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晏晏和喬潇的選修課并不完全重疊, 這天，林晏晏獨自去上課。
下課時，卻被劉淼攔住了去路。
她面無表情, 目光悠悠落在劉淼身上，“怎麽了？”
劉淼看着她的目光很複雜，忽然問她：“你會一直堅持這條路對不對？”
林晏晏莫名其妙，但她心情好，不想吵，眼眸彎了彎，故意指了指旁邊的走道, “有事說事，沒事讓開。你再擋我路，我就只能走別的路了。”
她還在笑, 但就是岔開話題。
劉淼定定看她, 沒有讓開，自說自話：“聽說你參加了故宮舉辦的文創大賽？”
林晏晏眨眨眼，上上下下看他, 沒說話, 點了點頭。
劉淼認真看了她一眼, 又說：“我去年就參加過了。”
林晏晏樂了, “呦, 你還悶聲發大財了啊？”
劉淼自嘲地笑了笑，“想悶聲發大財, 然而沒財運，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說着，他定定地看着林晏晏說，“聽說你第一輪過了？”
林晏晏點點頭, “過了。”劉淼消息也太靈了，她還是昨天才知道的。
“挺好。”劉淼的語氣很平淡，又嘀咕，“那你一定能堅持吧？”
林晏晏覺得他怪怪的，但也不想多管，不好多問，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有事說事，沒事我走了，真的！”
劉淼看她不走心的模樣，皺了皺眉，看着她，認真道：“林晏晏，你特別愛裝傻。”
林晏晏聳肩，“胡說八道，我才沒有。”說完就扭頭，還真跨過兩張椅子去了旁邊的過道，她走的意氣風發，高跟鞋踩得水泥地面噔噔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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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淼望着她毫不留戀的背影，心中真生出了一口郁氣，長久以來，他對林晏晏的感情都很複雜，這一刻，看她漸行漸遠，終于沒忍住對着她窈窕的背影大吼，“林晏晏，我讨厭你。”
說得好像你以前喜歡過我似的。
林晏晏頭也不回，腳步卻頓了一下。
下一刻，她背對着劉淼舉起右手，就在身後比了個中指，還用方言嗤了一句，“腦殼壞掉了。”
劉淼這男孩子怪裏怪氣的。
這原本只是個插曲，林晏晏雖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又覺得劉淼一向有毛病，怕不是正好大姨夫來了。
結果，還是褚雲和她提起，她才知道，劉淼提交了轉系申請。
喬潇知道這個消息時都炸了，心中萬千非洲羊駝飛過，“卧槽啊，他上次還罵別人，結果他自己也轉系了？有沒有搞錯啊？我以為我們班人全跑光了他也不會跑啊！結果他先跑了？”
林晏晏也覺得很荒謬，這才想起上回的事，嘀咕，“你記得我上次和你說，他忽然攔住我麽？我看他眼神莫名其妙的，覺得他會打我，就沒理他。”
“你不是說你以為他喜歡你麽？”
林晏晏老臉一紅，“我可不想被科學怪人喜歡，我就覺得他奇怪啊，那狀态不是挺像麽？”
“你也挺自戀的。”喬潇笑話她，又問，“怎麽回事啊？那褚神怎麽說啊？”
“教授不放人，在做劉淼的思想工作。”
“按理來說不該這樣啊，他家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喬潇揣測着。
林晏晏攤手，“不知道啊，這也不是咱們管得着的事啊。”
她真是這麽以為的，她以為她吃瓜就夠了。
沒想到光吃瓜是不夠的，劉教頭特意找到她，讓她幫忙疏導一下劉淼。
劉教頭的原話是：“你們同班同學，在學業上既是對手也是朋友，旗鼓相當。我想了一下，也只有你最适合去勸他。”
林晏晏心裏苦，坦白，“可是我不擅長人際交往。”
劉教頭輕笑，揶揄她，“你和褚雲不是交往得挺好？”
“那能一樣麽？”林晏晏燥紅了臉，竟然就忘了繼續拒絕。
沒有拒絕成功，就是答應了。
答應了的事情，她就得去辦。
只是，忽然被趕鴨子上架的林晏晏找劉淼聊天的方式真是毫無語言藝術，她好不容易碰見劉淼，劈頭就問人家：“你為什麽想轉系啊？”
這回輪到劉淼愣愣看着她了，男孩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态度，“就不想讀了。”
林晏晏：……
“你別這樣我有點接不上話。”
“你平時對我的态度也是這樣的啊。”男孩扭頭看她，似笑非笑。
“這不是不想交淺言深嘛！”林晏晏實話實說。
“你很讨厭我？”劉淼來了興致，問她。
“不讨厭，但是也不喜歡。”林晏晏誠實到沒邊了。
太誠實了，劉淼反而不好說她什麽了，嘴唇動了動說：“我讨厭你。”
