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辦公室的門再關上時, 溫郁突然伸腳踩了一下聞玙。
聞玙:“……”
這麽幼稚的報複行為也只有你幹得出來。
溫郁擰着眉看他:“你大包大攬把鍋全接了,不給我一點點發揮空間的嗎。”
“那也是陳主任疼愛我,”聞玙笑起來:“你還真沒這個福氣。”
他們一同往樓下走, 長風吹拂, 白雪沾衣。
天驟然一冷下來, 寒意像是能從靴底往上滲,絲絲縷縷地鑽進骨頭縫裏。
聞玙有心問他今天穿秋褲沒有, 又覺得這樣不夠浪漫, 最後用擔憂的目光看了一眼他的腿。
溫郁很敏感:“你覺得我屁股不夠翹?”
“……??”
聞玙有時候很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這個小聰明蛋一天天在想什麽。
兩人閑扯兩句各回各辦公室, 七班一幫學生縮着頭等着被訓, 誰想到一直到快放學時聞玙才回來。
他一進班裏,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教室像是一瞬過冰,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了。
聞玙沒當回事,在黑板上布置完作業, 例行公事講了幾句。
“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自願要和高三一起複習的直接去樓上找空座就行。”
大夥兒陸陸續續地收拾起東西, 沒人敢問玩雪的事後續如何。
等到學生們魚貫而出之後,聞玙才随意找了個關系挺熟的學生。
“今天出去玩雪感覺怎麽樣?”
大男生一想起來傻樂:“溫老師真慣着我們嘿!”
聞玙笑着抽了這家夥一下。
行, 他慣着你們,我慣着他。
溫郁回家時, 家裏有好幾個眼熟的親戚在這一塊吃火鍋。
北京人涮鍋子沒南方派系那麽多講究。
新鮮羊肉卷牛肉卷配上芝麻醬韭菜花,齊活兒。
他在胡同口裏就聞見濃烈香味, 那種香不是任何醬料被泡開,而是炭火氣兒裏混了牛羊肉被充分化開的油脂, 兩者意外和諧。
門一打開,大夥兒笑呵呵跟他打招呼。
“郁郁回來了?”
“玉樹臨風啊,看看這個頭!”
“處對象沒有?沒有叔給你介紹一個!”
顏晚馨剛剁完韭菜花, 這會兒圍裙和指甲縫裏都是青汁兒,笑得很開心。
“都吃都吃,不夠廚房還有!”
“郁郁你也來點?”
“我在食堂吃過了。”
溫郁路過時還順手幫忙遞了兩瓶啤酒,發覺他們真是很會享受生活。
院外飛雪,檐下涮肉,确實盡興。
“現在的孩子啊,難得有幾個像你家郁郁的,”旁邊大姨一抹嘴道:“您瞧着吧,外頭小姑娘小夥兒這個點還有不少蹦迪甩頭的,不到十二點不回家。”
“我倒是樂意他晚點回來。”顏晚馨笑着搖頭:“這孩子現在太老實了,二十多歲整得跟讀高中時候一樣,天天下了家就往家跑,有時候同事聚餐都不去。”
被點名的老實孩子愣在原地。
他頗有種一片真心錯付親媽的錯愕感。
“您——認真的嗎?”
顏晚馨很古怪地看他一眼。
“你都二十大幾了,出去蹦蹦迪我也不會說你什麽。”她一甩抹布,還像是怪他不開竅:“讀書讀傻了吧。”
溫郁這會兒腦袋上都是冒號,心想我被我媽嫌棄私生活太單調這特麽算幾回事。
他确實有種不自知的閉塞。
先前父親入獄,母親生病,他默默把所有娛樂都剔了出去,一晃好多年都忘了還有出去玩這回事。
仔細一想,像是試圖靠讓自己過得苦一點,減少內心的愧疚。
今天顏晚馨這麽一說,溫郁哭笑不得,回屋就給聞玙發短信。
[樂]:男朋友在不在。
[如是我聞]:?
[樂]:明天要不要去看零點場電影,我請。
[樂]:看完再去撸個宵夜。
[如是我聞]:你被盜號了?
[樂]:我媽今天嫌棄我,說我一點夜生活都沒有。
[樂]:我明天就去通宵蹦迪#微笑
[如是我聞]:我給你一分鐘想想明天是什麽日子。
溫郁已經在搜北京蹦迪哪家強了,一看見消息彈出來,才反應過來哪裏不對。
等等……明天……明天聞玙過生日!!
