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的時候,林晏晏其實不懂爺爺說的話,所謂格局是什麽?
是重大義輕生死?還是将人格放在最先,看輕利益。
不懂,但是驕傲。
大概那時候的她就意識到了,曾祖母做了一件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這種榮耀,在小小的林晏晏心裏,就像是她擁有了一條無與倫比的,別人都沒有的花裙子,她恨不得每天穿着這條裙子,旋轉,跳舞。
她也确實這麽做了,小孩子嘛,并不懂得藏拙,藏事。
林晏晏無奈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方雪,繼續說道:“我那時候太小了,又驕傲又自豪,初一那年,學校安排去博物館學習,我就藏不住話了。我當時特別驕傲地告訴同學,說那面牆上最上頭的名字是我的曾祖母,博物館裏有很多東西都是我家捐的。”
“然後呢?”
“怕是不好了。”劉淼下意識地蹙眉。
“是不太好了,我低估了人性。嫉妒是很惡劣的品質,哪怕在小小的孩子身上。如果父母沒有正确的引導,一個狂妄自大的孩子,很容易不知天高地厚。而,出風頭又是很多孩子都愛幹的事,我也不例外,我幹了,就被反噬了。然後我就變成了說大話的林晏晏,騙子林晏晏,我被排擠了,總有人追着欺負我。哪怕後來老師知道了,告訴她們這些都是真實的,她們依舊還是欺負我。我從騙子變成了傻子,曾祖母也在她們口中變成了傻子。這種噩夢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初中畢業,考上高中,我以為這一切已經結束了。”
“然而并沒有?”蘇琪心疼地說道。
“然而并沒有,我又碰見了方雪,她曾經和我一個初中,是欺負我的女孩中的一員。到了高中,她仍不作罷,在學校裏到處說我壞話。見我不理不睬,又變本加厲地把她的手機塞進了我的包裏,說我手腳不幹淨,盜竊她的手機。就像剛剛這樣,一模一樣。”林晏晏笑了,盯着方雪,毫無畏懼。
方雪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全盤托出,急得大吼:“你胡說!你以前明明就偷了我的手機!知道跑不掉了才把手機扔進了垃圾桶!但我知道就是你偷的!你就是個小偷!”
林晏晏翻了個白眼,“我偷了麽?我要你那個破手機幹什麽?參加奧數比賽拿獎金不好麽?破手機值幾個錢?”
林晏晏輕蔑地看着方雪,繼續說道:“當我發現書包裏多出一個手機的時候,就先一步把手機扔進垃圾桶裏了,你沒有在我的包裏找到手機,所以惱羞成怒,就在周五放學後,叫了一群三流學校的女混混到學校門口來堵我。十一個人對我一個,我被逼進了窄巷裏,挨打,被辱罵。我覺得我快都要被打死了,屈辱,憤恨讓我忍無可忍,長久以來,我終于有了反抗的勇氣,我搶過了你手裏的玻璃瓶,不顧後果地砸向了你。然後你們都怕了,當時你捂着頭說你要弄死我,帶着傷去找教導主任。卻結果你被開除了,街角斜對面的監控幫了我,無辜的我,只是被通報批評而已。你說,是不是這樣?”
“你胡說!”方雪臉都白了,下意識地看向疆大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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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靜宜神色玩味,顯然是等着看她的笑話,恍然大悟地嘀咕:“所以你年紀大不是因為上學晚,而是因為被開除過啊?”
鄧秦和張耀互看一眼,擰着眉頭,都沒有說話。
就見林晏晏笑了笑,又道:“沒被打疼麽?你當時流了那麽多血?怎麽還學不乖?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懦弱膽小的林晏晏了。其實當年,我是真的太弱了,我不該碰你的手機的,不碰,上頭就不會有我的指紋。不會有我的指紋,當場就能證明是你冤枉了我。你看,今天我就學乖了。報警吧,現在科技這麽發達,指紋鑒定可以說明一切,看看到底誰,才是那個真正無恥的人。”
她話一出口,方雪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得死白,她怎麽也沒想到,還能這樣?
慌亂中,卻見褚雲捏着手機走了過來,他深邃的眼睛像是深沉的海,像是救命稻草一樣攔住了林晏晏要拿起手機的動作,說:“不用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聲音仿佛把方雪帶入了地獄,就見他勾了勾唇,神色冰冷,淡淡地繼續說道:“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就快到了。”
“不至于吧,真報警啊?”鄧秦倒不是替方雪說話。場上這個情況,林晏晏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方雪直接摁在地上摁死了。
方雪半天膈不出一個屁來,說出來的話也是毫無可信,十分虛得慌。
鄧秦就是覺得丢人,丢疆大的人。
而且這個事情如果被導師知道了,他面上也過不去。
然而,林晏晏還沒說話呢,首大的同學異口同聲,“當然要報警。”
“誰愛背黑鍋誰背,我們晏晏不背。”
“這叫校園暴力好麽?都這麽多年了還死不悔改,還要來害人,未成年保護法真不該保護她這種垃圾。”
“長得挺好看的,結果是個敗類,真丢人?”
