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傳說中的廢物太子今日納了個良娣回東宮,市井間小民都把這事當作茶餘飯後的閑話聊。
“東宮竟還有有女眷的一天,不是說咱們的太子殿下好男風嗎?”
“那可不是,前段時間不還傳出有幾個玉面小郎君夜間偷偷摸摸出入東宮嗎,要我說這太子殿下就是在掩耳盜鈴。”
“哎我聽說那位良娣是太子從江寧帶回來的美人,雖是個商戶女卻難得美貌啊,太子可有豔福了。”
他們在這邊議論哄笑,處于風波頂尖的東宮卻難得的寂靜。
着绛紫色襦裙的宮女候在延嘉殿外,凝神靜心,大氣不敢出,皆垂首望着地面。
東宮衆人從前倒也不是這樣,太子生性躁動,沒有什麽架子,與他們這些宮人也時常嬉鬧,旁人都說東宮是幹差最好的地方。可自打那位新任的良娣來了之後,幾個沒眼力見的上去招惹一番被她嚴厲處置了,整個東宮陷入從未有過的緊張。
聽聞這位良娣不過出身貧賤商戶之家,他們也以為是個好拿捏的,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她都敢罵,偏生太子還慣着她,任由她發落。
也不知抽了什麽風,不過一個良娣卻讓太子和陛下争執,執意要以正妃之禮娶回來,惹了一身不痛快不說,滿朝連來祝賀的人都沒有多少。
他們心中不樂意,太子殿下倒是不甚在意,穿着大紅織金喜袍,慢慢悠悠的過來,在延嘉殿外走了幾圈,就是不肯進去。
蕭景和負手在後,眼神不時往殿門那裏瞟,遠看光風霁月,近看額角都滲出了細汗,眼尖的宮女還發現他肩膀有些微微發顫。
這麽怕還娶回來做什麽呢?
宮女小聲提醒道:“殿下,吉時已到,還不進去嗎?”
蕭景和更加僵硬了,一雙桃花眼低垂,在地面上掃來掃去,緊了下袖中的手,才清嗓道:“知道了,本宮這就進去。”
他此時心中七上八下的,暗暗埋怨自己,把這跋扈婦人帶回來做什麽,平白給自己添麻煩。
邁着沉重的步伐,蕭景和拾級而上,宮人隔着老遠就替他打開了殿門,面上帶笑,眼角有些水光,蕭景和隐隐看出了些感激之意。
大概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會是什麽,蕭景和加快了步伐,踏進殿門的時候不忘敲了幾下那兩個宮人的頭,宮人也還彎着腰笑,見他進去,立馬把門給拉上。
“成了成了!咱們趕緊走吧。”延嘉殿外面的人哄作一團,三三兩兩的往外跑,可算是完成任務了,再待下去,裏頭那位主子娘娘就要拿他們開涮了。
“殿下真的是太可憐了。”也有幾個宮女心疼蕭景和,那樣風華絕代的太子殿下今夜就要葬送在良娣手裏。
“不過相比被良娣折磨,太子殿下也算英勇獻身,為我等謀福祉,擋災禍了。”
前面的人聽了,停下步子回望一眼延嘉殿,不約而同的躬身行禮:“謝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踏進去之後內心就開始天人交戰,實在不行的話,他今晚便在門沿處将就一晚。
他心裏這樣安慰自己,貼着門邊不敢再進去,沒聽見裏面的響動,兀自松了口氣。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進來。”冷淡平靜的聲音傳來,放在別人耳中許是還要感嘆聲音清脆,悅耳空靈,落在蕭景和這裏,那便是奪命妖咒。
今夜怕是難逃一劫了。
蕭景和認命的往裏面走。
屋內垂着大紅色的紗幔,紅燭紗燈,紫檀木方形桌案上擺着紅豆喜酒之類的物件,看得出布置是用了心的,雖沒有說像真正立太子妃那樣莊重,可一個良娣處處用上大紅色也足見重視。
床榻上撒了花生桂圓紅棗,全被推到一邊,邊沿上端坐着綠色嫁衣的女子,團扇掩面,見不到神情,只從通身氣度來看,是個氣質出衆的美人。
她露出來的玉手瑩白的亮眼,蕭景和卻一點都不喜歡,那雙手同他的耳朵接觸過許多次了。
默默咽了下口水,蕭景和往前走,取走她手中的團扇。
市井傳言沒錯,太子娶回來的良娣确實是個美人,兩彎柳葉細眉,杏眼微阖,鼻梁高挺,唇淺且薄,生了一張凝脂芙蓉面,只有蕭景和知道,這看着嬌滴滴的小美人心腸有多黑。
溫言擡眼看了下他,道:“為什麽來遲了,知道我在這裏等了多久嗎?”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蕭景和摸不透,只能硬着頭皮道:“我,我,本宮就是來遲了,你能奈我何?入,入了東宮你就是本宮的妃嫔了,你父母應當教過你,出嫁從夫,以後你萬事都需得聽本宮的,不可再像在江寧那般,你,你,你可知曉了。”
蕭景和越說越沒底氣,只見溫言的臉色一點點差下去,他心中慌亂至極還安慰自己,他是太子啊,他有什麽好怕的,一介婦人能把他怎麽樣。
梗了下脖子,蕭景和磕磕巴巴道:“你瞪着本宮作甚,你,你難道沒有學過三從四德嗎?”
