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去的那幾日,我都是一個人獨自鎖在房中。
蘇璟常來看我,我依然是老樣子,大嫂一直擔心我會出事,日日過來陪我,此時的她已經有了身孕,已經快臨盆了,我又豈能因為自己而讓大嫂懷着孩子來安慰我。
我笑說:“沒事的,大嫂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自當保重自己,我很好,何須日日過來,若因我,孩子有了個什麽閃失,我可不是千古罪人了?”
大嫂被我逗笑說:“你能笑笑就好,我挺好的,沒那麽嬌氣,唉,真的好久沒見你笑了。”
我微怔,是啊,我的确很久沒笑過了。
我百無聊賴地托腮看着院中凋零的梨花,遙想昔日年少時光,我與長霄哥哥,思若,還有哥哥,四個的兒時歲月也如這一樹梨花一般,在秋風起時,飄散零落。
我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些傷感的事,我扯着閑話,問了大嫂一句:“大哥呢,我許久不見他了,大嫂馬上臨盆了,大哥難道不應該時時陪伴左右才對嗎?”
大嫂嘆了口氣說:“你大哥這幾日忙着公司的事,哪裏有閑暇,今兒倒是得空了,不過又出去了。”
“去幹嘛了?”
大嫂愣了一會,有點難為地說:“去……去找長霄了。”
我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他去幹嘛,找震霄哥哥有事嗎?”
大嫂搖頭:“不知道,想來也是為了你吧,都過去了那麽久,你們倆的心結想來也解開了,此事也不必耿耿于懷嘛,你大哥從小同長霄一起長大,對他性子可以說是很了解,你大哥去找震霄,一定有他的打算,有他的考量,若能回到從前就最好。”
對啊,都去那麽久了,我了解震霄哥哥,他一定不會再氣我了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氣我,不過,他應該是敢面對我了吧,畢竟已經那麽久了,我已經有了面對他的勇氣,他也一定有了面對我的勇氣。
曾經被絕望幻滅掉的希望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我竟還癡心妄想着,想來都是笑話。
我一直在等哥哥,我想,哥哥一定會帶回好消息,會告訴我,長霄哥哥想開了,思若的死,不是我的錯,他對思若已經釋懷了,他相信我的清白,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只要兩個人相愛,也無俱這些苦難,只是我們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我們。
可惜,我等不到哥哥帶回關于長霄哥哥的消息,我只等到了哥哥的死訊。
“大少爺被汽車撞了,送到醫院搶救時已經晚了。”
“你胡說什麽,我不相信。”我推開報信的下人,赤着腳跑下樓,沖出家門,我淚洶湧流下,我奔跑在黑夜中,奔跑在狂風暴雨中,我邊擦着淚水邊跑。
“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你說過的,一輩子陪着我,一輩子不離開我嗎?”
我跑到醫院門口,像瘋了一樣沖進去,父親母親已經得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我進去時,只見父母恸哭不已,我掀起蓋住哥哥的白布,我吓愣了。
“騙子,騙子,大騙子,不是說過要一輩子陪我,一輩子不離開我嗎?你幹嘛,給我起來!”我的哭喊讓母親更加悲傷。
哥哥走了,走了,大嫂怎麽辦,怎麽辦,大嫂腹中的孩子怎麽辦。
這時蘇璟和霍長霄趕來了,霍長霄一進來就跪了下來,痛苦地低着頭,哽咽欲哭:“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開的車撞的柏南。”
“怎麽可能?”我說,“我哥不是去找你嗎,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他鼻音很重地說:“我不知道,我當時開着車,我看到了柏南,但不知道為什麽車子不受控制,然後就撞到了柏南,對不起。”
父親痛恨地說道:“淺淺害死了思若,你就要這樣來報複柏南嗎?”
霍長霄終于大哭,搖頭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思若的死,我從未怪過淺淺,不過是不敢面對淺淺,一看到她我就想到思若,我也從未想過要報複柏南,我們從小就像親兄弟一樣,我怎麽可能會害他,我答應父親的退婚,只是想讓兩家都冷靜一下,我現在已經想通了,想明白了,想去找淺淺說明白這一切,但是柏南卻因我而死……”
我看着痛哭流涕的他,也淚流滿面,不知道說什麽,一陣沉默之中,盡是抽泣與低沉的哭聲。
當日,我害死了思若,因為清白被世人诟病,他對我說“我相信你”
如今,他成為千夫所指害死大哥,我也想對他說“我相信你”
命運總是喜歡和我開玩笑,開了一個又一個,還一個比一個大。
在得知大哥死訊後,大嫂當即暈死過去,動了胎氣,流了很多血,被迫早産。
我在産房外聽到大嫂分娩産子時的痛苦嗷叫,似乎把對大哥離去的痛苦與生子的痛苦一次過發洩出來,我聽得很揪心。
時間過去了多久?
