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夜的問候
王城在西大陸平原北邊一點的地方，冬天總是來得比較早。而今年下雪的時間似乎比往年還提前了一點。
世代生活在王城的平民早早地就備好了過冬的物資，他們在王城原本的生活就不算太差，艾瑟的統治下也就艱難了一點，也不至于到無法忍受的地步。而至于城西的貴族區，那些個豪宅早就被分配給了艾瑟的各個手下，而即使是這樣，也有許多貴族曾經生活的地方再也沒有人去過了。
冬天一直與新年挂鈎，在以前，新年的前一天仁慈的皇帝會帶上家人一起去聖殿祈禱，希望來年光明也能一如既往地護佑大地，然後在新年的鐘聲敲響時，皇帝會在聖殿的廣場上，親手點燃新年的第一簇聖火。
聖火昭示着對光明絕對的信仰與神賜予的力量，皇帝親手點燃聖火也是為了鞏固信仰與統治。
可是現在新年臨近，如同過去的五年一般，聖殿的聖火再也沒有燃起。
人們一同往日，迷茫而麻木。
第一片雪花落在窗臺上時，西莉娅睜開了眼睛。
她的腦子裏還有些混亂，想不起來任何東西，直到看到一雙金色的眼睛出現在面前，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蒼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嘿？還活着嗎？吱個聲？”
西莉娅緩緩側過頭，看到了身邊那只手的主人。
看到那雙蒼青色的眼睛終于恢複神采，黑曜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
“清醒了就好……吓死我了。”黑曜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西莉娅眨了眨眼睛，總算想起來這個家夥是誰了。
她之前也有醒來過，但是那麽嚴重的傷勢就算有聖術法陣修複，失去的生命力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回來的，而且她原本就在海裏整整待了五年，醒過來後身上急速流逝補償的時間，生長的身體得不到足夠的能量補充，加上還有來自艾瑟的精神折磨——現在還要加上這頭龍的失誤，于是壓抑在身體裏的負面狀态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
從六月底開始，西莉娅看着窗外飄進來的雪花，那麽她大概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個月。
剛開始醒過來時看到自己身上慘烈的傷口她甚至因為恐懼尖叫出聲，差點又把自己折騰死，是艾瑟把她弄暈了過去。再後來她也有醒來過，只是簡單地補充了一下又陷入沉睡，直到現在，才完全地找回自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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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莉娅看着自己的手——如果這玩意還能稱之為手的話，她還記得在滾燙的陽光下，這頭龍的背上，她的手是怎麽被鱗片和背刺刮得鮮血淋漓的，即使是現在上面也有淡淡的疤痕，與其說這是手，更像是幹枯的幹屍一樣，暗淡的皮緊緊地貼在脆弱的骨頭上，動起來似乎都能聽到嘎吱嘎吱的，骨頭摩擦的聲響，而手臂也是同樣。
她拒絕去想象自己現在是多麽恐怖的樣子，能看見的地方尚且如此，何況是被子下面的身體。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身邊這頭龍。
她沒有力氣動，長久以來的昏迷讓她還是有些頭暈眼花。
西莉娅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喂喂喂，你醒過來了就吃點東西吧，”龍焦急地跳了起來，“你現在的樣子比亡靈骷髅還可怕。”
那本來十分性感低沉的聲音現在在西莉娅的耳朵裏聽來無比聒噪，她甚至沒有力氣去咒罵這條愚蠢的龍。
“閉嘴。”
只是一個單詞就耗盡了西莉娅僅存的力氣，聲音幹澀沙啞，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她再次閉上了雙眼。
“你別睡啊！”龍伸出手，在準備搖醒她和統治艾瑟之間，選擇了後者，“等等啊我去喊艾瑟，你千萬別睡！”
艾瑟……
這個名字讓少女的睫毛顫了顫。
她在接受聖術法陣治療的時候，身體裏吸血鬼的那一部分同樣也在被聖術焚燒，可以說她昏迷這麽久幾次瀕死都是艾瑟的鍋。
少女咬了咬牙。
黑曜匆匆跑到城堡二樓瘋狂拍着艾瑟的書房門，直到艾瑟不滿的臉出現在門後。他拉着自己的夥伴道“西莉娅醒了”，就見艾瑟一瞬間消失在原地。
黑曜：“……”
“會空間魔法了不起啊。”黑曜踢了踢地上光滑的磚塊，又匆匆忙忙往樓上跑去。
黑暗生物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出現在房間裏時，西莉娅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強迫自己不要睡過去，于是果不其然看見了出現在這裏的艾瑟。
窗外刮進來的寒風讓她忍不住往被子裏縮了縮，出乎西莉娅意料的是，艾瑟并沒有像之前一樣瘋狂嘲諷她，而是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西莉娅從他那一瞬間的動作裏看出來微不可見的溫柔，随即她狠狠地在心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艾瑟這種人，和溫柔怎麽會沾邊？
壁爐裏的木材因為火焰的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艾瑟搬了張凳子坐在西莉娅的床邊上，翹起了腿。
