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可能是在澡堂折騰了太久, 第二天,林晏晏感冒了。
她白着一張臉,咳得停不下來。
喬潇一看, 都不再羨慕她那小白臉了,一面給她拍背,一面苦着臉說:“要麽你請假吧,這也太難受了。”
林晏晏一個勁地推開她,“你可離我遠點吧,別被我傳染了。一房兩病號可夠吓人的了!”想着就抓起床頭邊的背包,從裏面掏出一個嶄新的口罩要往臉上套, 拿起一半又放下,轉手遞給喬潇,“我不行, 我戴了透不來氣, 還是你戴吧,別給我傳染了。”
喬潇從善如流,戴上口罩, 只露出一雙大眼睛, 和她開玩笑, “屋檐下的喜鵲才住安穩, 你這咳咳咳可別把它咳走咯!”
林晏晏失笑, “那可不行啊,這可是張老師的親兒子啊!”剛說幾句又是咳, 感覺嗓子裏就像爬了螞蟻,癢得要命。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就聽見窗子被叩響了,砰砰幾聲, 褚雲清朗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林晏晏,你感冒了?”
林晏晏與喬潇對視一眼。
林晏晏一臉驚訝,喬潇一臉看戲。
推開窗,就見褚雲站在窗外,身形筆直,如是谪仙。
他的目光略過喬潇,直接落在林晏晏身上,就見她面色紙白,一雙大眼水汪汪的,紅彤彤的。
“發燒了麽?”他問喬潇。
喬潇連忙搖頭,“沒,剛剛給她量過體溫了。”
“有藥麽?”他又問。
“給她吃過了。”
“那就好。”褚雲點頭,又對喬潇說道:“你快去吃早點,要集合了,江洋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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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喬潇低頭一看手表,心道糟糕!還真是要集合了!想要走,腳卻挪不動,擔心地問:“那晏晏怎麽辦?”
“我來管。”褚雲神色認真,又朝她擺擺手,“快去吧,不用擔心。”
“對啊,你快走吧,不然得餓着肚子刨坑了!”一看表,林晏晏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喬潇一看這陣仗,好家夥,都讓她走,有奸情!
再也不猶豫,火速離開,直奔廚房。
林晏晏靠坐在床上沒動,見喬潇飛一樣的跑走了,扭頭就朝褚雲笑,笑着笑着就又開始咳。
咳咳咳咳咳咳,和小紅帽遇見的巫婆一樣咳嗽停不下來。
房門開着,褚雲已經走到了門口,少年長身玉立,微微擰着眉看着她,“咳得這麽厲害?你別躺着了,也起來吧。”
林晏晏癟嘴,沒想到褚雲後面這句不是你繼續躺着吧,而是你也起來吧。
她動也不想動,整個人癱軟如泥,“我起不來,我難受,我拒絕去工地,褚組長,我要請病假!”
“起來。”褚雲不為所動,言簡意赅。
“不要!我是病號!”林晏晏搖頭,噘起的嘴都可以挂油瓶了。
“房裏太悶了,空氣不流通,去院子裏曬曬太陽好得快。”
“我不要曬太陽,我只想躺着!”林晏晏就是不想動,她索性往床上一倒,拉起被子罩住自己的腦袋瓜。
這樣子實在太孩子氣了,褚雲真覺得林晏晏成了林三歲。
劉教頭已經吹口哨集合了,外頭都是小跑的聲音。
他就站在門口,看着縮在被子裏的姑娘,覺得她像他爺爺以前養的那只小貓。
又懶,又嬌,又傲。
他大步邁進門去,直接就站在了床前,一口标準的蘇州話脫口而出,“你這個小沃森麽真的弄不好了。”
林晏晏一愣,驚奇地從被子裏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哇塞!你會說蘇州話!不對,你才是小猴子呢,猴子那麽醜!”
“是是是,你這麽好看,怎麽會是小猴子呢?”褚雲覺得好笑,他一向清冷,對人溫和又疏離,還真少有人在他面前耍賴耍得如此毫無負擔,輕笑着,越發對她有耐心,“不鬧了,你不餓麽?今天早餐有豆腐花,你最愛吃的不是麽?”褚雲看着她笑,十分耐心。
他早就注意到了,每次馮爺爺買豆腐花來,林晏晏都能吃兩碗。
“咳咳,甜豆花麽?”林晏晏試探地露出了半張臉。
“嗯,你可以加點馮爺爺親手榨的甘蔗紅糖,特別清甜。”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只豆腐花啊?”林晏晏慢慢坐起身,狐疑地盯着褚雲。
褚雲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溫和地看着她問:“起不起來?再不起來就要沒有了。”
林晏晏抿抿嘴,想吃!
豆腐花的鮮嫩,再加上甘蔗紅糖的清香,太美味了吧!
林晏晏的意志産生了動搖,就聽見褚雲又說:“你要是起來,我可以獎勵你,中午帶你出去喝粥,砂鍋粥?”