“哦。”林晏晏點頭，被劉淼讨厭了兩回了都沒什麽所謂，單刀直入，繼續說：“我也不想管你的閑事，但是劉教頭讓我幫忙做你的思想工作，想知道你為什麽忽然不想讀了。”
劉淼坐下來了，好笑地問林晏晏，“劉教頭這麽閑麽？只是好奇我為什麽要轉系就摁着我，不給我轉？”
林晏晏不和他打機鋒，“你轉什麽呢？都覺得你學得好，你自己也喜歡，折騰個什麽勁？”
“因為我怎麽努力都趕不上你，我永遠都被你壓一頭，好像永遠都無法戰勝你，這種感覺讓我很絕望。太絕望了，絕望到不想努力也不想喜歡了。我還繼續學什麽呢？反正永遠也學不好，不如不學了。”劉淼靜默了一瞬，忽然就說道。
他的情緒很真實，十分真實，十分頹廢。
真的就好似是被打下牆的爛泥，怎麽都不想再爬起來了。
林晏晏被他說懵了，面色一變，神色冷了冷，“明朝有些做銅鏡的工匠，十分有名，所做的銅鏡十分昂貴。就有人制造假貨，以假充真。于是，有些工匠氣不過，就在鏡背面鑄上咒語，譬如，‘假充劉鏡，真乃豬狗’。你說，買到這面鏡子的人敗不敗興？同理，你的夢想就是你的夢想，你的事業就是你的事業，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挫折，只因為做的不好，他人比你做得好，就覺得夢想事業有問題，挺敗興的。”
說完她就要走，一臉的驕矜，“你這樣我就不想勸了，我本來就不想來勸。”
她平日裏真是又飒又漂亮，偏偏卻是小小嬌嬌一個人，漂亮的臉蛋和粉面團子似的。
劉淼冷笑，伸出手攔住她，見她不耐煩反而想說了，“哎，你別走，我和你說。”
林晏晏冷哼一聲，“我不想聽了。”
劉淼笑了，跟着她後背走，忽然說：“其實我爸媽早就離婚了。”
哈？
林晏晏記得很清楚，喬潇常常嘲笑劉淼媽寶，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劉淼爸媽總是送他，接他，給他噓寒問暖。
林晏晏這人，不愛管閑事，善于趨避厲害，一聽這話不對，再聽總覺得要出事。
她急于想走，劉淼卻不讓她走，跟在她後頭不管不顧一股腦地全說了，“他們在我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跟了我媽，我爸再婚了，從不履行義務，也不給贍養費。我從小就是班上最窮的同學。初中的時候，甚至因為讀不起書，差點中途辍學去工廠打工。”
林晏晏聽得頭疼，腳步越來越快，奈何女孩在體力上不如男孩，劉淼又有點死纏爛打的架勢跟着她，她最後真是十分絕望地停了下來。
回過頭，看着亦步亦趨跟着自己沒完沒了非要訴衷腸的劉淼，林晏晏好氣，雙手叉腰，破罐子破摔，直接對他吼，“說，你繼續說，說完了滅口。”
劉淼噗呲一聲笑了，“不裝傻啦？”
林晏晏翻了個白眼，滿滿都是不耐煩，“說不說，你說完了我走人。”事情完全偏離了她預想的軌跡，她怎麽知道劉淼會忽然發瘋，還真和她談起心來了，有毒！
劉淼扯了扯嘴角，走到旁邊的臺階上坐下，又朝林晏晏招招手，“你這臭脾氣，褚神怎麽就看上了你？”
“我美。”林晏晏白眼翻上天。
劉淼好笑，搖搖頭，繼續說道：“初一那年，我面臨辍學，我媽供不起我，我爸不給錢。偏偏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他說，我成績好，只要我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第一名，學校就會免我的學雜費，還獎勵我兩百元。那以後，我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後來，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重點高中。在畢業大會上，我發表演講，我說如果不是學校給我免除學雜費，給我獎學金，我根本無法完成學業，更不可能繼續讀書。”
“嗯。”林晏晏點頭，“所以呢？所以你讀了大學之後一次第一名都沒拿到氣到肺疼，不想玩了？”
劉淼搖搖頭，目光沉沉望着自己的黑色的鞋面，“不是，校長說不是，校長說學校從來沒有給我免除學雜費，學校更沒有獎學金。”
“那你這書是怎麽讀下來的？”
劉淼擡起臉對她笑了一下，這個笑特別難看，他的眼睛裏全是水霧，他說：“我當時沖下講臺，就跑到班主任面前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說着，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老師是個好人，但是老師病了。”
“所以你要去學醫？”林晏晏愣了一下，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劉淼愕然地看着她，“不是，我想換個賺錢的專業，這樣我就不會太被動，就能報恩。”