他手一滑手機正中鼻子,痛得叫了一聲。
外頭還在扯閑天,無人聽見。
[樂]:我錯了,提前說一句生日快樂。
[如是我聞]:明天我提前請了年級裏的老師,去鴻賓樓吃飯,記得來。
[樂]:那我肯定是蹭我男朋友的車。
[如是我聞]:喲。
對話持續到這裏,溫郁心裏有微小的糾結。
他觀察他男朋友的微信昵稱很久了。
很久以前,互聯網上流行一個短句。
安非他命,如是我聞。
安非他命既是抗抑郁藥,也是可能被濫用的毒品。
如是我聞是一句佛偈,偏偏和它的名字成了無情對。
他每次看見聞玙的這個ID時,都想悄悄地也把自己的名字改掉。
變成甜膩又文藝的情侶名,很登對。
他不是不敢。
他是覺得……他還夠不到他。
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兩個人明明已經是戀愛關系了,手也牽過吻也接過。
但感到自己可以擁有全部的愛,與和一個人确認關系,好像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安非他命,如是我聞。
溫郁心裏又默念了一遍,最後也沒有改掉自己的微信名。
以後吧,萬一呢。
第二天意外很忙。
有好幾個藝考生都過來找他咨詢消息,剛忙完要趕去上課,完事又有領導發消息組織開會。
期間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再回過神來已經是傍晚了。
溫郁還在匆匆寫着備課方案,聞玙發消息過來。
[如是我聞]:在學校後門開車等你,男朋友。
下班!吃飯!過生日!
溫郁關了文檔就噔噔噔往後門跑,拐彎就瞧見聞玙那輛悍馬,一拉開副駕駛瞧見領導坐在裏面。
老太太笑眯眯揮手:“坐後面吧。”
“您好您好,”他尬笑一聲,又拉後門,兩女同事忙不疊挪位置:“溫老師進來坐!”
溫郁再關上車門時,心裏涼了半截。
每個同事都帶禮物了。
兩女同事一人手裏一個禮物盒還紮着小蝴蝶結,老太太懷裏抱了個點心,顯然都是要送給聞玙的。
他懷中空空,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聽說鴻賓樓老師傅做得糕點地道啊……”
“對,還有他們家羊肉餃子,餡兒大皮薄特別好吃!”
溫郁坐角落裏悶了一會兒,漸漸不說話了。
看吧。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你确實離他很遠。
就算只隔一兩米,也好像碰不到他。
聞玙這次出手大方,包了二十人的大包廂,早早點了一桌子好菜。
其他老師也陸續到齊了,還有人帶了相當不錯的兩瓶好酒。
有女老師自來熟地坐在聞玙身側,溫郁看了一會兒,在黃老師身邊拉開椅子準備坐下。
聞玙忽然開口了。
“溫老師,你想坐哪兒?”
不是邀請他過來坐,而是問他在想誰。
溫郁怔了下,莫名感受到男人的控制欲。
卻又因此很開心。
他自上車以後露出來第一個笑。
“咱兩老同學,今天還是你生日,你說呢?”
旁邊女老師心領神會:“那我絕對不當電燈泡!來溫老師,你們兩一塊兒坐!”
溫郁還在觀察聞玙:“行嗎?”
“快過來,”男人笑着喚他:“想你的不行。”
這話太肉麻了。
赤/裸到都有幾分狹義,偏偏可以通過這個人的口,在所有人面前說出來。
溫郁臉上發燙,快速和同事換了位置,坐在男人身邊。
腦子裏還在回蕩剛才那一句。
想你的不行。
聞玙湊過來,和他靠得很近,兩人肩頭挨着。
“等會給我切蛋糕?”
溫郁一時間分不清,他是想要控制他,還是想要再親近一下。
像是愛意,又像缰繩。
“都行。”他短促點頭。
“我喜歡吃帶黑櫻桃的那塊兒,”聞玙低聲描述道:“沾一點白巧克力碎,但不用切太多。”
“切下去的時候,動作不能太慢,不然旁邊的蛋糕餡會粘住。”
溫郁被他釘在椅子上聽着關于一塊蛋糕的仔細要求,直覺這男人正在開什麽下流的玩笑。
他只覺得手心發熱,說不出話,但并不想逃。
他一直很喜歡看着這個男人放肆起來,哪怕是對着他放肆。
“我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物。”溫郁忍不住提起這件事,低着頭聲音很軟:“明天給你補行嗎。”
聞玙觀察着他,抿唇笑起來。
“如果我不同意呢。”
溫郁像是被他輕輕掐了一下,耳朵尖變得更紅。
宴會正式開始,十幾個老師說笑着交杯換盞,聞玙作為這頓飯的核心人物,措辭行為都恰到好處。
溫郁坐在他的身邊,偶爾會聞見他身上淺淡的香氣。
像是與整個包廂都有所割離,低郁又暧昧。
直到宴會末尾,聞玙起身給他添了一碗湯。
“再喝一點,你太瘦了。”
方才吃飯的時候,他給領導布菜,請女同事嘗嘗某一塊甜點。
一切都很自然,無人會多注意一眼。
溫郁像是突然從蠱惑裏回過神來,發覺蛋糕早不知道被誰切好了,此刻正放在他們兩的手邊。
沒有黑櫻桃,但奶油飽滿新鮮,還陷進去一小塊草莓。
兩個人,只有一塊。
也不知道是誰吃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