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下午天就放晴了, 四阿哥從上書房裏出來,他的小太監蘇培盛就告訴他,“後宮傳消息了, 說是德妃娘娘那裏病了。”
四阿哥聽了之後沉默了一會兒, “這件事兒額娘知道嗎?”
“聽說已經知道了,讓人傳了太醫,如今娘娘就在乾清宮,阿哥, 咱們該怎麽辦?”
四阿哥這個時候也有一些猶豫, 不知道應該先去乾清宮還是先去承乾宮。如果要去承乾宮, 免不了要去隔壁的永和宮去看看。
他這個時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這種感覺算得上是如芒在背。誰都知道德妃最近一段時間因為什麽事情從雲端跌落到了泥地裏。而大家偏偏要當成沒發生的樣子。
四阿哥還要和她裝成母慈子孝, 見面兒之後,如果能說上兩三句話也就算了, 可是很多時候一兩句話都說不了,彼此都像仇人一樣注視的對方,這也算是一種酷刑吧。
而且這種酷刑必須是有一方離開這個世界才能作為最後的終結,到那個時候, 不管是這種不想見面卻偏偏見面和背後有人對自己指手畫腳日子才算是真正過完。
內心的陰暗之處,四阿哥也曾經問過為什麽自己不去死一死或者讓德妃娘娘去死!
如果田蜜知道了, 除了趕快糾正四阿哥的心理問題,也會感慨太皇太後厲害,同時也會感慨這個世界上最輕松的事情就是去死,最不輕松的事就是活下去。讓德妃活下去,比讓她死了更能折磨她,或許也折磨了四阿哥。
在這種苦痛之中,四阿哥迅速長大。一個人在尚書房裏悄悄的坐了一會兒, 等到兄弟們和哈哈珠子都走了之後,他才讓太監們抱着自己的書袋,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後宮而去。
乾清宮那裏不是不能去,而是盡量少去,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不要去,那裏是太子的地盤,更是大清國權力的中心,太子在那裏經常與群臣見面,自己如果去的勤了,免不了會讓太子多想。
後宮那裏也要注意時間,反正額娘又不在,自己磨蹭到天黑,磨蹭過去的時候最好是德妃娘娘已經睡下了。到時候自己就用不方便打擾的名義在外邊兒問兩聲,不用見面可以直接離開了。
盡管他心裏面打定了主意,用着逃避的心态往後宮裏去,但是走到永和宮門前的時候天還是沒黑。
既然來到門前了,那就大大方方的進去。德妃身邊的宮女太監歡歡喜喜的把他接了過去,還沒進門呢就喜氣洋洋的通報,“娘娘快看誰來了,是四阿哥來了。”
如果這一幕情景發生在別的娘娘跟前,那真的是情景與情感交融,母子相見歡喜無限,但是發生在德妃跟前,不管是德妃也好,還是四阿哥也好,都知道這是一種折磨。
德妃突然覺得自己的偏頭疼更疼了,心裏面絕對不同意這小子就是自己的兒子。這不是自己兒子,自己的大兒子在幾年前早已經死了,這個人是隔壁佟氏那賤人養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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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昨天菩薩答應自己的事情,心裏好過了很多,她也只不過是掀了掀眼皮兒,逢場作戲的問了一聲,“阿哥來了。”
“聽說娘娘病了,今天特來問安。”
“安,就是昨天有了些寒氣,今天早上發熱。蒙皇上和老祖宗太後娘娘的恩典,喝了藥,如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聽說外邊兒的雪挺大的,阿哥以後別來了。”
四阿哥心中松了一口氣,連客套和推辭都沒有,直謝了德妃,“謝娘娘體恤,明日就不來了。”
德妃心裏面想着明天別來了,後天別來了,以後永遠別來了。
四阿哥往後退了幾步,低眉順眼的離開了這裏,走出永和宮之後,他撒丫子狂奔到隔壁的承乾宮。剛一進門兒,院子裏面鏟雪奴才們都開始請安,他快活地揮了揮手,讓他們趕快起來。
自己掀開簾子鑽進了主殿,“額娘還沒回來嗎?快點兒端熱茶,把熱饽饽拿過來,這一路走過來快把爺給凍着了。”
周圍都是一片應答之聲,自己喜歡喝的茶,自己喜歡吃的點心,統統在一瞬間端了上來,就連頗受上下寵愛的臨清獅子貓也跳到了自己的懷裏,開始喵喵叫了起來。
這個地方才是家呢,在這裏既自在又随意。
隔壁那冷冰冰的永和宮,一年到頭對自己來說都是冷冰冰的。
就在他一邊吃東西一邊翻書,還有一只貓在不停搗亂的時候田蜜從外邊兒回來了。
進門後田蜜先把包着的一層衣服給脫了,脖子上的圍巾兒拿下來,順手揉了揉旁邊等着的兒子。然後滿足的呼了一口熱氣。
“還是這裏面好,外邊真是太冷了。”
