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婉兒×太平(上)
太平喜男裝,最近又迷上了舞刀弄劍,這不,今日她又叫嚷着要同身邊的侍衛比試拳腳。
若是不遂了她的意,恐怕又要生幾天悶氣了!婉兒無奈,又擔心侍衛們不知輕重傷了她千金之軀,便暗地裏給侍衛們使眼色,侍衛們會意,裝模作樣地格擋了太平毫無攻擊力的幾招,然後在她一棍掃出之時悶哼一聲,集體倒地。
太平自然不知是侍衛放水,立刻得意洋洋地拍拍手,擺出一副‘宮中已經無人是本宮對手的模樣’,傲然道:“婉兒,早聽你說‘高手在民間’,正巧今日上元節,咱們出宮走一圈?”
“不去。”婉兒平淡溫潤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瀾,掏出帕子給太平擦了擦汗,“我寧願多讀幾本書。”
太平煙眉一挑,挑起精致的下巴嗔道:“書呆子!讀那麽多書做什麽,能嫁個好男人麽!”
婉兒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平靜的眸子裏終于蕩開一圈漣漪,彎眸笑道:“哦?阿月想要嫁人了!”
太平一噎,羞紅了臉。婉兒上下掃視了做男子打扮的太平一眼,打趣道:“我倒很好奇,什麽樣的男人敢娶你!”
這什麽話!太平伸手捏了捏少女的雪腮,磨着後槽牙道:“烏鴉嘴!将來我嫁不出去,一定是你害的!”
雙螺髻上紅綢帶迎風飛舞,婉兒粉白的雙頰被捏得變了形,卻仍擋不住墨眸中那泓溫柔的笑意,她輕聲道:“若真如此,吾必娶之。”
太平果真消了氣,逆着冬日的陽光下,她滿意地抿唇一笑,眉目燦然,光芒萬丈。
酉時,元宵燈會。
婉兒還是随着太平偷溜了出來。畢竟,有人跟着總比由她一個人胡鬧好。
長安街一派燈火輝煌,川流不息。兩個少年公子打扮的女孩兒,一個明豔張揚,一個精致娴靜,擁擠的人群中,太平緊緊拉着婉兒的手欣喜地竄來竄去。
“給你!”八角琉璃燈下,太平遞給婉兒一個娃娃臉兒面具,自己戴上另一個。面具眼睛處的空洞下,兩人俱是笑彎了眼。
十五六歲的少女手拉着手逛了一路,街角處有雜耍舞刀的民間藝人,太平一見那漢子将大刀耍的虎虎生威,眼睛锃的一下就亮了,連忙甩開婉兒便蹦跶了過去。
街上人多雜亂,太平單薄的身子被路人撞了一個踉跄,眼看就要跌倒,那個撞她的青年卻先一步反應過來,長臂一撈,便摟住了太平的腰。
“你沒長眼……”太平厭惡地看了看腰間男人的手,轉頭怒目而視,正要發作,卻是呆了。
年輕的男人一身藏青色武袍,戴着精致的玄黑護腕,腰間配着一柄古黑長劍,身形修長,腰肢勁瘦。再往上,男人伸手微微挑起鬼面面具的一角,露出半截瘦削的下巴和戲谑的唇角。
“抱歉。”男人将懷中那呆愣的人兒扶正,聲音帶着長安武士特有的潇灑,勾唇一笑,卻不顯得輕佻。
太平隐藏在面具下的臉燒得通紅,極度的心悸。直到那抹挺拔的藏青色身姿在人群中漸行漸遠,她依舊不曾反應過來。
花燈下的邂逅,別樣暧-昧。那時候的婉兒便隐約有些明白,這個背影,太平将用一生去追逐和眺望……
望着婉兒若有所思的面容,太平燥熱中又有些心虛。但她什麽也沒說,轉身鑽進看熱鬧的人群,對着那舞刀的江湖漢子道:“喂,大個兒!和我打一場怎麽樣?我贏了,你便走!我若輸了,便賠你二十兩銀子,立刻離開你的視線!”
