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寧溫家做綢緞生意,在江淮一帶頗有盛名,不只是因為東西質量好。他家獨女溫言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打小就當宮裏的公主郡主一樣的養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通,愣是半點委屈沒叫受着。
先前這溫家姑娘被縣令之子看上了想要娶回府裏,被人冷着臉拒絕了。好在縣令家郎君是個講道理的,也沒怎麽為難,只是自此溫家娘子冷淡不近人情的名聲傳開了去。
這年頭名聲對一個姑娘家重要的很,溫言曉得外面的話越傳越難聽,自個跑到寺廟裏去上香了,對外頭是這樣說,其實是失蹤了半日。
溫言回家的時候沒幾個人見着,只是有多嘴者說那天夜裏溫家有丢出血衣來,後來沒什麽人信也就過去了。
溫家二老一直以為自己女兒出了什麽事,只每日安慰養着,全然不知那副軀殼裏換了個人。
大燕元和七年被奸佞所害的長公主殿下取代了那個被賊寇殘害的溫言。
溫言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過來。
她還以為自己福大命大,毒酒都要不了她的命,沒想到是已經換了個身子。
她躺在榻上也不說什麽,聽着那自稱她母親和父親的人柔聲安慰,心裏一片蒼涼。
江南的雨格外的纏綿,連下了幾日也不停,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水珠飛迸,溫言的眼也跟着轉動。醒過來幾日,她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借屍還魂的事實,那些年執掌大權什麽風浪沒有見過。
只是虧自己曾經那麽相信那些人了。
“你想報仇嗎?”
空蕩的閨房裏傳來聲音,混着外面的雨聲,倒顯得有些不真切。
溫言微睜眼往後看,什麽都沒有,她小聲呢喃了句:“開始幻聽了嗎?”
“沒有。”
這回真切了,溫言有些驚訝,猛地站起身關上窗,拔下發間的發釵,警惕問:“誰?”
“不用緊張,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來幫你的。”
幫什麽?溫言手裏的發釵沒有放下去,她擰眉道:“幫我又何至于不見蹤影,裝神弄鬼算什麽本事。”
“親愛的公主殿下,本人作為高貴的系統是不會出現的。”
溫言表示自己聽不懂它在說什麽。
“自我介紹一下吧,本系統名為皇後養成系統,你的死亡無意中觸發系統,只要你能當上皇後,就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死而複生也是可以的。”
荒謬至極。
溫言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本能覺得這并非什麽好東西,道:“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你說的那些我也不相信,若是不能現身就滾。”
她冷着臉,沒有絲毫多說話的欲望,哪怕心裏有着疑惑也不想講。
系統第一次覺得古人如此難搞,明明之前接觸的宿主就很友好,也很輕易的接受了它的存在,怎麽在這位面前就不起作用了呢。
“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很認真在講的,完不成任務你将會再次死亡。”
“那又如何。”
眼下溫言連骨子裏都透着寒,她從前被朝臣說冷心冷情她沒有在乎,三兩知己好友相伴相知足矣,可那些人騙了她,還要她的命,這讓她如何再去相信,再去堅持。
“我再說一遍,滾。”
系統君默默下線了,這回的宿主不太好整的樣子。
房間靜了下來,溫言才把手裏的東西丢在地上,只身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那雙漠然的眸子紅了幾分,帶着濃烈的恨意。
茵陳進來的時候,見着溫言赤腳站在地上,忙過去拉她,“娘子快回榻上躺着,地上涼。”
溫言始終沒有說話,茵陳也不敢多問。
那日娘子回來的樣子她是見過的,烏發覆面,鮮血淋漓,形如鬼魅。
老爺夫人也問過,只是打從她回來那天就再沒開口說過話。
也是想找大夫來瞧瞧的,溫言身上卻又一點疤痕都沒有,詭異的厲害。
茵陳扶着溫言躺下,替她蓋上錦被,溫言突然抓住她的手。
勁挺大的,茵陳一下子就吃痛叫了出來。
“對不住。”溫言輕聲道。
愣了片刻,茵陳有些驚喜的說:“娘子你可算開口說話了!可還有哪裏不适?”
