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光
朝夕被牧酒之一路拉着飛奔,期間,還飛掠了幾個小山崖,耳邊的風呼呼的刮,朝夕笑嘻嘻道:“酒之,原來你還會武功。”牧酒之輕笑不答,再帶着朝夕一個縱身飛躍而上,兩人最終坐在一顆參天大樹的枝丫上。
朝夕懸着的腿在空中來回地晃,樣子很是輕快:“酒之,我出來了。”朝夕随即對着下面大喊:“我自由了,自由了。”牧酒之心情也難得的暢快:“要是此時能有壺酒就好了,臨風而歌,玉漿瓊液,方不負這明月清風。”朝夕道:“這有何難?”手伸進衣襟裏,從裏面摸出一個酒囊:“來,給你,上好的桂花釀。”牧酒之挑着眉看朝夕:“你怎的還随身帶着酒囊?”朝夕嘆了口氣:“把恩客灌醉,好早一點看到天亮。不說這個了,今晚上大醉一回,明天官府肯定要貼出榜單了,我們就要踏上逃亡之路了。”牧酒之點頭:“好,我要看看你這點玉釀,能不能醉倒我。”牧酒之仰着脖頸,将清冽的酒灌下去,不由贊嘆:“果然好酒。”喝了幾口,牧酒之覺得腦袋有些暈乎,眼前的朝夕也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見一團人影,連連點頭:“這酒果然厲害。”朝夕随口接道:“那可不,這酒裏我是下了蒙汗藥的,否則夜夜笙歌,暖帳歡愉,我又怎能存活至今?所以說啊,你喝了我的酒,一定會醉倒。”牧酒之覺得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神志已不太清楚,只傻傻的笑。朝夕忽地湊近,拉着牧酒之的衣襟,定定的看着他的臉:“以後就要被官府追殺了,酒之,你後不後悔救下我?”牧酒之伸展開雙臂,與清風抱了個滿懷,後又攬住朝夕:“人生寂寞,歲月苦短,能得一知己如你,幸甚。”朝夕笑了,眼神清澈如泉。
第二日,官府果然貼出了通告。朝夕與牧酒之坐在船裏,牧酒之邊劃船邊欣賞着湖光山色,朝夕從船尾蹦跶到牧酒之身邊,小船劇烈地搖晃了幾下。“酒之,你到過江南嗎?”“沒有,只是聽我師兄說過,江南煙雨畫橋,垂柳條條,有人間的極致美景。我曾經無數次想,如果有機會漂泊做個浪蕩閑散人,一定要來這江南呆一呆。”那時候,是真的這樣想,他與師兄,劃一葉扁舟,在水色迷離的江南,穿梭于小巷樓橋之間,只不過,現在願望實現了,身邊卻換了一個人。
朝夕與牧酒之在揚州落腳,牧酒之靠着一身好功夫,到舞劍閣謀了個差事。說是舞劍閣,其實也就是個賣劍的地方,牧酒之對刀劍一類的東西頗有些研究,客人挑劍,他在一旁講述,有時興起還會拿着劍順勢舞兩下,每到這時,客人們就會停下手中動作,将目光凝在他身上,最後歡喜地将劍買走。這委實是一個好差事,即合了牧酒之的性子,酬勞也頗豐。而相比之下,朝夕整日的呆在家中,像女子一般忙着屋裏屋外,洗衣煮飯。牧酒之想朝夕堂堂男兒,心裏肯定會有所郁結,于是半開玩笑說道:“朝夕,你有什麽想做的就去做,整日悶在家裏,都快長毛了。”朝夕卻不以為然:“想讓我出去做事,門兒都沒有,你說了要養我的。”牧酒之每到這時,都覺得朝夕不像是原來的桃花妖,而是一個新過門的小媳婦。
牧酒之白日裏做事,晚上回來捎一壺小酒,在晚風水榭邊,映着溶溶月色,小酌幾杯。每到這時,朝夕就坐在他身邊,也不飲酒,只與他絮絮叨叨的說着話。等到月上中天,朝夕就扶着搖搖晃晃的牧酒之去睡覺。牧酒之有時候覺得,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同吃同行,每夜挑着燈等自己回家,夜色再深再濃,喚一聲也會有人應答。這樣的生活,或許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如果,如果那個人是......牧酒之每這樣想,就覺得有些對不住朝夕。