溫言笑了下,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緩緩起身逼近蕭景和,蔥白手指點着他的胸口,道:“太子殿下這是要硬氣一回啊,怎麽,你答應我父要善待于我,才回長安便忘了?”
她手勁加大,蕭景和覺得胸口痛,慌忙之中擋開她的手,力氣有些大,溫言往後踉跄了兩步,他拉也沒拉住。
那一瞬間他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今晚他別想活着走出延嘉殿了。
這一晚除了延嘉殿,整個東宮都靜的駭人,宮人們早早歇下了,睡夢中似乎還聽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他們往窗外探身,弄清來源之後,便又睡下了。
“今夜失聰,什麽都聽不到。”有宮人開導着自己。
晨曦初開,微光拂照宮殿檐角之上,宮人們端着東西進了延嘉殿。
茵陳進了內殿,見溫言已經在梳妝臺那邊坐着了。她有意朝床榻那邊看了一眼,床幔放着,知道蕭景和就睡在那裏。
昨夜的叫聲她是聽見了的,一點憐憫之意都沒有。
她瞧不上這位太子殿下,不學無術,身無長處,半點配不上她家娘子。
茵陳挪開眼神,雙手疊于腹前往溫言那邊走,道:“娘子,婢子替你束發吧。”
溫言單手撐着臉,黃銅鏡中的臉看着還是有些陌生,這張臉和她從前那張實在相差太遠,若是那些人知道自己還沒死,也不知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她擡眼看了下茵陳,眼裏帶着懶散的清冷,道:“好。”
溫言打小就是茵陳伺候着的,除了父母親之外,茵陳是最了解她的人。二人關系親厚,卻也不曾逾矩,主仆分明,溫言一直拿着和從前相同的态度對她。
茵陳卻覺得,自家娘子哪裏不一樣了。
江寧普通商戶家養大的女兒,精心教養,性格溫婉,也是個聞名遐迩的美人,天生帶着冷漠疏離,茵陳一直都知道。可自打兩月前溫言失蹤半日回來後,茵陳對她多了些陌生。
那種疏離感更加深了,還有了許多難以言喻的冷豔和貴氣。
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出于本分沒有多問,依舊和往常一樣伺候。
溫言把手放下,任由茵陳擺弄烏發,杏眼往床榻那邊瞟着,道:“你還打算待多久,等着我拉你出來嗎。”
茵陳手上動作一頓,雖說是不喜,茵陳每次聽到自家娘子這樣同太子講話還是忍不住擔憂,畢竟二人身份過于懸殊。
起初還是很和善的,她甚至感覺自家娘子有意無意的勾着太子殿下,然而越往後态度越差,若不是有了後來那件事,娘子也不會跟着太子回長安。
床榻那邊傳出細微的抽氣聲,床幔顫動了兩下,裏面的人含糊不清說:“你讓茵陳出去我就出來。”
“躲什麽?你莫非今日都不出來了,總歸是要被人看見的,早晚都一樣。”
溫言語調始終都沒什麽變化,素手擡起岸上一只玉釵別在發間,起身走到床榻邊。
她輕扯過床幔,裏面的蕭景和也拽着不叫她拉開,溫言沒再扯,只道:“你若是不放手,我會叫殿下的臉再好看些。”
此話似是激怒了蕭景和,他攏起衣裳,一把掀開床幔跳下來,站在溫言面前怒瞪着她,“你敢在本宮面前放肆!若不是你是女子,本宮早就叫人把你拉下去處置了!”
“你是在兇我嗎?”溫言微眯了眼睛,身量比蕭景和矮了許多氣勢上卻還勝出他不少。
茵陳隔着老遠感受到這二位主子的針鋒相對,本是個嚴肅的場景,她卻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蕭景和臉上橫亘着好幾條抓痕,嘴角烏青,耳尖還有些腫,一看就是被毆打了的。本是個貌比潘安衛玠的玉面貴公子,現下落了個狼狽淩亂的模樣。
那憋笑聲更加惹怒了蕭景和,被溫言反問的氣短也沒有了,直沖沖的對着茵陳發難:“放肆,誰準你笑的!”
茵陳受自己主子影響,也沒有多怕蕭景和,稍微福了下身緘口不言。
蕭景和被溫言盯得難受,一點氣勢都沒有了,手抓着後面的床幔,生硬道:“念你初到長安不懂規矩,本宮不同你計較,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就捂着臉從內殿跑出去,外面的宮人見了立馬迎上來,太子長太子短的叫着。
蕭景和沒搭理他們,用手指了指,道:“你們真是讓本宮放心!”
昨晚那動靜他就不信這些人沒聽到,現在過來獻殷勤還有什麽用。
宮人不少面上一紅,受蕭景和重視多些的玄參上前,苦着臉小聲道:“殿下啊,連您都怕良娣,更何況我們這些個奴婢呢,還是先叫禦醫來看看臉上的傷吧,明日還要進宮見皇後殿下的。”
這話叫蕭景和沒得反駁,他踢了玄參一腳,惡狠狠道:“知道還不快去請!”
怎麽就想不開帶了這樣一個悍婦回東宮?蕭景和垂眸,絲毫見不到未來日子的希望。
他走後溫言又讓茵陳伺候着穿了衣裳,桂子綠的齊胸瑞錦衫裙襯得人更加清冷,她也不說話,整個人冰冷的如同一座雕像。
說到底,這裏的一切都不屬于她,溫言是溫言,大梁商戶家的女兒,而她是大燕最尊貴的攝政長公主。
溫言低着頭,思緒忍不住飄到兩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