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昭入學以來, 沉迷學習，不能自拔，完全是一個沉浸在實驗室裏, 不修邊幅的鋼鐵直男。
然而，為了見褚雲，當然也可以說是為了給林晏晏掙臉面，他愣是抽了半天時間去理發，把胡須剃到幹幹淨淨才出的門。
見面地點在褚雲家，他在路邊買了一籃子水果才上樓，小區有些老, 但是地段不菲。
門一打開，就見他親姐紮着個沖天炮叼着根棒棒糖笑眯眯給他開門，笑得臉蛋紅撲撲的, “來啦！快進來。”
見他手裏提了個水果籃, 雙眼一亮，嘻嘻笑，完全不見外, “裏面有沒有青提啊？我想吃青提。”
林昭看她像是看個死孩子, “這是買給你的麽？你要吃？”
“買給他的我吃有什麽不對？”林晏晏笑得更甜。
林昭無語, 一臉的我就知道會這樣, 少年的語調帶着點傲嬌, “買了，你自己拆。”
這才進門, 換上拖鞋。
房子內部裝修十分簡潔，黑灰白三色，典型的性冷淡風。
一盆綠蘿挂在電視機上，郁郁蔥蔥, 冒着新芽。
他提着水果籃跟着林晏晏往客廳裏走，就見褚雲穿着圍裙正在廚房裏做菜。
隐隐有香味傳出來，他輕輕嗅了嗅，心中一提，面上卻不動聲色。
媽呀，他最愛的紅燒肉。
爐火明亮，聽見腳步聲走近，褚雲回過頭，就站在廚房裏和他打了個招呼，不卑不亢，“你好，林昭。”
林昭被他的容貌怔住，抿抿嘴，矜持地點了點頭，“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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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也不再看褚雲，姐弟兩人走到沙發邊坐下。
他抿了抿嘴，見廚房看不見這邊，才輕輕用胳膊拱了一下林晏晏，小小聲說：“林晏晏，你們倆誰的人氣更高？”
林晏晏想都不用想，“當然是褚雲呀，他在我們學院都是傳說。”
“那你呢？”林昭一臉的少年老成。
“也算挂的上號的人物吧，畢竟還有臉。”林晏晏很有自知之明。
“就這樣？”林昭扶額，忽然有點擺不出架子了。
“就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你還想哪樣？”林晏晏一臉揶揄地盯着林昭，笑他：“怎麽，看人一張臉好看，就覺得你親姐配不上他了啊？”
被林晏晏戳中心思，林昭癟嘴，還嘴硬，“才不會配不上。只有別人配不上我姐，沒有我姐配不上別人。”
“哦吼，嘴這麽甜。”林晏晏笑笑，不和他計較，把自己手裏吃了一半的棒棒糖直接往林昭嘴邊塞，“來，姐姐賞你口糖吃。”
林昭閉緊嘴，身子忙往後退，抗拒地擋住她，“林晏晏你夠了！惡心死了！”
林晏晏本來就是逗他玩，哪裏真會讓他吃她吃過的，笑眯眯從茶幾下面掏出一盒大大泡泡糖，讨賞似的說：“你看這是什麽？我都沒想到現在還能買到這個，這不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麽？收着吧，你姐夫看見特意買給你的。”
林昭原本眼睛都亮了，但一聽姐夫兩個字，就是一個白眼。
心想，林晏晏你可真行，這才哪跟哪兒呢？撇嘴，“小恩小惠。”
林晏晏見他碰都不碰也不勉強，把大大泡泡糖往茶幾上一放，不管了，塞了電視遙控給他，就站起身，“你自己看電視吧，我作業還沒寫完呢。”說完，就去餐桌邊寫作業去了。
林昭可沒心情看電視，他明亮的眼睛四處看，恨不得自己變身名偵探，通過微小的細節捕捉到蛛絲馬跡。
坐在沙發上觀察了一陣，他改了策略，索性直接進了廚房，見褚雲正在竈邊候着火，靈機一動，忽然就說：“我買了水果，我姐說她想吃裏頭的青提。”
褚雲看他一眼，神色平靜，使喚他，“那你就拿過來。”
林昭：？？？？？？
抓住要害，“誰洗？”
褚雲輕笑，挑挑眉，“我在做飯，當然是你洗。”
這麽自然的使喚人的麽？不是來者是客的麽？這也是沒誰了！
難道在他這個家屬面前不應該多獻點殷勤，表現一下對他姐有多好麽？
上門是客，竟然讓他幹活，還是他送上門的水果！
林昭真沒想到褚雲會不按套路出牌，但他好面子，只能咽下這口氣，真的就洗起了青提。
洗完青提他就想走了，煩死了！還讓不讓他擺家屬架子了？
沒成想，青提剛放下，褚雲又讓他幫忙洗菜，還一邊問起了他的學習情況。
更可怕的是，褚雲很懂。
林昭這才學多久？有時候都答不上話，還要褚雲教。
他的氣勢越來越弱，簡直要變得弱不禁風，真的很殘忍，他像是個昂着脖子不肯認輸的小男孩，面如死灰地說：“你不是學考古的麽？怎麽懂這麽多？”