“不能放過她!”
“鄧同學,麻煩你和你們學校報告一下,你們學校有個垃圾!”
鄧秦被怼得灰頭土臉,剛剛還十分友好的首大同學,現在都十分的不友好。他頗為無助地看向劉教頭,“劉老師,這樣抓着不放,影響不太好吧?”
劉教頭笑了笑,搖頭,“怎麽會不好呢?法制國家,依法辦事,有事找警察,挺好的。”
态度明确,護犢子第一。
眼看是遮不住了,鄧秦抿抿嘴,轉身也往角落走,認了,找出導師的電話,撥了過去。
鄧秦都不做聲了,彭靜宜和張耀互看一眼,也沉默地站去了一邊。
他們心裏都清楚得很,出了這個變故,方雪與新聞社社長這個位置算是無緣了。
反正沒人幫她,方雪就像被卡在縫裏的螞蚱,上不去,下不來,楞生生杵在房間裏,話都說不出口,像是啞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湧向了她,每一個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好像帶着刺。
這種目光,就像是當年,她們欺負林晏晏的時候,加諸在林晏晏身上的一樣。
那些被她藏在角落裏的見不得人的過往,被林晏晏輕而易舉地鋪呈開來,劣跡斑斑,十分羞恥。
時隔多年,無形的牢籠終于将她關了進去。
她擡眼看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看得目光都好像是蔑視。
她再擡眼看林晏晏,她清亮的眼神,讓她無處遁形。
情況就這麽僵持着,除了兩位老師,沒有人走開。
忽然,彭靜宜想到了什麽,她問:“哎,那她被退學了,怎麽還能考進疆大,她成績好麽?”
林晏晏聳聳肩,沒有說話。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方雪的成績并不好,一個天天熱衷于成群結隊,以欺負人為樂的女同學,精力都不在學習上,成績能好才怪。
但也有可能,被退學之後,她發憤圖強了。
林晏晏不做表示,她并不想多事。
她的沉默叫方雪松了一口氣,卻沒叫彭靜宜放下疑惑。
警察來得挺快,褚雲怕是和林晏晏想到了一塊,進屋搜證的時候,警察帶了手套。
方雪的項鏈是在林晏晏的筆記本裏找到的。
因為很精致,很小很細,就夾在筆記本中間,竟然也不顯得突兀。
那是一條金項鏈,鏈子非常細,墜着一顆鑽石,大概有一克拉,價值也有幾萬塊錢了。
然而,失而複得的方雪表情并不好。
喬潇站在一邊也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她無語地說:“等一下,這本筆記本雖然是晏晏的,但她前天已經借給我了,你們找到筆記本的紙箱是我的紙箱。”她抿了抿嘴,一臉的我草泥馬,指着自己說:“所以,現在我是嫌疑犯?”
場面一度很尴尬,林晏晏都覺得尴尬。
年幼無知的她也太慫了吧,竟然會被這樣的蠢貨欺負。
生氣!
林晏晏默默和自己怄氣,沒注意到,劉淼的臉色變了又變。
在這之前,你要是告訴他,林晏晏小時候遭遇過校園暴力,他肯定長嘯三聲,“神經病啊!”
怎麽可能啊?她那麽強!嘴那麽賤!
然而,這好像就是事實。方雪的辯白那麽無力,無力到沒有人會懷疑林晏晏的話。
也沒必要懷疑,真的假的,很容易辨別的。
他忽然想起來,林晏晏上次在提及王圓箓的時候說的那段話。
“國難中,雖然任何人都具有可以犧牲的決心,但也有人會被命運無情地玩弄。亂世中手握中華文脈的人,保住了不該說是應當,遺落了也不該算是罪人。如果你是他,你可能有比他更堅定的決心和更寬廣的眼界,卻你也不一定能做的比他更好。”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原來,她的家人長輩,曾經冒着炮火去拯救文物,在亂世中含辛茹苦地守護文物。最後,又毫不顧忌自家的私利,将所有的文物都捐贈給了博物館。
然而,高高在捐贈牆上的名字,并不會被大多人所記住,甚至會被嘲諷。
作為子孫的她,因為單純的自豪,又遭受了好似無止境的校園暴力。
他頭一次正視起了林晏晏,站在她這一邊,扭頭,瞪着方雪,狠狠罵道:“你真該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