我不知道。
只知道天将破曉,驟雨将停。
護士急忙忙出來:“不好了,血崩了。”
母親險些暈過去。
最後孩子順利生下來了,但大嫂卻因體虛力弱,難産血崩,撐不下去了。
我抱着孩子進去,大嫂滿臉淚痕,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并不多說什麽,只看了看孩子,說:“這下好了,我可以去了,也省得我自己動手!”
我一驚,原來大嫂早就沒想過要活,大哥死了,她必會殉情,如今體虛産子,已經油盡燈枯了,正合了她意。
“你可曾想過孩子?他是你與大哥唯一的骨肉!”我哭着說。
她蒼白的臉笑了笑說:“不是還有你嗎,淺淺,大嫂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孩子的,孩子大嫂就托負給你了。”
“不要,不要!”我搖頭,淚如斷線珍珠一般落下。
“淺淺,不要哭,好好活着,你會幸福的,告訴父親,母親,柏南的死,不關長霄的事,那只是個意外,不要因為柏南的死影響你和長霄。”
聽到這些我更加悲恸了:“我誰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如果不是為了我,我大哥也不會去找震霄哥哥,也不會發生這些,都是因為我,我害死了思若,我還害死了最疼愛我的大哥,我就是個禍水,害人精。”
“淺淺,不要自責,此事與誰都無關,你可知道,我們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結婚那日,我與你哥說好的一生一世,白首相依,生死相随,誰曾料,我們卻落得如此結局,不得白首相依,只能生死相随。所以淺淺,別難過,別自責了,記得大嫂說過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嗎?
如今的我,依舊會問這樣傻的問題。
……
大嫂是在日出之前死去的,她沒能看到雨後的初陽就含淚魂歸去。
一夕之間,我所有的幸福與希冀再一次被命運無情地揉碎。
我跪在靈堂前,大哥和大嫂合葬在一起的,我跪在他們的靈位前守了三天三夜。
母親是夜深了才過來的,一夕間,她蒼老了許多,雙目紅腫,滿眼盡是痛苦與悲恸。
我看着母親,正想開口說話,她卻揚手給了我一巴掌,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靈堂上。
我捂住發燙發紅的臉龐,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她不說話,又是一記耳光掴下來,我嘴角滲出了血。
她忽然淚流滿面地說:“你這個禍害,害人精,掃把星,因為你,思若死了,因為你,你大哥大嫂一命嗚呼,都是因為你,你害死了那麽多人,你到底還想害死誰?”
我從未聽過母親這般凄厲的哭罵聲,猶如地府鬼魅的控訴,令人生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連串地說對不起,我除了說對不起,我還能說什麽?
“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禍害!”說着,一記一記用盡全力的耳光掴下來,我并不閃躲,或許這樣我會好受些。
我臉龐紅腫到麻木,最後到沒有一絲知覺,嘴角滿是鮮血,夾雜着我的淚水滑落。
是蘇璟沖上來拉開我母親,這時我母親神智已經不清了,像瘋子一樣在哭,在罵,胡言亂語,手舞足蹈。
蘇璟扶起倒地的我問:“你沒事吧,怎麽會這樣。”
我推開他,艱難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走出靈堂,門前的冷風如刀子一樣,刮得臉龐生痛,我站了好及,蘇璟知道我需要冷靜,沒有上前打擾我。
……
大哥大嫂葬禮之後,母親徹底瘋了,每日每夜在念叨着哥哥,夜夜不寐,用長針一邊紮着一個寫着我名字的布娃娃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來詛咒着我,詛咒我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生生不得轉世,世世不得輪回,這些還不是最惡毒的,最讓我生怕的是母親那句,愛而不得,身死戀人旁,不得善終。
我聽得心如刀絞,曾經我的母親,我慈祥和霭的母親,怎會有一日,會這樣對我,日夜對我下咒痛罵,巴不得窮盡餘生的力量将我弄死。
父親不得已将母親送到了上海青山醫院,派專人看護。
發生了那麽多事,父親再也不與我說太多話了,仿佛大哥大嫂的死将我與父親之間的血緣分割開來,陌生又熟悉。
母親送走後,我也搬離了家,我去了水鎮小屋那裏。
這次不是小住,而是長住。
之前我一直不敢回來,因為這裏有太多太多我與思若和大哥他們的美好回憶了,但這次我回來了,所有的心理障礙都可以過去的,經歷了那麽多事,我該堅強了。
霍長霄聽說了我母親的事,他來找過我,我們都已經互相打開心結了,卻大不如從前了,他依舊關心照顧着我,我也一樣,但我們彼此卻只字不提過去與未來。
過去,我們有多甜蜜,有多開心就會有多痛苦。
未來?
我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天真的少女了,我不敢再輕言未來,他也不敢許諾我什麽,也許他家人對于我害死思若,尚未釋懷而一直耿耿于懷,也許我父親也一直對他害大哥去世而不能原諒。其實我們都很身不由己。
……
大哥的孩子一直沒有取名字,大嫂臨走前也來不及取,他是個男孩,我沒有幫他取名子,我只幫他取了個小名,叫阿塵。他父母的一生微若塵埃,随風而逝,只願這孩子一世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