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秀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回國之前,田子想請梁秀吃頓飯,梁秀也正有此意,酒易訴衷腸,有些姐妹情深的話只有在正式的場合,舉起酒杯方可說得出,這樣每天田子幫梁秀收拾行李,話題的中心全是歸去,徒增傷感不說,枉顧了倆人多年的情分。
田子定了一家“回憶小巷”,這是一家庶民美食小店,環境安靜卻不偏僻,适合兩個女生。在梁秀回國的前一天晚上,田子早早處理完工作,倆人來到這家小店,點了雞肉烤串,章魚燒,炸豬排 みやこや,年糕和啤酒。
此時夕陽尚未落盡,泛黃的餘晖透過窗戶,給每個人臉上打上了一層柔和缱绻的光,田子舉杯,祝梁秀回國情感早日有歸宿,事業順利。說好的随意,梁秀卻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梁秀眼角有些濕潤:“田子,跟你說好的一起在日本打拼,沒辦法家人非要讓回去,實在是對不住了。”
“哪裏的話。”田子還想多安慰幾句,說說回國發展的好處,卻一時詞窮。畢竟安慰別人,首先得過自己這一關,田子尚處在獨自苦苦掙紮的邊緣。
當初7個人一起來日本後,由于對日本不适應,總共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回國,言語之間總是主張鍍完金、賺到錢之後回國發展;一派主張在日本長期發展,日本作為發達國家,居住環境,工資待遇等方面還是明顯高于國內的,再者,當時國人對出國的人還是有些崇拜,為了占據這些優越的條件,熬過這段适應期是值的的,也是必須的。田子和梁秀就是主張在日本發展的核心人物。
“田子,你一直是我們7個人中最優秀的,最能幹的,在日本定居,我們做不到,但是你可以的,你是我們的驕傲和榜樣。”梁秀言辭誠摯,說完自飲一杯。
聽到這樣的話,突然間田子感到一股随堅強而來的累,她像一個孤獨的負重前行的行者,此刻只想卸下重重的殼,卻不能。
“田子,咱們倆認識都多少年了?”梁秀有些上頭,回憶道。
“從大學開始算……有7年了”田子掰着手指頭,終于算清楚了,對于一個在語言上有天分的女生來說,數學永遠是那麽神秘和抽象。
“是呀,7年了,人說夫妻難過7年之癢,難怪我們在7年的今天要分道揚镳了”梁秀一席話,逗的倆人哈哈大笑。
“來,為我們7年的友情幹一杯。”倆人舉杯暢飲,落杯見底。
“回國有什麽打算?”田子問。
“投了幾家醫院,有兩個小醫院回複了,但還沒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梁秀搖搖頭,苦笑道:“估計回去後安排的相親比面試還多。”
“田子,我走後,對你真的挺不放心的,如果有個人陪着你多好。”梁秀看着田子,神色殷然。
“放心啦,我沒事兒的,我可以的……”田子故作輕松。
“那幅畫像怎麽回事?還不打算招嗎?”梁秀佯裝嗔怒,質問道。
“就是一個朋友。但是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接受他。”田子露出一股羞澀的喜悅。
“有照片嗎?我看看”
田子打開手機,找出一張那天在彩虹橋拍的照片。
做什麽工作,家裏人做什麽的,性格怎麽樣?梁秀一個個問題問出,田子招架不住。
“可惜沒機會見見他了。”梁秀對田子的事頗為上心。
“那我讓他明天和我一起送你去機場。”田子說。
“那太好了。”
翌日,趙亞生和田子送梁秀到機場,機場大廳中,辦完托運,梁秀和田子擁抱在一起,相顧無言,良久分開後,倆人雙手又緊緊握在一起,四目相對,“照顧好自己。”梁秀囑咐道。
進安檢前,梁秀看向趙亞生,莊重地說:“替我照顧好她。”
田子心頭一驚,這個場景怎麽如此熟悉!什麽時候呢?腦海飛速流轉,是兩年前,來日本前夕,在機場上,虹和Z來機場為自己送別,自己也是這麽囑咐Z的,後來就發生了那樣的事。田子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
回來的路上,趙亞生和田子坐在計程車後座上,田子內心百感交集,神色凄凄。
“想哭就哭出來吧。”趙亞生身體傾向田子,疏導她。
田子真的哭了出來,她多久沒有哭了,好像從上次失戀走出來之後,再沒有哭過。現在的哭不僅僅是因為梁秀的離去,還有兩個送別場景的交錯,以及後來發生的亂七八糟的事,在她心裏五味雜陳,無法言表。
虹現在怎麽樣了?虹後來一再給自己發信息道歉,她置之不理。Z在網上總是悲戚訴衷腸,甚至一再保證說來日本找田子,不過在得不到田子的回複後,就銷聲匿跡了。
這時的田子,在經過時間的洗練之後,心中的仇恨已然泯滅,唯剩滄桑。不知為何,現在田子對虹竟然多了一分理解,她現在過的可好?甚至對虹還産生了一絲牽挂。
趙亞生給田子遞過紙巾,小心翼翼地攬過田子的肩頭,田子沒有拒絕,把頭靠在趙亞生的肩膀,繼續抽泣。
我倆的戀人關系算正式确立了吧,趙亞生心裏暗想。但對田子來說,現在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時刻,要麽,兩個人的關系突飛猛進,成為戀人,要麽就一切歸零,退回陌生人。
是夜,田子拒絕了趙亞生的約會邀請,一個人爬到樓房頂層,靜靜坐着。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和環繞在它周圍的北鬥七星,她需要反思一下這份感情,這時她需要一個開闊的空間,而不是封閉的空間,一個安靜的環境,而不是喧鬧的環境,來看清自己的內心。
确切來說,田子對這份感情把握并不大。在她的概念裏,感情的發生有三種情況:一是一見鐘情,這是她所期待的,但是趙亞生的外表并不足以讓她怦然心動;二是日久生情,男生長期的追求和呵護讓女生淪陷;第三種是趨利避害,就比如現在梁秀的離開,讓自己無法承受孤獨的恐懼,所以就就近抓起一根救命稻草,心理學上把這一現象稱為吊橋效應。
田子很清楚自己現在不屬于第一種,第二種的話她勉強可以接受,但是她最擔心的是,跌入第三種,這是她所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所以她現在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縱然這份愛情不如自己理想中那麽完滿,她也需要确定這是自己是在理智下做的決定,這樣就不至于以後後悔。
田子給我打了一個越洋電話。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新戀情。
“馨儀,我談戀愛了。”寒暄之後,田子對我說。
“那太好了呀,他也在日本嗎?”