林晏晏擡眼,第一次感受到了褚雲的溫柔,特別是他看着她的目光,特別的柔和,忍不住讨價還價,“雞絲砂鍋粥可以麽?還要放很多香菜碎和花生米。”
“可以。”褚雲點頭,想着這小娘魚還挺會讨價還價。
“咳咳,那我起來。”林晏晏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模樣特別的三好學生,可少女的曲線卻一點也不學生,反而似是人間尤物。
褚雲輕笑,微微別開眼,體貼的退開,“那我給你關上窗,你穿好衣服出來,我在外面等你。”
“O的K!”林晏晏用手比了個OK,覺得褚雲實在太體貼。
安排好林晏晏,褚雲就去工地了,林晏晏被留了下來,和馮爺爺一起守着遺址大門。
馮爺爺年紀大了,比較怕冷,今天穿了件黑色皮衣。皮衣上沒法扣他的小鐵牌,他就把小鐵牌扣在了褲子口袋上。
遺址門口也就他一個保安,剩下的巡邏員平日裏都在遺址裏轉悠。
小鐵牌上刻着“通古斯巴西古城遺址 保安隊長馮順”,實際上,去年有兩名保安離職了,現在遺址裏也只剩下他一名保安。
所謂的隊長就是空職,馮爺爺自己號令自己,典型的光杆司令。
但馮爺爺不在意,更以此為榮。
剛來遺址的時候,在飯桌上,林晏晏就發現不論是劉教頭還是林老師都特別尊敬馮爺爺。
她其實挺想套話的,問問馮爺爺是什麽來頭。
但套不出來,馮爺爺平素裏也就是個普通至極,不拿群衆一針一線,勤勞愛小孩的好老頭,看上去泯然衆人矣。
直到上個星期,她急着上廁所,從工地跑回來。無意中看見紮和帶着兩名工作人員來找馮爺爺,說是千裏迢迢來給他送撫恤金。
地方文物局的副局長都親自出馬了,送的還是撫恤金,怎麽聯想都不是好事。
撫恤金這個詞一冒頭,林晏晏對馮爺爺就再也沒有問東問西的心思了。她有時候會下意識地偷看馮爺爺,但見他總是笑嘻嘻的,怎麽也不像是家裏有人故去的樣子。深覺人生在世十分不容易,再多的苦難悲痛都要往心裏埋,于是對馮爺爺也就越發的尊敬了。
馮爺爺一大早就在洗菜,考古隊十幾號人,準備個中飯就得折騰大半天。
好在古城遺址雖然賣門票也沒幾個游客來,馮爺爺是公派兼職保姆,每天倒是不嫌麻煩的樂呵呵地忙活。
林晏晏吃完豆腐花,就戴上了口罩,洗幹淨手來幫忙。
哪想馮爺爺笑眯眯地擺手,“你不舒服就不要做事了,坐下來陪我聊聊天。”說完又看她一眼,“也不要戴口罩,感冒了,本來鼻孔就不通氣。”
林晏晏不肯,他老人家倒是又有很多道理,“你就坐遠一點,坐在那個臺階上,不要傳染給我,也不要害了這些菜。”
林晏晏:??????
敢情她是被愛護的傳染源咯?
林晏晏正在懷疑人生,馮爺爺就走開了。過了一會回來,遞給她一杯熱乎乎的紅糖水,十分慈愛地說:“喝吧,喝點熱糖水,心情好,病就好得快。”
“爺爺你好懂哦!”林晏晏接住紅糖水就樂了,朝老爺子眨了眨眼,覺得在中國,不論是老男人還是年輕小夥子都愛給女性喝熱水。
實在太可愛了!
馮爺爺老臉一紅,“我家老太婆在的時候,最喜歡喝紅糖水,她只要不開心,給她泡一杯紅糖水,就什麽都好了。”說着,他已經走回了小板凳邊坐下,對着一盆子蔬菜,熟練地把菜葉掰開,扔進水盆裏洗,心裏有些感慨,話就說出了口,“我就是為了她,特意去學的榨紅糖。”
“難麽?”林晏晏捧着杯子,忽然察覺到了一抹溫情。
“不難,先把甘蔗榨成汁,再放入熱鍋裏炒,挑掉起泡和浮渣,再冷卻,再曬,就好了。”
“這還不難啊?好像很繁瑣啊!”林晏晏不善廚藝,這些步驟在她看來是個很巨大的工程。
“比你們考古容易多了。”馮爺爺失笑,“你們考古才難嘞,一點點地方,一折騰就是幾年。”
“都不容易。”林晏晏點頭,不由道:“爺爺你一定很愛奶奶。”
“什麽愛不愛?沒有的事。”馮爺爺忙擺手,老一輩的人,不太能接受年輕人對于愛的直白,猛搖頭,“就是一起過日子,寺裏就我們兩個人,又是深山,我們一天一個菜,曬點玉米土豆,她就這點愛好,哪能不滿足?”
“寺裏?”林晏晏挑了挑眉,這劇情有點飄啊!
又看馮爺爺茂密的白頭發,也不像是和尚啊!