“誰說不是呢?兒子剛才一路走過來凍得直哈氣,老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果然是這樣。”
再寒冷的冬天也有過去的時候,四阿哥很快就能明白這個道理。
開春之後,北方大地還是特別的冷,他站在皇父的身後看着黃河上的冰淩乘着春水咆哮着一瀉千裏,遇上中流砥柱撞出無數的冰沫之後,內心是震撼的。
同時也是害怕的,他緊張的抓住了皇父的衣服,下意識的躲在他的身後,被腳下滾滾大水吓得臉都白了。
在這個時候,天地之威讓他從內心到身體都展現出一種懼怕來。而自己的阿瑪卻如高山一般的站在自己跟前,替自己擋住了所有的恐懼,面對着無邊無際的春潮,仍然和旁邊的人談笑自若。
在這個時候,四阿哥生出一種男兒當如是的感覺。後宮裏面的種種算計種種掙紮在這個時候都變得蕩然無存,和眼前比起來,那真的是不值得一提。
男子漢就應該像皇父這樣。
這一瞬間,他把自己的父親當做自己畢生的目标去學習,忍不住用手緊緊握着他的衣服,更緊的貼在他的身後。
康熙正在和當地的官員說話,感受到了兒子站在自己身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左邊兒的三阿哥已經被吓得渾身發抖,右邊兒的四阿哥這個時候正一臉崇拜的盯着自己。
看着這兩個兒子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摸了摸他們兩個的腦袋。
“別怕,這是在堤壩上呢,有奴才跟着你們,随便走走看看吧。黃河春汛并不是每年都有機會看到的。”
四阿哥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鼓足了勇氣邁步走到前面,他身後跟着大批的太監。他低頭向着大水看了一眼,只覺得頭昏目眩,自己頭重腳輕的從大壩上掉了下來,掉進了大水裏面被大水卷着向前奔湧。
看到這裏,他的兩條腿就不感動,只覺得全身都軟了。想要拔腿逃走,根本就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兩條腿。
可實際上他仍然站在岸邊,看着上游的水重複着剛才的水從自己面前滾滾流過,後浪推着前浪不停的碰撞,不管前浪願意不願意,總有源源不斷的後浪推着前浪,每一朵浪花即是後浪也是前浪,無時無刻不曾停歇。
就有太監為了讨好他,在旁邊說這水的威力有多大,舉了例子說小船漂在上面,一個浪頭打過來是船碎人亡。
“......您看見那根柱子了沒有?那根柱子就是一根神柱。”小太監指着中流砥柱,“聽說從古至今這根柱子就立在這裏,別管多大的浪頭兒。多急的冰塊兒,來到這裏之後都要乖乖的繞着他走,不繞着沒辦法,畢竟自從開天辟地就有了他,誰都不能把他怎麽樣。”
真厲害!
看了一天黃河水奔湧的四阿哥回到驿站之後,就忍不住向田蜜吐漏心聲,“人裏面最厲害的是皇阿瑪,石頭裏面最厲害的就是那根神柱,兒子要做中流砥柱,兒子絕對能扛得住滾滾洪流。”
這是翻過年後聖駕南巡,路上巡視各處河工查看北方春播,所以不可避免的就在黃河岸邊滞留了起來。
田蜜也跟着在這裏住了幾天,看着四阿哥有這樣的雄心壯志,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光腦門兒。
“額娘相信你的話,你也要把這話記住才行。你看到了滾滾洪水沖不倒中流砥柱,卻看不透中流砥柱的下面其實是牢牢的紮根在河底。如果用人來論,必須要有牢固的知識,只有穩穩的屹立于這些學問當中,學以致用,運用自如,才能如中流砥柱一般。”
四阿哥用力的點了點頭,“您放心,兒子肯定會學的紮實。”
“不只是要學到紮實,還要知道你面對的不只是你如今看到的,還有天下百姓。等到将來你真正的站在中流砥柱的那個位置上,你就知道了滾滾洪流是多麽的可怕,想要屹立不倒又是多麽的艱難。畢竟天下只此一根中流砥柱啊。”
“兒子不怕,兒子絕對能做到。”
田蜜摸了摸他的腦袋,遺憾的收回了手,兒子年紀大了,想要再和以前一樣捏臉蛋兒摸腦袋是不可能了。
這一天晚上,田蜜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見一片春光明媚當中,一個年輕人走向自己,輕輕的叫了一聲額娘。
醒來之後,只記得夢中的那個人特別年輕,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她笑了一聲,落日餘晖的王朝,自己無論如何要留下一點痕跡才行。
她把自己放細軟的匣子拿來,裏面放的一份計劃書。
一個更龐大的計劃就在自己的心中,雖然自己沒有親眼看見中流砥柱,但是自己們駕馭着滾滾洪水掀起一片浪花。
到時候看看究竟王朝的堤壩能不能攔得住這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