大漢打量了這個身形嬌弱的少年郎一樣,不以為然地仰天大笑道:“你這奶娃兒,口氣倒不小!只是爺爺看你生的金貴,這小身板可禁不得爺爺我一拳!”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配合的發出一陣哄笑。太平年輕氣盛,又是打小被捧在手心裏寵着,哪裏受過這等氣,不由分說地挑起一根長棍,擺好架勢便要開打。
婉兒見太平認了真,便不動聲色的拍了拍舞刀大漢的臂膀,悄悄朝他晃了晃袖中的禦用金牌,眯眼笑道:“我家小公子愛玩,勞煩壯士陪她過一招,事後必有重酬!”
壯漢一看到那明晃晃的金牌便傻眼了,忙哆嗦道:“草、草民這就去!”
婉兒滿意的點點頭,低聲道:“放點水。”
“草民省得!”壯漢拍胸脯保證,扔了刀赤手空拳上陣。
太平本來皺着眉頭,對他們的交頭接耳表示不爽,但看到壯漢答應和自己比試了,便耍了一招花棍,迎面而戰。
結果可想而知,不出十招,壯漢應聲而敗。
不知情的太平出足了風頭,正意氣風發,卻見人群中幾個年輕的游俠看不下去了,出言諷刺道:“這麽點三腳貓的功夫,連皮毛也算不上!被放水了也不知,公子哥兒快回去喝奶罷,別出來丢人現眼了!”
這話說的有些難聽,面具下,婉兒緋唇緊抿,太平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她不服氣地揚起下巴,挑釁地用棍子指着那為首的青年游俠。
婉兒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電光石閃的一瞬間,游俠長鞭一甩,連人帶棍地卷起太平,眼看被甩在半空中的太平就要跌落在地,卻見人群中一道藏青色的身影飛出,将驚魂未定的太平接在懷裏。
那一刻,時光宛如凝固。
飛身旋轉間,少男少女的視線,隔着厚厚的面具觸碰、交融。長安街的花燈一盞一盞徐徐亮起,
如同佛祖座前的睡蓮層層綻放,溫暖了整個世界……
只一瞬,太平便知自己早已沉淪,迷失在那人淺淺的弧度。
依舊是挑起面具的一角,露出年輕武士那戲谑的唇角。他将太平輕放在地上,下一刻,手中的玄黑古劍出鞘,将纏上來的蛇鞭斬成幾段,劍法幹脆潇灑,靈動而飄逸。
“她可不是皮糙肉厚的少年郎,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兒嬌。俠友,可要懂得憐香惜玉才是,免得将來娶不上老婆!”年輕的武士一語道破天機,太平和那位游俠亦是雙頰一紅。
和所有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一般,十五歲這年的元宵燈會,情窦初開的太平愛上了那個名為薛紹的年輕武士。
從這天開始,太平再也不肯習武了,也不太願和婉兒說話。她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和心事。
婉兒知道太平其實在生自己的氣,怨她聯合那些該死的侍衛欺騙自己,害的自己當着全長安的人丢了臉。
生氣歸生氣,但不過三天,一身鵝黃宮裳的太平便涎着臉來找婉兒了。
“有些事,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別人傾訴。”太平嘻嘻笑道:“快憋死我啦!”
婉兒苦笑,放下書卷和文書,靜靜地聽太平喋喋不休地東扯西談。言語中有一個人的名字出現頻率極高:
薛紹。
一向酷愛男裝、大大咧咧的太平開始收心斂性,像所有普通女孩兒一樣學着描眉敷粉,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三月桃花般俏麗。
她開始央求自己的父皇和母後,以各種理由将城陽公主之子薛紹召見進宮,薛紹成了宮中的常客。
在那之前,太平則會花一兩個時辰笨拙的化妝梳頭,穿上最合時宜的、最精美的長裙,然後匆匆忙忙拉着婉兒一起埋伏在薛紹經常經過的那條路上,裝作不經意間遇見的樣子。
英俊的年輕武士會恭敬地抱拳彎腰,朗聲叫上一句:“公主殿下,真巧!”
然後太平會故作高傲地仰起頭,虛着眼瞥一眼薛紹,冷淡地應一聲。
婉兒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心心念念、費盡心思也要見上一面的人,為何就不能表露得真誠些?一定要用這種故作的冷漠來掩飾自己的害羞和矜持麽?
