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淡的榮光
西莉娅醒過來時是在馬車上。
她被一股陌生的幹渴從昏迷中喚醒，睜開眼看到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面前的艾瑟在她眼裏只剩下跳動的血管。她的指甲很癢，牙齒也是，想撕碎什麽，咬住什麽。
這種充滿攻擊性的感覺讓她的意識被撕扯成了兩半，她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等回過神來時已經是一身冷汗。
艾瑟就在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混亂，在看到西莉娅猩紅的眼睛逐漸變回蒼青色一片清明時，他“啧”了一聲。
“不愧是聖光體，真麻煩。”
他小聲地抱怨着，甚至猜測西莉娅能堅持多久。
這樣還不清楚自己身體裏發生了什麽，那西莉娅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癡了。
顯然，她被艾瑟變成了吸血鬼。
不知道是不是她是聖光體的原因，事情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至少不會馬上變成黑暗生物。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
“你要把我帶去哪裏？”她冷着臉問道。
艾瑟嗤笑一聲，“還能是哪？黑鷹巡視完領地自然是要歸巢，至于在哪嘛——”他拉長了語調，在少女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下笑道：“自然是黑鷹帝國的首都，曾經的金薔薇王城啊。”
金薔薇的王城，同樣也是光明神教的新聖城，在金薔薇宣布大力支持教會後，在羅薩敏的那個就被稱為了舊聖城。這裏是她作為西莉娅的這一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盡管生活在皇宮裏，但王城內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棵樹木每一個商鋪她都能說得上來。
五年前在亡靈和黑暗騎士的圍攻下，王城裏到處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她被精靈們帶着離開時看見的情形對她來說就像是在不久前發生的一樣。
西莉娅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到王城的城牆近在眼前，臉色越發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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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不是天真的十歲小女孩，看到的東西自然就多了。
前所未有的濃郁黑暗元素遍布了曾經屬于金薔薇的每一寸領土，亡靈在荒野裏游蕩，魔獸在黑暗中咆哮，回到王都的路上偶爾還會見到流民，他們神情麻木，眼中再無對光明的向往。
都是艾瑟幹的好事。
王都以外的地方尚且如此，那麽在王都裏面呢？
曾經王城的城門口總是聚集着從大陸各處而來的商人、吟游詩人、冒險者，精靈和其他種族，光明神的信徒從世界各地而來，只為一睹聖城的榮光。
城市坐落在平原上，皇宮和聖殿坐落在城市中心，那是另外兩座神賜建築，建成的時間在幾百年前，但就算幾百年過去，神殿的光輝也依舊吸引着光明的信徒。西莉娅就是在這個至高無上的聖殿裏接受的出生洗禮。
她不記得這輩子剛出生的時候的事情，但是總是能從吟游詩人的歌曲裏聽到當初的壯觀景象。
可現在的王都門口顯然沒有了昔日的繁華，失去信仰的人民噤若寒蟬，黑暗騎士高舉着黑鷹的王旗，夢魇的馬蹄踏過整齊的青磚鋪成的路面，漆黑馬車所過的地方只有恐懼與厭惡。
西莉娅撩起窗簾，透過馬車的窗戶能看到那座在城市中心高大的、神賜的殿堂，純白金邊的建築在曾在最黑暗的夜晚也散發着微光，但此刻上面插/着的金薔薇王旗和繡着光明神印記曜日紋章的旗幟已經不見了蹤影，被取代的是黑鷹的王旗，整棟建築也變成了黑金色。
魔導器能破壞世界上最堅固的城牆，卻摧毀不了信仰搭建的殿堂。
于是艾瑟幹脆把聖殿直接改成了黑暗神殿。
因為他就是未來的黑暗神。
只是看了一眼，西莉娅就迅速放下了窗簾。
于她而言的一夜之間，熟悉的世界就徹底變了樣子。
“怎麽？要去看看嘛？”艾瑟饒有興致地問。
西莉娅瞪了他一眼，“光明的信徒不會向黑暗下跪。”
果然，在西莉娅的怒目下他只是無聊地撐着頭，“真可惜，我不該講話的，應該多欣賞一下金薔薇公主——哦不，現在是我的小金絲雀，悲哀的表情的。”
“那你要失望了。”西莉娅低下頭，不想讓艾瑟看見自己的任何表情。
艾瑟的做法令她惡心，但她無法反抗。
她想起王城的廣場上有一個能去到西大陸各個大城市的巨大傳送陣，艾瑟明明可以用這種方式一瞬間往返，卻偏偏要在夢魇馬車上折騰，目的是什麽？
在看到面目全非的王城時，西莉娅總算明白了。
艾瑟是故意的。
故意給她看，讓她看看昔日神明眷顧的帝國是如何在黑暗的侵蝕下一步步堕落的。
西莉娅咬緊了牙，指甲深深嵌進肉裏。
她卻無法反抗，多麽悲哀啊。
金薔薇的榮光，神明寵愛的公主，此刻卻在黑暗的信徒手裏任人宰割。
艾瑟再次嫌惡地皺起眉。
雖然這是他想要的結果，但是他卻有些失望。
他以為把這個一無是處的公主轉化成黑暗生物很容易，可是真的做起來好像有點不太順利。
似乎總有什麽阻礙着他。