褚雲低笑，溫和地看着他這個小可憐，“考古系兼具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雙重屬性，涉獵的學科比較廣泛。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個交叉學科，文科，理科，工課，醫科等等都要涉獵。”
“醫科？”林昭嘴唇抖了抖。
褚雲耐心地給他解釋，“考古挖掘最常碰到的，其實是人骨啊。挖掘到人體骨骼，如果不會鑒定檢測，那不是不夠專業？”
“怪不得考古系的錄取分數線那麽高。”林昭被洗了腦，嘀咕，“那我姐豈不是全才？”說完又搖搖頭，“啊，她是博物館學。”
褚雲但笑不語，轉神，掀開砂鍋鍋蓋。
裏頭的肉香撲鼻而來，林昭腿都要軟，恨不得撲進鍋裏去。
也就是這時，他聽見褚雲說了一句從他進門以來聽着最中聽的一句話，“吃飯了。”
這頓飯，吃得很爽！出乎意料的爽。
林昭吃了個肚兒圓，吃着吃着看林晏晏的目光就有了點不對了，甚至帶着點譴責的意思，當着褚雲的面就問林晏晏：“你和他談戀愛，難道不是為了混吃混喝？”
他姐雞賊的時候真的很雞賊。
這也太好吃了吧，考古系是不是還要學廚？那他要不要找一個考古系的女朋友！
林晏晏莫名其妙，覺得林昭的腦回路很清奇，怼他：“隔壁阿嬷廚藝也超好嘞，你去追她當老婆呀。”
林昭差點被她嗆死，撇開臉不理林晏晏。
又問褚雲，“我可以問個問題麽？”
褚雲點點頭，“你問。”
他還真就問了，“我那天看到一個帖子，說是兵馬俑出土後褪色，并不是因為挖掘後空氣氧化所以剝落，而是因為當時的考古人員急于清理與顏料層結合緊密、互相滲透的粘土，技術錯誤，連帶顏料也一起清除了，這才導致了兵馬俑顏色的脫落。但是為了掩蓋事實，你們才統一口徑對外說，兵馬俑出土後彩繪褪色的原因是因為空氣氧化。”
林晏晏聽得一愣一愣，越聽越是震驚，最後看林昭的眼神也有點不對了，神色都有些嫌棄，一臉的，沒想到我弟也是個白癡。
不想怼自己親弟弟，也懶得說話，她索性繼續埋頭苦吃。
褚雲比她脾氣好，只是淡淡笑着，反問他：“你覺得可信麽？”
林昭笑了笑說：“有點不對勁，出土的應該有幾百具兵馬俑吧？既然有這個問題，一個沒注意，兩個沒注意，一百個都能注意不到麽？有點奇怪。”
褚雲搖搖頭，姿态很随意，“不奇怪，日常假料罷了。目前被發現的三個俑坑，情況遠比想象中複雜，有的地方曾過火，有的地方曾被水淹，有的地方幹濕交加，哪怕是相鄰的兩件殘俑，埋藏條件都不盡相同。所以，所謂的彩繪，有很多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不存在了。”
林昭充滿了辯證和懷疑精神，“可是出土照片裏确實是有出現過有顏色的陶俑啊！”
“是，确實是有，1974年考古隊員首次發掘兵馬俑時就遇到了這種情況。然而，秦始皇兵馬俑選擇的工藝，是生漆敷彩。通俗來講，就是色層與陶體之間有一層生漆。
生漆對空氣濕度十分的敏感，但凡離開濕度極高的地下環境之後，就會在幾分鐘內迅速脫水，卷曲起翹。這樣，連帶彩繪層也會一起脫落。
當時的考古隊，沒有能力保存殘存的彩繪。準确地講，當時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國家有能力保護兵馬俑彩繪。所以，兵馬俑的考古工作中斷過很多次，1974年發現有彩繪，彩繪無法保存，就已經停工了。
1976年到1978年，再次嘗試性挖掘，還是不行，又停工了。到了1992年，考古隊遇上研究難題，開始找外援，和德國合作防止彩繪脫落的技術研究。一直到1997年，研究才取得技術性成功。2009年，才首次成功保留彩繪層。而這個技術難題在發掘最開始就已經公布了，考古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記錄，任何錯誤都會被明錄在案，更不可能一錯再錯。只能說，謠言總比真實更有意思，傳播得更快。”
可謂是，好大一盆污水。
林昭默了，心算一下，愣住了，“這就用了三十五年？”
就為了防止彩繪脫落，為了解決這個技術難題，不知有多少考古工作者，整整奮鬥了三十五年？
林晏晏這才擡起臉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弟弟還不算傻，還能知道謠言有問題，輕笑着說：“這本來就是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啊，三十五年算什麽？你的專業不也是這樣麽？”
