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溫郁一半是為了逗他玩, 一半是真的需要上課。
他和學生們約好了這節課一起唱喜歡的歌,每個人都可以起頭領一句,好好放松一下。
聞玙軟磨硬泡不成功, 報複性又親了一口。
“那周末跟我去約會。”
溫郁心想好家夥在這等着呢, 還想辯解兩句, 後者已經擺出任性狗狗眼了。
“……行,去哪你定, 但是晚上我得回家。”
也就在這一周, 七班學生見識了老師們絞盡腦汁搶課的一百個理由。
周二說體育老師拉肚子, 周四說體育老師走路摔着了, 反正就是不方便來上課。
完事還有好幾個老師在門口搶:“哎哎哎, 你化學課上的夠多了,我來吧?”
“別啊,你上語文課也辛苦了, 我來!”
一衆學生們沉默地見證着強盜們争搶勝利果實,目送體育課微機課美術課揮手告別。
音樂課大概也上不了了, 有人趴在桌子上嘆氣:“好想去唱會兒歌啊。”
長達兩周的合唱訓練已經讓他們徹底喜歡上這門課,和這位笑起來很青澀的新老師。
音樂課代表特意跑去辦公室, 提前确認音樂課讓給了哪個老師。
“沒讓啊。”溫郁詫異道:“照常上課。”
課代表呆了幾秒,像是所有預設答案都撲了空:“真的……啊?”
“你不想上音樂課啊?”
“沒有沒有沒有!”小姑娘漲紅了臉:“溫老師你太厲害了!!”
時間一到, 成隊學生穿過長廊走向音樂教室,隔壁班的學生都從窗戶裏探頭看。
“你們去哪兒??”
“你們有體育課了?”
七班學生笑得很得意。
“音!樂!課!”
溫郁在別的事上受憋屈太多, 這時候有種特殊的篤定。
他不關心其他副課老師讓沒讓,反正他不想讓。
哪怕只有聞玙一個人這麽慣着他, 他也想這麽幹。
學生們上課時真是從所未有的配合,他們這兩周加班加點趕進度累得不行,沒人想在唯一的喘氣口再偷摸着做點作業。
大夥兒一起笑鬧着唱歌, 唱兩首休息一會兒,溫郁在黑板上畫五線譜講了些粗淺樂理,他們也聽得津津有味,還有幾個學生搶着回答問題。
正上着課,外面下雪了。
先是有零星幾枚小雪花飄在窗上,轉眼就有長風吹雪而來,打着旋往更遠處擴散。
像是吹管一般,風速愈快,雪勢越大,從細小雪粒變作鵝毛大雪,飄飄揚揚地往外冒。
溫郁彈鋼琴時注意到有學生在往外看,手中旋律也漸漸停下來。
“下雪了啊。”他輕聲道:“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像是只有等到下雪的時候,冬天好像才真正來了。
許多學生露出渴望的眼神,但并不敢要求更多。
溫郁合上琴蓋,忽然也想起來,自己讀書的時候看到大雪總是覺得很可惜。
那時候像是總有上不完的課,等課正式上完,操場上的積雪早就被踩成泥濘,沒有半點保留。
他轉身看向教室裏的學生們。
“你們想出去看看雪嗎?”
許多人下意識歡呼起來,但更快地變成惶恐不安的神情。
“年級主任不會讓的,”他們争着替他考慮:“老師你會被罵的。”
這倒是一直以來都會有的事情。
音樂課老師沒有權力把自己的課改成體育課,更不可能對凍感冒、在雪裏滑倒受傷的風險負責。
溫郁還沒有自我審查,他們就已經關好了籠子的門,不敢有任何僭越。
“沒事,”他笑起來:“我帶你們去禮堂裏聽揚琴二胡,路上慢慢走。”
大家驚呼一聲,有人已經急不可待地站了起來。
“我們保證!!”
“老師你也太好了吧!”