溫言搖搖頭,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歇着。”
茵陳出去把門帶上後,溫言翻身側躺在榻上,耳畔還響着那些話。
“殿下,哪怕滿朝堂,全大燕的人都不信您,臣信,大燕因你的存在而輝煌,臣必誓死追随。”
“臣等亦是。”
“殿下,您只是一個女子啊,相夫教子才是你的歸宿,大燕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
“殿下,臣也不想這樣的,您不肯聽臣的話,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放心,臣會每年去您墓前祭拜的。”
那倒不必,本宮怕你們髒了輪回路。
溫言雙眼血紅,手死死的抓着被子,好半晌才起身走到銅鏡前,輕輕撫摸着自己這張陌生的臉。
“大燕交到你們手裏,說不定沒幾年就要亡了。”
“沒了本宮,你們這些廢物能撐幾時。”
溫言逐漸捏緊了拳頭,直直的向銅鏡砸去,碎片落了一地。
她往前走着,腳被割破也不在意,紅豔豔的血淌着,花了整塊地板。溫言撿起一塊最大的碎片對準了左半邊臉來看,清麗的臉上劃過一滴淚,只有一滴。
“等着吧,本宮會用另一個身份讓你們把欠的東西還回來。”
大梁平嘉二十四年,太子蕭景和南巡,微服私訪的路上偶遇江寧商賈溫裕,與其一見如故,溫裕邀請蕭景和回府做客,其欣然前往。
玄參猥瑣的跟在蕭景和後面,手搭在嘴邊很小聲的講話:“殿下啊,您可是大梁尊貴的太子殿下,怎麽能和商賈稱兄道弟還要住進他府中呢,揚州刺史都沒請動您。”
前面的人搖開折扇,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桃花眼道:“你懂什麽,我這叫與民同樂,住進刺史府裏還有什麽樂趣,再說,溫兄為人憨厚,我與他很是聊得來。”
蕭景和一襲月白織金錦袍,頭上戴着玉冠,本來就是十二分的好看,好生打扮一番可謂是天下無雙。
太子生母孝章皇後當年就是長安第一美人了,她生出的蕭景和論姿容确實無人可比。
蕭景和跟着溫裕回了溫家,別說是丫鬟仆婦,連小厮都忍不住多看蕭景和一眼。
往昔有看殺衛玠的傳聞,放在蕭景和這裏也适用,只是他被看的多了,不甚在意。
溫裕把人領到家裏叫溫夫人看見了,她先是跟蕭景和客套了一番,随後把溫裕拉到一邊去,直接揪着耳朵罵:“你個老不死的!女兒遭了難成了那般模樣你不放在心上,還在外面給我招些狐朋狗友回來,你是不是皮又癢了!”
狐朋狗友蕭景和:“……”
“我看起來不像是個正經人嗎?”蕭景和忍不住問玄參。
玄參梗了下脖子,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憨笑道:“這怎麽可能呢,我們殿下玉樹臨風,風流倜傥,姿容蓋世,風華絕代,再沒有比您更正經的人了。”
誇誇誇準沒事。
蕭景和收了扇子,敲了兩下玄參的腦袋,“算你會說話。”
被夫人收拾完之後的溫裕過來,臉上帶着抓痕,他也沒打算掩蓋,笑着說:“讓賢弟見笑話了,家有悍妻,為兄也是無奈,我已備下廂房,賢弟速去歇息,待愚兄跪完洗衣板,明日再聚。”
說完溫裕跟在溫夫人的後面走了,留着蕭景和在原地愣怔。
“這溫老爺怎麽這樣怕夫人,要被叫跪搓衣板還憨笑不止,半點男子氣概都沒有。”玄參抱臂在一邊發牢騷。
蕭景和聽他話不大高興,拿着折扇狠狠敲了他幾下,道:“你懂什麽?溫兄在外剛硬,處變不驚,在內柔和,寵愛夫人,比起那些只會窩裏橫的,這樣的男子才是真真了不起。”
“能與溫兄這樣的人交朋友,實乃榮幸啊。”
玄參捂着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管家過來帶他們去廂房,蕭景和道了聲:“有勞。”
江淮一代的屋舍與長安不同,帶着些詩情畫意,廊道婉轉幽深,青瓦白牆,婉約中又有些隐隐摻雜着寧靜祥和。
繞過一處庭院,裏面琴聲低沉,似怨似怒,管家聽見了,忍不住放慢了步子,投去心疼的眼神。
自打那日溫言腳上受了傷之後,她每天就反反複複的彈琴,總是這樣低沉的調子,他們也不懂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管家是看着溫言長大的,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對此心疼的不得了。
瞧見管家哀傷的眼神,蕭景和也忍不住往那處看。
八角亭邊海棠盛放,垂着的枝條盤在石柱上,蜿蜒曲折。亭中桌案上擺着七弦古琴,纖長瑩白的手在上面撥弄着。
海棠花開的絢爛,一簇又一簇紮在一起,遮住了亭中人的臉,恍恍惚惚,隐隐約約,那種朦胧勾的蕭景和心癢。
“那是何人?”蕭景和最終還是開口問了。
“回蕭郎君,那是我家娘子。”管家知道溫言這幾日心情不好,不欲打擾,道:“咱們快些走吧。”
這邊還沒有反應,溫言聽到動靜停了手,琴聲戛然而止,說不出的怪異。
她隔着花影重重往那廂看,也看不清什麽。
抱起古琴,溫言出了亭子,掃了那邊一眼進了裏屋。
蕭景和從來沒見過那種眼神,冷到了骨子裏,帶着仇視衆生的不屑和輕蔑,讓他晃了神。
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神。
直到在房裏睡下蕭景和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