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頓飯吃到一半,溫郁連嗆帶哭愣是幹掉了幾乎全部的菜碟,效率高到不可思議。
蔣南之在旁邊拿小鏡子照自己眼線花沒花,确認上下都漂亮無暇才瞥向他:“今天這事對你刺激這麽大?”
“見我爸有什麽好刺激的。”溫郁示意服務生再來碟黃喉,起身去打了一碟麻醬回來。
“我入職才發現,我以前的對象……也在這裏工作。”
他低頭拿筷子攪了兩下蔥末,苦笑起來。
“這事你也知道,對吧。”
一場手術之後,什麽都變了。
如果那天他沒有騎車出門,也許人生走向都會完全不一樣。
“我聽說過,”蔣南之抿了口啤酒,若有所思:“你們兩碰面以後,死灰複燃了?”
“他居然像沒事人一樣,甚至不生我的氣。”溫郁重重灌了兩口:“你不知道我以前覺得見不着他,心裏排練過多少次對不起。”
蔣南之眉毛一挑:“那你們兩話一說開,不就什麽都能重來了?”
“絕對,不可能。”溫郁放下玻璃杯,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半當然在于我們家的情況。”
“我爸在坐牢,我媽才剛出院不到一年,家裏再出一個同性戀,別想過消停日子了。”
他說出這句話時極其篤定。
已經放棄了所有抵抗,半分叛逆的心思都不複存在。
“另一半呢?”
“另一半啊。”溫郁笑了起來,唇上都潤着水光。
“聞玙這個人看着像正常人,談起戀愛來就是個瘋子。”
“我要是被他捉回去,這十年欠下的賬,我賠不起了。”
朋友親鄰之間的人情欠債,也許還能用時間精力金錢來一一償還。
愛欲裏糅雜了虧欠,便是痛與樂的深淵。
蔣南之沉吟片刻,得出最終結論:“你會跟他上床。”
溫郁深吸一口氣:“您有聽我在說什麽嗎?”
“聞玙那天追我追到胡同裏你也是看見了,兩三句話甚至沒互相介紹一下,這混賬直接把我摁在石獅子上親!”
“我他媽連他現在回家坐幾路公交車都不知道,這算什麽?!”
蔣南之深思熟慮完,得出進一步結論:“你會跟他上床,上很多次。”
溫郁一拍桌子,憋了半天不知道該罵什麽,又重重倒回椅背上。
“這頓你請。”
蔣南之随手拆了張銀行卡:“服務員,買單。”
聞玙自中午以後就沒有再瞧見溫郁了。
他記得周五溫郁在學校裏應該有課,下午提前請假走了?
一中校園很大,大到有三個操場一個體育館附帶游泳館,真要是有心避開,可以一周都碰不着人。
自從溫郁回來教書以後,聞玙很自覺地保持距離,把任何偶遇的可能都掐滅在萌芽中。
但每天會留神他在不在,上課是否順利。
他挑了幾張無關緊要的文件,拿去年級主任的辦公室簽字。
黃主任正守在打印機旁邊等單子,見聞玙過來了招招手。
“正好,這批教師培優的名單你等會幫我發下去,沒空可以找學生幫忙。”
聞玙接過翻了兩下,在靠前面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他目力很好,正反一翻完,發覺有副科老師。
“音樂課是範老師去培訓?也是,溫老師現在還在試用期吧。”
黃主任表情躊躇,又流露出幾分由衷的惋惜。
“小溫老師……我其實很看好他。”
“教學很用心,學生們也都反響很不錯,”他重重嘆了口氣:“可惜混不上編制,學校的很多福利沒法給他。”
聞玙狀似不經意道:“前兩天高三教音樂的雷老師不是退休了嗎?”
黃主任搖搖頭,見他有意知道,才壓低聲音詢問:“你不是他高中同學嗎,這幾年不聯系了?”
聞玙皺眉道:“這和編制有關系?”
黃主任往窗外望了一眼,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我跟你說這個,不是為了八卦看誰笑話,是想拜托你替我多照顧下溫老師。”
“以後要是有別的老師問這種事,你知道內情,也好幫忙擋着幾句。”
“小溫老師他……家裏有人正在服刑。”
“你也知道,他這種情況,按規定只能算編外的老師,薪水高不到哪裏去。”
黃老師憂心忡忡地念叨着,沒有發覺身側的青年教師氣場都冷下來。
“北京現在房價這麽高,也不知道他租房子住能不能負擔得起,我回頭還是想法子多撥點獎金給他。”
聞玙罕見地失了笑意,點點頭走了。
溫郁周五晚上跟表姐吃了趟火鍋,吃得第二天直接急性腸胃炎。
味道确實好得沒法說,也是又辣又麻刺激大發了,沒來個胃出血都是老天爺給面子。
他白着臉想把前男友給鴿掉,微信消息都編輯好了又看着手機發愁。
人家說得也是,被渣了還要被鴿,自己還做不做人啊。
他想了又想,在床上打了個滾。
[不樂]:晚上粥館見吧,請你吃潮汕粥,地址等下發你定位。
外頭這個狗天氣,沒有三十八度他倒着走。
就這樣還出去喝什麽粥……要死了啊。
對方沒有回消息。
溫郁等了二十分鐘都沒等到,逐漸懷疑這種放置是什麽前情人較勁之戰裏的釣系玩法。
然後隐隐約約聽見院子外有人敲門。
怕又是哪個游客閑着蛋疼想冒險。
溫郁捂着肚子在空調房裏把自己裹成無尾羊,腸胃時不時痙攣一下,辣椒素估計還沒有完全排出去。
敲門聲消失不見,手機又震動起來。
溫郁接通電話,有氣無力道:“……喂?”