林晏晏真的笑了，“沒想到你這麽幼稚，你現在就是轉系又能賺啥錢啊？你可是個學生。更可況，最賺錢的事情都在刑法裏，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兩人白眼對白眼。
劉淼攤手，“所以你要說什麽？”
林晏晏眨巴眨巴眼，感動是有，但冷靜女孩絕不認輸，“你不後悔就好。”
說完，林晏晏轉身就想走，劉淼愕然追着她，“就沒了？”
林晏晏停住腳步，看着劉淼青澀的臉，難得好心地說道：“人會偏激都是因為知識欠缺，你既然要轉系，那也屬于多讀書。多讀書，就不容易被煽動利用，也不容易更偏激。所以轉系也談不上是壞事啊，你想轉就轉呗。”
“你可真夠随便的呢。你知道你有時候說話帶刺麽？”劉淼抱着胸看着她，哪裏聽不出來林晏晏在說他偏激。
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十分清瘦，五官菱角分明，英氣中全是倔強。
以前林晏晏不理解，他一個男孩子怎麽那麽斤斤計較，怎麽奔着第一就不放手了，好像拿不到第一就會死一樣。
她現在可以理解了，輕描淡寫中，她看見了一個早熟的男孩。
他如今所有的成功都是因為旁人的善意和會讀書。
好成績改變了他的命運，所以他對此孜孜以求。
林晏晏看着他，在某一刻仿佛看到了年幼時孤立無援的自己，又好似看到了那個想要通過讀書擺脫身邊人的自己，善意像是種子在心中發了芽，她不急着走了，也終于有了幾分真心，只是表情還是冷冷的，她語重心長地說：“劉淼，你知道窮有多可怕麽？”
劉淼愣了一下，就聽到她繼續說：“會讓人自卑，讓人沒有任何扛風險能力。有很多人和你一樣，小時候很窮，因為個人的努力奮發改變了貧窮的命運，爬上了另一個階層。然而，骨子裏的不如人卻還是深深刻在心裏，潛移默化地影響着自己。你就是這樣的，你的好強，你的偏執，你的倔強都來源于此，讀書是你的救命稻草，你就希望自己永遠好。而我站在你前頭，擋了你的路。你先是想超越我，後是憤憤不平，再到現在你開始懷疑自己，然後不想玩了。你的初中老師或許确實影響了你，但是真正影響你的是你自己。你害怕了，廉頗老矣，你怕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生病是很着急的事情，賺錢卻是很慢的事情。
劉淼就算轉系，也不能馬上見到收益。
不過都是借口。
林晏晏的話，像是一把刀，撕破了藏在黑夜裏的遮羞布。
劉淼無法反駁，他十分躁郁地擡起臉，站起身，一張臉青黑，真是像鍋底。他就倔強地站在陰影下，像是一張被繃緊了的黑色的玄。
林晏晏卻勾着唇，笑得張揚，美麗，因為她常是勝者，所以不會有劉淼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而且，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永遠要是第一。
如果是這樣，她就沒法喜歡上褚雲了，她只會想贏他。
她看着劉淼，真覺得劉淼和褚雲是兩種人，一個陰郁，一個陽光。
不過這樣怪不了誰，性格使然，童年經歷使然。
褚雲是被呵護着長大的小孩，從小沐浴在陽光裏，他的家人，正直，向上，他也就成了陽光。
她本來也應該是如此，但因為年少時被排擠，所以性格上不那麽明媚，但好在家人關愛，生活和睦，也沒有變得特別偏激。
反而是劉淼，從小父母離異，被父親抛棄，無錢讀書，奮發改命，終于考入首大，早就不管他的親爹也改了态度，竟然幾次來接送，做出一副家庭和睦的樣子。
挺有意思的，也挺現實的。
最起碼，父愛對他而言并不溫柔。
他就像在絕境高嶺上野蠻生長的花兒，倔強地在冰封裏探出頭，是倔強好強成就了他，但這同時也能毀了他。
“過猶不及。”林晏晏走上前，素白的小手輕輕拍上劉淼的肩膀，“你自己想清楚吧。”
劉淼緊繃的身體因為她的碰觸忽然一松，就像洩了氣，忽然問她：“我是不是很讨人厭？”
林晏晏笑了，收回手，走進陽光裏看着他，認真地看着他，“可能你不相信，我一點也不喜歡我自己，很多時候我就想，沒有人會喜歡我。”說完她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忽然回過頭笑嘻嘻地抱怨：“但是現在，有人喜歡我了呀！哎呀，你太讨人厭了，我約會都給你耽誤了！”
說完再不理他，轉過身，長發在身後飛揚，真正跑進了陽光裏。
劉淼愣愣地看着林晏晏的背影，忽然對明媚的世界生出了難以言喻的渴望。
他就在樹影下，躲在陰影裏，忽然就有些向往陽光。
他輕輕地伸出手，手掌在陽光裏，手臂在陰影裏。
指尖有些燙，他慢慢地感受着，慢慢地挪開腳，走近陽光。
當他完全沐浴在正午的陽光下，他忽然就可以心平氣和地想起教授說過的那句話了。
教授
作者有話要說： 說：“如果你想要更加廣闊和明亮的人生，都請努力打破那些固執己見的傲慢與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