難不成是道士?道士能結婚的吧?
林晏晏暈頭轉向,就見馮爺爺笑眯眯問她:“小丫頭去過山西麽?”
“沒有。”林晏晏搖頭,浮想聯翩。
“那很可惜喲,山西很多文保單位的,讀萬卷書走萬裏路,有機會你一定要去一去!”
“很多麽?”作為一個典型學霸,林晏晏已經開始揣着明白裝糊塗了。
“茗山寺,孔雀東,玄妙觀,華嚴洞,都是文保單位哦。我家老太婆在的時候,就特別羨慕安岳縣華嚴洞的老李頭,他是咱們文保員裏收入最高的,一個月一千一百五。因為他們那裏賣門票,十二塊錢一個人。”
“那您呢?”林晏晏已經意識到自己想歪了,問得小心翼翼。
馮爺爺有點害羞,“我啊,比他少了些,我才八百。”
“那您也在安岳縣?”真相大白,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她想岔了。
“那不是。”馮爺爺忙搖頭,“我們那裏偏,在平遙縣,我守的是清涼寺。我和老太婆就住在旁邊的窯洞裏,你還別說,那地方,天熱的時候還真清涼!”
“奶奶也是文保員麽?”
“她不是,她跟着我,我的工資有她一半。”
這話類似于,我的軍功章有她的一半。
“真好。”林晏晏點點頭,目光清澈,善意地笑了。
“元至正二年修的。”馮爺爺補充了一句。
“這您也知道?”林晏晏仰頭喝光手裏的紅糖水,覺得馮爺爺真挺專業的。
要一般人,最多說元代修的。至于哪一年,輕易難說出來。
“當然知道,守了二十多年了,和自家院子一樣。”馮爺爺難得驕傲,如數家珍,“明嘉靖年又重修了,隆慶年又增修了,清雍正十三年還重妝佛像,确實是很了不起的國保了。”
“那我得去看看。”林晏晏十分捧場,想了想問,“您那不收門票啊?”
“不收。”十幾年的老習慣了,馮爺爺一時興起,安利得起勁,這才想起來哪裏不對,有些遺憾地說:“不對外開放哩!我已經不在那兒咯,你要是去,只能在外頭轉轉。”說着,他忽然又頓住,半晌,紅着眼睛嘀咕了句:“殿裏彩塑可漂亮咯,就是太好看咯,招賊。”想着,又擺擺手,想法換了,囑咐林晏晏,“你別去了,去別的地方看看,人多的地方看看,山西好地方多着嘞。”
說完就再不說話了,只一門心思埋着頭摘菜。
馮爺爺這善變的态度,讓林晏晏聯想到了那天送上門來的撫恤金。
她眨眨眼,沒再說話,只抱着膝蓋看向外頭因為天氣轉涼而開始凋零的紅柳,神色也變得凝滞。
文保員的社會地位,就好像是大街上的清潔工。
事情多,工資少,地位低。
他們做的事情,乍一看沒有技術含量,就是誰都能做的普通事簡單事,所以也不太受待見。
然而,如果缺了他們,社會會亂套。
在文物保護工作中,如果說考古隊員委屈,那更委屈的就是文保員了。
考古民工作為臨時工尚且可以漫天加價,日日結薪水。
文保員卻是拿着低廉的薪水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日日夜夜,盡責守護。
有的十幾年都通不上電,有的和文物販子鬥智鬥勇,有的甚至犧牲生命。
種種蛛絲馬跡,不由讓林晏晏想到最不好的那一個。
她更隐隐地知道,她的猜測應該沒錯。
這就很讓人難過了。
更讓人難過的是,換了個名頭,換個了地方,馮爺爺幹的還是基層文物保護。
她作為一個一門心思想轉專業不幹這行的心裏逃兵份子,每天卻都要和這些為愛框框撞大牆的人打交道,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想着,林晏晏就下意識地拉起了衣服後面的帽子,直罩住了自己半個腦袋。
耳朵被遮住了,擋住了風,擋住了聲音,也好像擋住了身邊的這些人。
屋檐下的喜鵲早就不見了蹤影,它似乎比人還勤勞,成日裏早出晚歸。
百無聊賴,心情承重,嗓子眼裏又悶又難受。
就在這個時候,褚雲來了。
見她坐在屋檐下,抱着個空杯子發呆,他走近,朝她伸出了手,聲音清朗,“走吧,我說話算話,帶你去吃砂鍋粥。”
語調真柔和,像是指尖拂過柳梢頭。
林晏晏緩緩擡起臉,望向他。
真是個大傻子嘞!她看着他想。
她才不要這麽傻,她實習完了就轉系,她要賺很多很多錢,盡情地浪打浪。
可是到底是誰傻呢?
她眨眨眼,只覺得眼前的男孩真好看。
外表好看,內心也好看。
只要看到他,灰暗的心情也能雨過天晴。就像陽光照了過來,太陽從雲朵裏探出了頭。
管他呢!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才好啊!
林晏晏笑了起來,起身,用力握住了褚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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