“開個門。”
溫郁啪的挂了電話,身上還裹着被子就噔噔噔跑去了院子口,拉開門栓打開一小條縫。
聞玙穿得依舊很騷。
純黑T恤一溜銀扣系下來,長褲顯得腿線條勁還特別長。
男人身上半分香水味兒沒有,反而有股剛洗完澡的清爽氣息。
“你現在這樣,還想出去請我下館子?”
說完作勢要開門。
溫郁拿肩膀把門抵着,不給開。
“我高嶺之花的形象還要不要了,”他忍着不舒服道:“你穿得人模狗樣過來,我棉被下頭是老頭衫你信不信?”
“不是不想跟我談麽,”聞玙側頭看胡同口賣菜的老太太,再回頭瞧他,聲音放輕:“肚子不舒服?我給你煮點小米粥。”
溫郁捂着肚子往後退一步,沒出息地松開了手。
他把門邊的紅磚踢到花圃邊,小聲開口。
“又欠你一樁。”
聞玙半個身子都邁進來了,聽到這話覺得很有道理。
“那這樣,我指揮你,你煮粥給我吃。”
溫郁看向他,一臉‘你在玩我’。
“喏,巷子口有老太太在賣菜,你自己挑點小青菜,碰到帶蟲眼的要洗幹淨。”聞玙從善如流:“米淘兩遍然後泡半個小時再煮,最好再叫只燒雞回來,太素了吃不下。”
溫郁裹着被子定定站了半天,分辨他是不是來真的。
男人也很有耐心:“這位朋友,是你自己說要請我吃飯的。”
道德層面和邏輯層面都無可挑剔,他現在确實可以等着吃飯。
溫郁以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微妙心情去胡同口買了一把小白菜,花二十分鐘煮了碗青菜粥,期間還外賣叫了半只燒雞。
兩人在吊着燈泡的老房子裏相對而坐,樸實平淡的香氣飄滿整個飯廳。
比起餐廳裏味道刻板的油膩菜式來說,這頓飯确實是最符合他身體需要的。
聞玙連筷子都沒有拿,全程很乖巧地坐着等吃飯,開動前還記得采訪下對方的感受。
“自己周末非常充實地做了一頓飯,感覺怎樣?”
“我感覺到……”穿着工字背心的某人淡淡道:“堕落。”
但凡這是個浪漫點的故事,他這個微恙的小病號都不該是做飯的那位。
……雖然做飯本身也沒多難就是了。
聞玙輕巧點頭,捧着公雞碗慢慢喝白粥,喝着開始悶笑。
“你也不怕嗆到。”溫郁涼涼道。
“很好喝啊。”聞玙笑得很燦爛:“火候熬得正好,米香都浸出來了。”
溫郁磨了磨後槽牙,低頭猛扒青菜粥。
扒了兩口鼻子莫名發酸,喝粥喝得委屈起來。
明明只是眼眶紅了一點,卻好像整個人都像被傾盆大雨淋過一樣,濕漉漉的一派狼狽。
聞玙在上風還沒呆多久,見他這樣放了碗,湊過去連聲哄。
“生氣了?小祖宗,以後不支使你了還不成?”
“是你說欠我我才想這麽損的一招……你也不能怪我啊。”
溫郁手裏還捧着粥碗,忍着淚意兇他:“你就不該來招惹我!”
“怎麽是我招惹你?”聞玙哭笑不得:“我一上飛機看見你睡我旁邊,而且回學校教書還是你自己想的啊。”
“咱兩不可能談戀愛了你知道嗎,”溫郁眼淚汪汪地就差哭出來了:“你別亂勾搭人了行不行。”
聞玙用指腹擦着他的臉頰,溫聲道:“怎麽就不能談了?”
“就是不能談!”溫郁把粥碗一放,想跟他好好講道理:“你是老師,我也是老師了,學生們知道了會怎麽想?”
“琴姨不盼着你和好姑娘結婚嗎?我家裏人會答應嗎?十年不見了咱們變多少了?你天天在我面前轉悠的時候考慮過後果嗎?”
男人啞然失笑。
“那都是之後要考慮的事。”
“再說了,就算別的老師偷摸着談戀愛,也不見得會告訴你。”
“別的都好答應,不招惹你,不太可能。”
溫郁這會兒鼻子都堵了,任由他的指尖在臉頰上輕碰,自己扭頭找紙巾:“憑什麽?!”
“大概是因為……咱兩孽緣結得太深了。”
聞玙面露遺憾:“我前幾年守寡的時候也想過來着,不太成功。”
他占夠便宜就站了起來,還順手把紙巾盒遞給了溫郁。
“今天先這樣,明晚我過來喝湯。”
“你自覺點,少放鹽。”
說完便哼着歌走了,還記得随手關門。
溫郁重重擤了下鼻子,又惱火又有點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