“感覺怎麽樣？”他問道。
艾瑟猩紅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內倒映着壁爐裏的火光，像是紅寶石一樣好看。
這些都是吸血鬼迷惑人心的表象。
西莉娅沒理他。
艾瑟挑起了眉毛：“你這樣是在跟我裝死？”
西莉娅側過臉。
“看這是什麽？”他從空間項鏈裏拿出一樣東西。
西莉娅幹脆把腦袋埋進被子裏。
下一秒艾瑟粗暴地掀開了她的被子，卻還是被眼前看見的景象搞得心髒狠狠一跳。
少女縮成一團，被子下面的身體盡管穿着睡衣，但還是遮掩不了身體的骨瘦如柴，看起來像是荒野裏游蕩的活屍一般，不，或許就算是活屍好像都比她的狀态要好。
艾瑟看了一眼後又蓋上了，那個動作甚至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溫柔。
“你滿意了？”西莉娅幹啞的嗓子就像是被砂紙打磨過，自己最醜陋不堪的樣子被罪魁禍首的敵人看到，她逃避一般自欺欺人地閉上了眼睛。
“……”
艾瑟只是知道很嚴重，但他沒想到這麽嚴重。
西莉娅昏迷的小半年以來一直都是害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之一的黑曜在照料，女仆也會幫忙，而他只是在少女偶爾的清醒下過來看一眼而已，隐藏在角落裏，沒人知道。
艾瑟沉默地轉動自己的空間戒指，一條金色的項鏈出現在了他手上。
曜日之紋，聖光石的項鏈，他研究了許久，只得出這是一條光明氣息濃郁的項鏈這個結論，也許是為了安慰西莉娅或者是其他的心理，他把這條項鏈放在了少女枕頭邊上。
“這個，還給你了，”艾瑟冷着臉，“你千萬別死了，不然我上哪裏找下一個像你這麽好玩的金絲雀？”
他帶着一如既往惡劣的笑容離開房間，滿意地聽到關上的房門後傳來一聲輕響。
看來精神還不錯，還有力氣扔枕頭。
讨厭的家夥離開了，西莉娅才松了一口氣。
枕頭邊放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項鏈，西莉娅在艾瑟走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幹枯的手指把項鏈放在手心裏，如同捧着失而複得的珍寶，聖光石在她的手裏散發着暖黃的光暈，這是她與再也回不去的過去唯一的聯系了。
“我該怎麽辦？”
她喃喃地問道，可是沒有人回應她。
“我給你端來了食物，你要不要吃點？”
房間門又被大力的推開，聒噪的龍兩只手都端着盤子，進來以後又用後背怼上門關上，把盤子放在艾瑟剛剛坐過的椅子上。
“還是說我喂你？”龍把一根油膩的雞腿在西莉娅面前晃了晃。
“該死的——”西莉娅有氣無力。
“嗯？你說什麽？”黑曜把耳朵湊近了。
西莉娅惡狠狠的咬牙，用盡全力伸出手把黑曜那張臉推開，“我說，”她喘了一口氣，“你把這個給我吃，是嫌我死的不夠快嗎？”
那上面的油看起來真令她反胃極了。
黑曜一臉莫名其妙：“你這麽虛弱不吃點肉怎麽可以？”
“我是人，不是你這條該死的龍。”西莉娅把臉埋回被子裏，托這條蠢龍的福，她的精神總算好點了，“去給我弄點湯，把肉剁碎了放在湯裏。”
“真麻煩。”黑曜“啧”了一聲，“你等着，我去廚房給你拿。”
“不勞您大架，女仆幹什麽用的？”
黑曜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好面子的龍自然不會告訴西莉娅由于他的失誤因此艾瑟拒絕為他提供任何仆人，還強迫他只能親力親為照顧。于是他扔下一句“你別管那麽多”就離開了。
西莉娅嘴角抽了抽。
打發走了龍，她看着手上的聖光石項鏈。
那上面金色的寶石整源源不斷地散發着光明能量，為她驅散了身體裏的陰冷，艾瑟倒是沒有用假貨唬她。
過去的十年她一直以為這個項鏈只是神棍們拿來忽悠她的，她以前也一直錦衣玉食被小心翼翼地照顧着，從來沒有受過傷也沒吃過苦，直到現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才發現這塊聖光石确實是個聖物。
她的力氣在慢慢地恢複，也不像之前幾次醒來那樣意識混沌。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于世，為何從未回應我的祈禱？”
西莉娅喃喃地看着項鏈，倉皇的樣子像個走丢的孩子。
黑曜不久以後再次回來，手上拿着西莉娅要求的湯。粗魯的公龍完全不知道怎麽照顧人，之前幾次都是女仆代勞，現在在艾瑟知道的情況下他只能硬着頭皮把盤子遞給西莉娅。
西莉娅虛弱的力氣連盤子都端不起來，而這頭龍還企圖直接給她灌下去，她忍無可忍，在湯即将灑得滿床都是時，西莉娅惡狠狠地瞪了龍一眼：“我自己來！”
龍尴尬地把勺子遞給她。
西莉娅喝完了湯把黑曜趕了出去，雖然身體瘦的可怕但她也沒有感覺到有多餓，精神卻要通過睡眠補回來，她的喉嚨泛起一股癢意，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來，在肺部撕心裂肺的抽痛中，她看見自己的手心沾滿了血沫。
如果情況再惡化下去，恐怕她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可是
她握緊了手裏的項鏈。
這條命的父母拼着性命護下來的，是克裏斯為她擋下來的。
她不能以這種方式死去，至少現在不可以。
少女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夜色已經來臨，雪越下越大。
在一片黑暗的房間裏，西莉娅手上，聖光石原本淡淡的微光越來越盛，在刺目的金光中，一道隐約的高大身影出現在了西莉娅的床邊。
這是一道有些模糊的虛影，只能勉強看清楚他的金色長發和深邃的藍色眼睛，虛影伸出手，緩緩蓋在了少女有些滾燙的額頭上。
他感覺不到溫度，卻在一點點的讓少女舒服一些，直到少女緊皺的細眉慢慢變得平緩，壓下去的嘴角翹起弧度，他才收回了手。
“晚安。”
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