花幾個時辰準備好最完美的自己,就為了這一瞬的擦肩偶遇。欣喜過後,便是悵然,然後便是整日的發呆,直到下一次再與他重逢……
戀愛中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皇上做壽那天,太平穿上了一身精美大氣的藏青色武袍,在天皇和天後面前翩然起舞,逗得兩夫妻哈哈大笑。
天後問她:“太平,你為何穿上男人的衣服跳舞?”
太平挑了挑眉,迎着陽光傲然道:“這身衣服,是要送給将來的驸馬的!”
事後,天後旁擊側敲地問婉兒:“太平長大了,該配驸馬了。婉兒,你與她走得近,可有合适人選?”
婉兒沉吟片刻,選擇說了實話:“城陽公主之子,薛紹。”
意料之中。就家世來說,薛紹一點也不比前來提親的匈奴王子差,加之天後也舍不得愛女遠嫁,留在長安更好!
母後同意選薛紹做驸馬的事,很快便由婉兒的嘴傳到了太平耳中。太平簡直欣喜若狂,拉着婉兒便奔出宮去,想要在第一時間将這個消息分享給薛郎……
來到薛紹常去的那家長安酒樓,卻見薛紹和幾位年紀相當的公子哥兒湊在一起喝酒劃拳。
見到太平和婉兒氣喘籲籲地跑來,一位劍眉斜飛入鬓的錦衣公子輕佻一笑,朝兩位少女吹了吹口哨,随口朝薛紹打趣道:“這兩位你的新妞兒?姿色頗佳。你小子豔福不淺嘛!”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薛紹尴尬地笑笑。
殊不知,那句‘你的新妞兒’卻狠狠地刺激到了太平。她不知這是男人間的玩笑話兒,只覺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頭腦清醒了,心中的怒火卻燒得更旺。
想也不想,太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揚手便給了薛紹一個清脆的耳光。
薛紹愣了,婉兒也愣了。
四周一片詭異的寂,太平扭頭便走。
婉兒下意識想去追,剛邁出門檻一步,她卻想起什麽似的,生生止住了腳步。
“愣着作甚?還不快追!”婉兒朝薛紹揚揚下巴,淡淡道:“她吃軟不吃硬,你多說兩句好話,解釋清楚。”
薛紹回過神,朝婉兒感激一笑,便頂着一個紅巴掌印追了上去。
是了,阿月已經不太需要她了,她已經有一個更堅實的依靠!婉兒這樣想着,嘴角泛笑,心中卻忍不住悵然萬分。
她不再需要她了……
太平出嫁的那日,長安城前所未有的熱鬧和繁華。
天後命令全城所有的百姓都必須放下手中的活兒,來街道旁觀看公主出嫁,送親的隊伍和嫁妝從宮門口排到街尾,糖果和銅錢漫天灑下……那盛況,可想而知。
鳳冠霞帔的太平明豔動人,卻抱着婉兒哭得稀裏嘩啦。
婉兒給她擦幹淚水,細心地傅粉補妝:“別哭別哭,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不宜落淚。”
“要不你便答應了七皇兄,咱們姐妹倆一起嫁人罷!”太平忽然哽咽道。
“這是什麽道理!”婉兒哭笑不得,随即又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還記得前年麽?你在陛下的龍椅上玩耍,假裝自己是皇帝,還要封我做丞相……我都記得呢!婉兒我啊,只要能在你身後看着你,便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一衣裳破舊的七八歲小孩兒爬上街邊的歪脖子棗樹,揚起一張有些的髒污卻難掩精致英氣的面孔來,望着路邊華貴的嫣紅嫁車緩緩駛過,車上的輕紗被風吹起,露出裏面含笑端坐的美麗公主,煙眉下,一雙鳳目靈動含情……
如天仙般尊貴的女子,讓小男孩兒看得呆了,漂亮的眸子裏唯有那人笑靥如花。半響渾渾噩噩地回過神,男孩兒朝樹下搶糖果和銅錢的弟弟道:“六郎,總有一天,我也要娶到像她那般漂亮的妻子……”
堅定的童音,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