“外面的雪好大诶——”
他們匆匆穿好外套,在教室外面排好隊,由溫郁領着下樓。
這是大膽到有點放肆的決定。
溫郁帶着他們快步走下樓,還遇到了幾個高一年級的陌生老師。
後者報以詫異神情,但他也只是淺淺一笑,不做任何解釋。
他們排成大雁般的長隊,自教學樓走向禮堂,四十多人齊守着同一個秘密。
五分鐘的路程大概走了十五分鐘,路上大雪紛飛,積雪也漸漸堆了輕薄一層。
這時候若是說話,聲音都會被絨毛般的細雪拂掉,變得短促又細小。
溫郁裹緊外套走在最前面,不時回頭看一眼有沒有掉隊或者摔跤的學生。
雪花沾在他的眉毛鼻尖,像是親切的獎賞。
很快所有人抵達禮堂前,那裏并沒有收到任何預約,理所當然地沒有開門。
大家在禮堂門前停留了十分鐘,站在臺階上下一起說笑,不時伸手去碰風中的雪。
直到附近也有老師路過了,溫郁才看了一眼時間,遺憾道:“禮堂今天不開門,我們回去吧。”
所有人心領神會,齊齊說了一聲好。
于是散亂的人群再次緩慢排隊,和他在飛雪中跋涉回教學樓。
漫天銀白一落下來,現實也好像都化作了一場夢。
溫郁領着他們走回教學樓時,發覺聞玙在樓梯口等着。
幾個學生慘叫一聲,很怕被老師罰去寫檢讨。
聞玙只是搖搖頭,示意他們快上樓。
這種事瞞不了領導,上級遲早會知道。
“直接回班吧,濕掉的外套拿去暖氣那裏烤。”
學生們都以為班主任會責備溫郁,雖然走得飛快,但看向溫郁時還是十分擔心。
溫郁沒什麽表情,他清楚自己做了錯事,見到聞玙時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無賴姿态。
聞玙等到學生全部上樓之後,才插着兜笑起來。
“這得算濫用職權了。”
他走近他,把手中圍巾輕抖展開,繞着溫郁的脖子仔細轉了兩圈。
此刻前是亂雪,後是學堂。
他們兩人立在橋梁般的交叉處,世界靜籁無聲。
溫郁良久才伸手握住那條羊毛圍巾,把其中一段貼住臉頰。
面料細膩溫暖,有一種輕柔的呵護。
他忍不住想,這個男人到底是太寵着他了。
“我得檢讨。”溫郁低着頭把圍巾一寸寸卷好,在雙方心知肚明的情況下說那經不起推敲的小謊:“我想帶他們去禮堂裏看看揚琴,但是禮堂沒開門。”
“所以就去了一整節課?”
“因為下雪,路上滑。”
“溫郁,”聞玙覺得有些好笑:“你在陳主任面前就想這麽解釋啊?”
溫郁低低唔了一聲。
男人俯身幫他拉好領子,側耳低語一句:“等會他找你,什麽都不要解釋。”
“啊?”
話音未落,聞玙衣兜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小聞啊,你們七班怎麽回事?有老師跟我反應你們學生不上課到處亂跑來着,是哪個老師的課?”
“溫老師的音樂課,已經結束了,我帶他過來跟您說。”
“外面正下着雪呢,萬一有學生玩起來,一旦磕着碰着,你們得被家長數落死,”陳主任很是頭疼:“快點過來吧,你先叮囑班裏同學不舒服地趕緊喝感冒靈,正是抓緊學習的時候!”
“好,已經說過了。”
電話一挂,聞班主任聳聳肩。
“走吧,去五樓。”
溫郁頗有種學生時代做錯事的頭疼感,小聲道:“連累你了。”
“連累我?”聞玙本來已經上樓了,側目道:“這件事跟你有關系嗎?”
溫郁愣了一下:“你……”
男人見他還沒有動,走回來牽住他的手腕,帶他一同往上走。
“我說過了,今兒我濫用職權一回。”
他想起什麽,笑着又搖搖頭。
“也只會為了你這樣。”
溫郁怔怔地被帶上樓,領導已經候在門口,手裏還端了一缸子熱茶。
“進來吧。”
三人相繼坐下,陳主任低頭吹了吹水面翻卷的茶葉。
“說吧,怎麽回事。”
“也多虧溫老師在,”聞玙笑起來:“這兩周學生們體育課都被占了,沒時間出去活動,有好幾個感冒請假的。”
“我想找個機會讓他們出去多走走,不要跑步打籃球,但怎麽也得呼吸下新鮮空氣,舒展下筋骨。”
“不然更容易生病,您說是不是?”
陳主任本來都準備好說辭了,突然有點被打亂。
“你定的?”
“溫老師是副科老師,他哪敢做這種事啊。”聞玙哭笑不得:“也就我這種主課老師,自己的課沒法停,還跑去占別人的課,讓學生們有機會多出去走走。”
他既是班主任,又是主課老師,在權限和決定權上都占優勢。
陳主任也是愣了,把茶缸子放下來,教訓道:“你仗着你是班主任就自己做主啊?之前跟我們商量了嗎?”
“人家音樂課不重要?好家夥,你讓人家幫你放風,還幫你看孩子,你倒是兩頭都不用管!”
“也管了,”聞玙和他周旋了好幾年,兩人都熟悉彼此的那點小脾氣和套話:“這不沒出事嗎。”
“溫郁你也是的,”陳主任長嘆一聲:“你這麽慣着他幹嘛!”
“聞老師,這事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回頭得交個反思檢查上來,必須得重視教師紀律!”
溫郁全程沒插上一句話,更沒預料到聞玙會如此從容地把全部責任攬走。
他像是在漫天風雪裏驟然擡頭,看見有人早已迎面站他的身前。
用背脊擋開浩蕩寒風,把他小心地藏在懷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