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個男人在中學校門口碰了面,像是兩個網紅約好了要進去拍片子。
溫郁老遠就看見了他。
瘦長高挑,黑外套配銀鏈子,發型神情透着股慵懶随意的港味。
溫郁心裏默數三二一,像是被鏡頭對準了一樣笑着迎上去,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玙哥。
聞玙原本在低着頭回消息,一轉頭看見他,瞳眸還是縮了一下。
溫郁像是什麽都變了,又像是什麽都沒有變。
他清澈幹淨,身上有股練了二十幾年小提琴的雅味兒。
溫郁一笑,就像是什麽事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們之間一切都明朗簡單,可以在這一刻從頭認識。
聞玙皺着眉頭上下看過他,不予更多反應,轉身去跟門衛打招呼。
“這是新來的老師,我帶他開學前進來熟悉下環境。”
門衛早已不是十年前頭發花白的瘦高個老爺爺,如今是哪個老師塞進來的二表叔,沒事盡抽便宜煙,一身汗味。
兩人從校門口穿行而過,像是一同走時光隧道,重新往故事的最起點走。
溫郁跟在聞玙身後,肩頭輕松起來。
他小贏一把,還是比他會裝。
聞玙每次看到他那樣的眼神就說不出話,想使壞也沒地兒。
夏末秋初,天氣又熱又幹,從大門到教學樓幾十米的距離像是有好幾百米。
溫郁的眼睛看向升旗臺,從旗杆一路望到遠處的操場盡頭。
“你來這裏多久了?”
“六年。”
溫郁腳步停住,呼吸也停住。
“沒想到我會選擇做老師?”聞玙背對着他,步履平緩:“不聊那些,我帶你看看現在的學校。”
他們從主教學樓的一樓浏覽開始,自銀杏樹的落影走至茂密唐槐的長枝一側,始終靜默。
老教學樓自高一那年就在裝修,幾個廁所翻翻修修,教室黑板都拆了裝裝了又拆,現在板書數字化,大半幕都是電子屏。
教室門牌從銅綠色換至深金色,桌椅板凳遠沒有從前的寬敞。
溫郁大學畢業許多年,如今還需要花一會兒功夫才能記起自己當初是在幾樓。
像是在二樓呆了兩年,三樓呆了半年?
他以為自己對這裏的記憶會很清晰,舊地再臨,才能碰觸到其中的幾分生澀。
聞玙領了陳主任的委托過來當向導,原本也有心介紹幾句,此刻只背對着溫郁領路,敷衍地明顯。
溫郁在窗外打量着學生們的黑板報,冷不丁開了口。
“你不敢看我?”
聞玙挑起眉頭,轉身看他。
“溫老師需要我看多久?”
溫郁望着他笑起來:“別嗆我啊,我有點怕你。”
聞玙心裏一沉,抿唇看向遠處。
“……我沒有兇你,不要多想。”
陳主任剛好拿着文件上樓,在樓梯口瞧見他們兩,很熱情地打招呼。
“正尋思你們倆上哪兒去了,來來來,小溫,咱們順路!”
“你看着啊,這邊是階梯教室,往那個走廊過去就是你辦公室。”
“然後廣播室就在這裏,我右手邊這間,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門沒鎖,溫郁順勢跟了進去,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感覺有人在盯自己。
他茫然回頭,發覺聞玙在皺眉。
那人只門口停留幾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陳主任還在和裏頭調試設備的老師聊天,溫郁跟着寒暄幾句,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當年跟他在這接過吻。
何止是接吻,是被摁在桌子上一通親,差點被同學撞見。
溫郁腦子裏嗡的一聲什麽都想起來,在上司旁邊臊得不行。
操,不帶這樣的。
他這幾年太本分聽話,說難聽點都能算自我洗腦。
高二高三談戀愛那會兒,他們瘋得沒邊。
在操場草地裏一塊兒打滾,上課的時候頭發上都是葉子。
階梯教室裏放電影,全教室的人都在專心看,他坐在最後一排窩他懷裏睡覺,臉還要貼着手心。
那時候心思單純,最熱烈的接觸也不過是接吻。
于是在醫務室裏接吻,在教室裏接吻。
銀杏樹下蹭着臉頰說話,臨廣播的前幾秒都不管不顧地胡鬧。
他們那時候像是都一片清醒。
哪怕聞玙談戀愛上頭到半夜發消息撒嬌,第二天考試理綜選擇題仍然一題不錯。
又偏偏都被荷爾蒙裹挾着變成兩個瘋子,晚自習結束快八百個小時了也不想分開一秒鐘。
如果不是家裏始終不同意他住校,他們可能連睡覺的時候都要手牽手,幼稚到沒譜。
“小溫,郝老師問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溫郁回過神來,先是用手背碰了下臉,才接上他們的話。
“茱莉亞音樂學院。”
“高材生啊,”郝老師聽得納悶:“美國的學歷能在咱們這教書嗎?得考教師資格證吧?”
“這你放心,”陳主任不以為意:“人家考得成績賊好,一看就是教書的料。”
溫郁笑了笑。
“我先出去找聞玙了。”
“好好,看我這,淨顧着閑聊了,你快去。”
他快步走了出去,卻不是為了找他。
他迎着斑駁的樹影往外走,每一步都極用力。
像是無數塵封的記憶都自蒙塵數年的灰霾裏掙脫出來,彙合成另一半不允許存在的靈魂。
溫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裏走,一身的汗往學校深處裏沖,最後跑了起來。
他記得他十七歲那年也是這樣跑的。
跑着去買冰可樂,和其他同學一起搶飯……
跑着去見他的玙哥。
他身後傳來聲音。
“你跑什麽?”
溫郁剛好踉跄一下,被按住了肩頭。
聞玙原本板着臉,一眼看見溫郁眼眶通紅的轉過了頭。
男人用力握緊他肩頭,許久松開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紙。
“把汗擦一下。”
溫郁脾氣突然上來了,聲音裏都透着惱。
“我不擦了,我要去辭職。”
聞玙本來還刻意跟他保持着距離,也是習慣了聽他胡鬧,行雲流水抽出紙巾給溫郁擦汗。
男人一溫柔起來,周身冰雪般的疏離便紛紛消融,紙殼子般一戳便破。
溫郁偏着頭任由他擦臉,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溫老師消消氣。”男人動作很輕,聲音平靜:“咱兩還得建立和平友好的同事關系。”
“……這樣才方便我以後占你的課。”
溫郁心裏那頭羊想把蹄子摁到這人臉上去。
這氣氛這情緒你醞釀半天,想說的就是這個??
我教音樂課怎麽了?你還想搶我的課??
他往後退了一步,目光終于銳利起來。
聲音不卑不亢,但總透着股綿軟感。
沒辦法,聲線天生就這樣。
“學校規定了,每個班每周至少一節課,你要上數學課找體育老師去。”
聞玙的手還懸在半空,停頓後抽了回去。
“忘了和你說,我是七班的班主任。”男人慢悠悠開口:“咱們以後還會經常打交道,不急。”
“怎麽也是老校友,我請你吃個飯?”
溫郁瞪着他,憋了半天想罵句狠的。
“你吃屁去吧。”
說完就走,眨眼人就不見了。
聞玙站在原地沒有追,把紙巾疊好放進錢包裏,低頭看了會兒錢包。
“你才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