不過這也沒關系，對于人類的劣根性艾瑟再清楚不過，既然外力難以解決，就從內部出發。
仇恨，鮮血，人命，責任，或是財富，欲望，權力，一旦背負這些，一旦被這些糾纏，再聖潔的靈魂也會沾染上不潔，淪為黑暗的信徒。
神明寵愛的公主，不過只是凡人而已。
夢魇馬車在黑暗騎士的護送下一路到達皇宮，西莉娅下馬車時發現身上漢克給她的裙子又緊了一些，原本到小腿的裙子此刻已經到了膝蓋上方，而馬車的腳踏到地面的距離好像也沒有那麽高了。
在身上停滞的時間好像在以極快的速度流動，大概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恢複十五歲的體型了。
艾瑟顯然也注意到這點，他什麽也沒有說，無比熟練地提起少女的後頸——西莉娅沒有對他拳打腳踢甚至讓他有些意外，将她扔給了早就在城堡大廳內迎接他回來的女仆。
那個女仆是個黑暗妖精，這個種族最擅長的就是和早已絕跡的魅魔做一樣的事情，此刻她金色的雙眼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艾瑟，艾瑟理都沒理她，只是命令“把她收拾幹淨換件衣服”後就離開了。
女仆看着乖巧站着的西莉娅，在感受到西莉娅身上濃郁的光明氣息時，幾乎是不加掩飾地皺起了眉，厭惡道：“噢，該死的聖光體質，真惡心。”
她尖銳的指甲幾乎要戳上西莉娅的臉：“陛下怎麽會帶回來你這樣一個臭烘烘的小女孩？”
西莉娅同樣也厭惡地拍開黑暗妖精的手，她微微擡起下巴，眼神冷漠：“艾瑟既然讓你帶我去洗澡收拾，你履行你的職責就好。問這麽多——你只是一個女仆而已，又不是艾瑟的後宮。”
好像只有回到這裏，她才能自欺欺人地覺得她回到了家裏，盡管這裏的主人不再是金薔薇王室，但她仍舊是公主。
黑暗妖精想勾搭艾瑟這樣不可告人的目的被這麽戳穿，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她剛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一個教訓，卻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是被警告了。
艾瑟不允許別人亂動他的所有物。
“你想讓我給你帶路？”西莉娅在樓梯上停下，看着臉色不好的黑暗妖精。
看着黑暗妖精忿忿不平地跟上，她才高傲地回頭朝樓上走去。
“這裏是陛下的專屬浴室。”
在三樓的某個房間前，女仆攔住了她。
西莉娅看也沒看她，直接推開了門：“現在是我的了。”
既然只派了這麽個貨色來看管自己，她猜艾瑟也不會因為一間小小的浴室為難她。
這裏是父皇為她特意修建的，只因為她喜歡泡花瓣澡。
裏面的裝潢還保留着以前的樣子，看起來什麽都沒動過。
可西莉娅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哦，還是有變動的，比如說她的香精和花瓣都不見了。
“我去為您拿換洗的衣物。”女仆甚至沒得到西莉娅的許可，說完便退出去了。
她是故意的，想看看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惹怒艾瑟後凄慘的樣子。
黑暗妖精黛麗心情愉悅地下樓，在巨大的城堡內熟練地找到了艾瑟的書房，輕輕敲了敲門。
直到裏面傳來一聲“進”，她才收斂起表情，恭敬地推門而入。
艾瑟面前攤着一本古代的詩歌，見進來的是剛剛打發走了女仆長，不由得皺眉：“不是讓你去給那孩子洗幹淨？”
“陛下，是這樣的……”女仆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她好像對這個城堡十分熟悉，直接就進了您的浴室……還說現在是她的了，我攔不住……”
“那就是她的，”艾瑟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還有別的事？她被水淹死了？”
女仆一愣，對于艾瑟突然轉變的口吻有些适應不了。
“沒……沒有。”她讷讷道。
“沒有就出去，找人伺候她，以後關于她的事情你每天來彙報一次就行了，給她的房間就……”艾瑟想了想，敲定一個地點，“東邊的塔樓吧。”
“是……”
女仆有些茫然，又有些嫉妒，但是更多的還是欣喜。
每天都能見到艾瑟陛下的人可不多，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就算要面對那個讨厭的小女孩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至于小女孩的身份？
她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混到艾瑟身邊來，剛剛被艾瑟警告後她就明白，那不是她能涉及的地方。
西莉娅催眠着自己盡量不要去看那頭黑發。雖然她在前世生活的世界，那個國家的人們都是一頭黑發，但還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黑發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兩個女仆磨磨蹭蹭拿來衣服後她從水池裏爬上來，自己擦幹了身體，接過衣服随意地套上了。
“艾瑟呢？”她随意地問道。
女仆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陛下讓您好好休息。”
那個語氣已經很委婉了，西莉娅不是傻子，倒是聽得出來艾瑟這是打算開始放養她了。
她點點頭，問道：“那麽，我的房間？”
“東邊的塔樓，我帶您過去。”女仆說。
西莉娅被溫水熏紅的臉，一瞬間又變回了慘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