林昭怔了怔，是啊，他的專業也是這樣，在未來的幾年，甚至是他這一生，他都将會有很大一部分時間與實驗室為伍，與一些高危的化學品，惡臭的垃圾，污水共處一室。
他想要解決一些理所當然似乎就應該存在的垃圾問題，而這條路，注定是崎岖而又漫長的。
爸爸，爺爺，教書育人，成效是肉眼可見了。帶的班級一批又一批，每年帶着一群的孩子，總會有幾個出類拔萃。
就算不能出類拔萃，只是個平常的資質，哪怕這個孩子一直正直，他們也會覺得很驕傲，很有意義。
然而很多學科，很多工作，都會為了研究一個所謂的小問題而窮盡一生。
旁人不必知道我，不必知道我是誰，我做過什麽，只需要你們享受我的成果，繼承我的遺志，讓國家的明天更加的光輝和美好。
林昭心有所感，說出了一直以來，沒好意思說出的話，“姐，我特別感謝你，感謝爸爸媽媽，感謝爺爺。我選擇這個專業，你們從來都支持我，真的給了我特別大的力量。那天，我同學和我說，他選擇環境科學與工程專業，家裏人都反對。他一直沒有填志願，交志願的最後一天，他差一點就要屈服了。但是，風正好吹開了桌上面放着的《三國志》，他一低頭，就看到了裏面的一段話。‘□□笑紹曰：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衆，興義兵而遠近莫不響應，此以義動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國之釁，而一旦改易，天下其熟安之？諸君北面，我自西向。’他看到諸君北面，我自西向這八個字時，忽然就淚流滿面。一股義無反顧的沖動淹沒了他，他毅然堅持了自己的夢想。相比之下，我多幸運啊，諸君北面，我的家人都和我一起向着西。”
說着，林昭眼睛就紅了。
林晏晏沒想到林昭會忽然說這個，也被他說得想哭。
她忍着眼淚伸手揉他的頭發，要哭不哭的，“你傻不傻，這不是應該的麽？我們是一家人啊。”
她揉林昭的頭發，褚雲在一旁，也笑着伸出手，輕輕地揉她的發頂。
有點好笑，卻又确實是一種難言的親密，三人互相安慰着，相互看了看，都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林晏晏終于沒忍住哭，就聽林昭忽然問她：“姐，餐巾紙算幹垃圾還是濕垃圾？”
“哈？幹的餐巾紙是幹垃圾，濕的餐巾紙是濕垃圾？”有沒有搞錯，她弟弟讀書讀傻了，忽然問這個幹嘛？還讓不讓人哭了？
就見林昭立刻變了臉，冷冷一笑，“呵，就你還有臉哭，你就代表大部分國人對垃圾的理解，那就是一點都不懂！”
林晏晏：？？？？？？
我弟瘋球了？
就聽褚雲說：“餐巾紙不論幹濕都是幹垃圾。”
林昭一挑眉，點頭，又問：“那瓜子是幹垃圾還是濕垃圾還是廚餘垃圾？”
褚雲沒有思考，直接回答：“濕垃圾。”
林昭笑了，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林晏晏卻被搞蒙了，疑問道：“瓜子殼怎麽就是濕垃圾了呢？瓜子殼肯定是幹的啊！”
褚雲輕笑，“因為瓜子容易腐爛，屬于濕垃圾。”
林晏晏無語問蒼天，“那辛追奶奶肚子裏的瓜子怎麽沒腐爛？”
褚雲哭笑不得，“這種基礎知識你确定要問我？”
林晏晏看他這幅你讀的書是不是還不夠多？要不要我給你加課的表情，吓得連忙閉嘴。
轉了個話題，長嘆，“我國實行垃圾分類真是道阻且長啊！”說完，又啧啧幾聲拍拍林昭的肩，“小夥子，你這事業道阻且長啊！”
林昭被她拍得肩膀疼，覺得他姐真的好蠢哦！
其實也就是在這不知不覺的接觸之中，林昭就被褚雲搞定了。
怎麽說呢，他覺得褚雲這個人挺踏實靠譜的，還比他姐聰明，換句話說，褚雲是智慧。
他姐雖然也是真聰明，會讀書，但他姐傻的時候也太傻了，還愛鑽牛角尖，比不上比不上。
褚雲好很多，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有一種難得的圓融。
他覺得這樣挺好，能護着她姐。
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他覺得，如果有人欺負他姐，他大概會撸起袖子豁出去先幹一架，就和小時候一樣。
褚雲應該不會，褚雲會比他狠，估計能不動聲色把人摁死。
他挺喜歡的，所以離開的時候叫了聲：“姐夫。”又說：“等我饞了紅燒肉再來找你啊！”
口袋裏，還揣着那盒褚雲特意買給他的，他小
作者有話要說： 時候最愛的大大泡泡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