朝夕幾乎足不出戶,但還是出了事情。
這一天,牧酒之照例提着酒回家,平時他走到門口,還不等敲門,門就呼啦的一下被朝夕拉開,然後是朝夕溫暖的聲音‘酒之,回來了’。可今天,門居然是大開着,牧酒之跑進房中,不斷的呼喊着朝夕的名字,卻沒有人應答。一問周圍的鄰裏,才知道朝夕被人拉到小倌館裏去了。
牧酒之怒氣沖沖地提着劍,等到救下朝夕的那一刻,朝夕衣襟半敞,身上一片被淩虐過的痕跡,下襟已被血染得通紅,朝夕看到牧酒之趕來,慘淡的面容上浮起一個笑容:“酒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牧酒之将朝夕打橫抱起,一直回到房裏,他将朝夕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朝夕,你忍一忍,我去找大夫,很快回來。”朝夕卻拉着他的衣袖:“酒之,你別走,我想和你說說話,我生來命賤,沒有爹娘疼愛,七歲被迫進了小倌館,十三歲接客,我這一生,做的最對的事情就是當初救了你,我......”朝夕艱難的喘着氣,接着說道:“我從來也沒有埋怨過命運的不公,我知道,個人有個人的命,無論怎樣都是強求不來的,我本打算一生都待在那裏,等年老色衰,就做個奴仆,雖然伺候打掃的活清苦,但也能圖個清靜,直到我遇上了你,你對我說要好好愛惜自己,我活了這麽多年,從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那一刻,我想掙脫命運,我想,陪在你身邊。”
朝夕眼角有淚滑出。牧酒之已是不忍,半跪在床邊:“朝夕,你別說了,你會沒事的。我從前那樣難過,是因為你,我才又有了笑容,朝夕,答應我,不要走好不好?”朝夕突然笑了,像個孩子:“酒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喜歡你,看,老天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我可以在你身邊呆那麽久,這些日子都是偷來的,我早已知足。酒之,能不能再抱抱我?”
牧酒之俯下身,将朝夕摟在懷中:“我還要養你呢,你這樣走了不就虧大了?”朝夕的雙手摟着牧酒之的脖頸,靠在他肩膀上,氣息微弱:“可惜,我沒有這麽好的福氣,可以呆在......”話未說完,緊抓的手已垂落。
牧酒之将垂落的手又重新放到自己的脖頸上,将懷中的人又緊了緊道:“朝夕,你不要鬧了,你一貫愛騙人,快起來,我不與你計較。”懷裏的人已沒了呼吸,半晌,牧酒之又道:“朝夕,其實你很像小柒,以前練武的時候,他總會跟在我身後,像個小尾巴,愛捉弄我但也會甜甜地叫‘師兄’,我閉關的那段日子,不願理人,他每次把飯菜送到我房門口,就坐下來隔着門絮絮叨叨的和我說話,然後每次走的時候還不忘說上一句‘師兄,你好好吃飯,我明日再來’。對不起,都怪我沒用,空有一身功夫,救不了小柒,也保不住你。”牧酒之聲音已是喑啞,那衣袖試了試眼淚繼續道:“朝夕,這些日子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想,如果是師兄的話該多好,是我太貪得無厭了,不懂得珍惜身邊之人,所以老天将你也帶走了。”牧酒之抱着朝夕說了一夜的話,他從沒一次說過這樣多的話,那些壓抑在心了的,不能與人言的話。
天亮了,街頭巷尾一片喧鬧,牧酒之仰頭嘆息:這樣大好的春光,花還沒開盡呢,人卻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