來。
再說什麽,都像是負心王八蛋的狡辯。
溫郁都感覺自己要哽咽了,抽了下鼻子道:“……我想喝湯。”
聞玙把裹着保鮮膜的小椰子遞過去,自己開了瓶青島啤酒。
椰子雞湯還是熱的。
撕開保鮮膜,就着整個椰子小口小口的喝,能感覺清炖的湯裏半點油腥沒有,反而把雞肉的鮮味和椰子的清甜炖在一處。
青年抱着椰子邊喝邊掉眼淚,不知道是在心疼什麽。
聞玙遞了張紙給他,自己并沒有動筷子。
“琴姨帶的湯真好喝,”溫郁感覺自己狼狽到像個大傻子一樣,說完還嗆了一聲。
他直直看着他,終于想起故事再度開始時的那一面。
“飛機上,你為什麽會坐在我的旁邊?”
聞玙目光淡淡。
“我找你媽媽要了你的值機位置。”
“我每年都在問她,你是否過得還好,最後托她給你一中的招聘信息。”
“那天我走進廣州機場的時候,一直在想,會不會在哪個咖啡店裏,又或者在安檢口看到你。”
“我該說句什麽?”
“溫郁,好久不見。溫郁,我一直都很想看見你。”
“直到上飛機的前一秒,我都在怕,怕你媽媽最後還是動搖了,沒有讓你去北京。”
男人笑起來,像是已經放棄一樣,坐姿舒展地靠着藤椅。
“你就睡在我的座位旁邊。”
“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睡覺時一定得下巴靠着點什麽,偶爾會流口水。”
溫郁想要抓住他的手,毫無理由的,像是感覺到終會失去他一樣,倉促又惶然地伸手去觸碰。
他們的手在短短一秒裏接觸對方。
但聞玙抽開了手,推開椅子起身。
“顯然,你還沒有想明白。”
他望着他時,從未想要半分愧疚,也無意拿過去漫長又沉默的等待去索取哪怕一點的愛。
“我會愛你,也一度為你成為從未預想的人。”
“溫郁,你十七歲時說,我們看着性格相悖,其實骨子裏一模一樣。”
“你恐懼的,否認的,逃離的,真的和我一樣嗎?”
溫郁第一次被他抽開手,像是墜落懸崖前想要抓住的樹枝驟然斷了,整個人都倉皇地再度往下墜。
他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他快要碰不到他了。
“對不起,玙哥,我……”他起身想要追上聞玙,這輩子都從未這樣恐懼過失去他。
“今天先到這裏。”聞玙沒有再允許他們有任何身體接觸,如同要正式剝離掉這段關系一樣,客氣禮貌,冷靜平淡。
“你第一次離開,我從未追究過什麽。”
“那時候我們都很小,沒有能力去控制自己的去向。”
“可是現在,你給我了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的離開。”
“溫郁,我一個人守着的愛,什麽都不能算。”
溫郁忽然淚意決堤,用力抱了過去。
不管這裏是辦公室,這裏是學校,不管他到底在夢中驚醒過多少次。
他們用力抱緊對方,像是最後一次交換體溫。
然後松開。
聞玙離去時,背影被走廊盡頭的黑暗隐沒。
溫郁站在辦公室門口,用力喊了一聲。
“玙哥!”
男人頓步,轉頭看他。
“你明天還會上班嗎?”
“自然。”
溫郁看着他徹底消失,脫力地靠在牆邊,臉上還挂着淚痕,又忍不住笑。
他們還有機會。
他一定要再勇敢一些。
哪怕從前根本不懂該如何愛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趕在十二點前寫了章更新。
之後會日更到完結,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