“對,在日本,一個火車乘務員。”
“那挺好的,在身邊能多照顧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中國人,他父母在日本做生意。”
“中國人好,就怕你找個日本人,不回來,想見你一面都見不着。”
田子呵呵幹笑,“其實,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啊?那你為什麽接受他?”
田子把她倆從認識到談戀愛的過程跟我講了一遍,包括梁秀的離開,這一促使她最終做決定的因素。繼而說出了她的憂慮:“我不确定自己是因為他的追求,被他感動了,才接受的他,還是因為梁秀的離開,怕孤單而接受的他。”
“這對你來說……區別很大嗎?”我問她。
“區別太大了,如果是被他感動,而接受的他,這個理由我還可以接受,但如果我是因為一時的孤獨,才接受的他,那麽我以後肯定會後悔的。我也會看不起這樣糊塗的自己。”
我思索片刻,回複她:“你能确定以後,包括結婚以後,他都能一如既往地對你好嗎?”
“嗯,我差不多可以确定,他能一直對我好。”
“那就行了呗,他對你的好是讓你接受他的主要因素,梁秀的離開只是一個偶然因素,即使沒有梁秀的離開,你早晚也會接受他。”
田子思考了一下,似乎是這樣的。我們又閑聊了一些其他,挂斷了。
得到我這樣通俗的解釋,并不能讓田子完全安心,她又給皓書打了一個電話,希望能從哲學上得到有深度的剖析。
“皓書,在忙什麽呢?”撥通電話後,田子問。
“給導師整理課題材料呢,你怎麽來電話了,稀客啊”皓書合上電腦,找個舒适的姿勢接電話。
“我談戀愛了。”田子簡明扼要。
“那是好事啊,恭喜呀。”
了解了這個男生的基本情況之後,田子說出了自己的糾結點,不過,換了一個更有深度的說法:“但是,我不确定我是在理性下做的決定還是在感性下做的決定,這讓我很苦惱”
皓書沉默片刻:“當你問出這個問題時,你就已經在理性下思考問題了。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你在思考時,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一個在思考的我。恭喜你,已經在進行哲學思考了。”
田子恍然大悟:“哦,是這樣。”
“但是愛情這東西,本來就是感性的,即使在感性因素下做的決定,難道不好嗎?”
“不好,我必須是在理性思考下,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否則以後我會後悔,氣惱自己。”田子回答的很堅決。
“哎,你說的這個話題我很感興趣,我們學哲學的,找對象就喜歡找一些活潑的,感性的,不想找也是搞哲學的,像聞一多筆下的死水,總需要有人攪動一下,才有生氣。”皓書饒有興致地開始和田子讨論。
“我們單位夫妻倆吵架的太多了,結婚後過的雞飛狗跳的,這都是太感性了,太沖動了,我還是希望能多一些理性,不要把日子過成那樣。”
“嗯,早知道這樣,給你介紹一個我們系的學哲學的了,都特別理性。”
“哈哈,那還是不要了,理性要的,感性也要的。”田子連忙拒絕。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還是個顏控,哲學系好像難出帥哥吧,趙亞生雖然不才,但在外貌上應該還是能完敗大部分哲學生的吧。這麽算起來,趙亞生還算差強人意。
“你準備什麽時候公開你的對象啊?”
“我的對象,就是導師的課題,希望它能早日愛上我,給我通過。”皓書打哈哈。
聽到這樣的回答,田子感到很無語很好笑,聊天在愉快的笑聲中結束。挂斷電話,田子基本梳理清楚了心中的困惑,感覺輕松了許多。
對于趙亞生,回想起他為自己做的種種,她還是決定接受他。
此時夜已深,月亮高懸夜空,已是子時了。子時是一個充滿理性的時刻,一個更容易讓人接近本真的時刻。《西游記》中孫悟空三更時分敲響師傅的門,六祖禪師慧能在三更時分得五祖心傳,雖然我們凡夫俗子不敢與大德高僧相比拟,但是這個時間不可謂不智也,沐浴在涼涼月色中,田子似乎也更看清自己的內心了幾分。
回房間休息,一夜安睡,只因心不再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