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香膏
上京之中,不少達官顯貴喜愛收藏字畫,以示自己品味風雅,而顧清之,剛巧不屬于這一類人。
先前一瞧見聞櫻手中畫卷時,顧清之便隐隐覺得有些眼熟,待她将畫鋪在桌上徐徐展開時,顧清之面色登時有些微妙起來。
畫中一只蒼鷹展翅盤旋,腳下懸崖陡峭,石壁仿若刀斧砍削而成,枝藤蔓延間似有凜風呼嘯而過。
稍懂些畫的人都能看出,作畫者筆力不俗,想來不是無名之輩,可落款處一片空白,既無姓名,也無印章,連一個能印證身份的标記也無。
聞櫻買下這幅畫時,幾乎是全憑眼緣,壓根兒也不關心作者姓甚名誰,以及這畫兒是否有何含義。
當時想得簡單,只覺得這畫兒莫名與顧清之相配,心中一動便買了下來,可眼下真将它擺在顧清之面前,聞櫻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總不能一言不發的把畫塞給人家就當完事兒了吧?
思及此,聞櫻只得幹巴巴道:“這幅畫想來不是什麽名家名作,我在作畫這一事上造詣也不深,說不出它究竟哪裏好來。可我一瞧見它便想到了你,便想着将它送予你。”
聞櫻這些話倒不作假,可說完便連自己也覺得這理由太過蒼白了些,聽着仿佛像她随手挑出來的物件兒,便又扭扭捏捏地補了一句道:“清之哥哥,你可喜歡?”
少女底氣不足的忸怩,落在顧清之眼中,怎麽看怎麽像害羞。顧清之目光在畫中那只鷹上停頓一瞬,而後反問道:“見到它便想起了我?”
聞櫻自知這話說得有些玄妙,可感覺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顧清之眼下特地将她方才話中這句話拎出來問,聞櫻只當他是不信。
“這話說起來有些沒頭沒尾,可我第一眼瞧見它時,便想到了你。”
少女毫不掩飾的直白,讓顧清之心中一跳。
他知曉這幅畫的來歷。
這畫是三月前他一時興起揮筆而作。
顧清之原本打算如同之前一般,畫完便好生收起,只不過還未來得及收,便被前來府上商談要事的何予洛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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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予洛捧着畫很是贊嘆了一番,而後便玩笑道,若是顧清之以賣字畫為生,定能富甲一方。
這話聽着雖有些阿谀奉承的意味,不過武将性子直,有什麽便說什麽,加之何予洛跟随顧清之多年,顧清之知曉他并非谄媚之人,便只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過何予洛倒來了興致,提議将這畫兒拿去鋪子裏估個價,看看究竟能得多少。
顧清之對這些事情不甚在意,不過到底還是讓小厮裝成普通人家的模樣,抱着畫卷去了鋪子裏。
待到顧清之二人公事商議得差不多時,小厮也抱着銀子回來了。
何予洛瞧着那小半袋銀子,詫異道:“就這麽些?”
小厮垂手恭敬回話道:“小的打聽過了,旁的書生賣的字畫,價格遠遠不及大人這幅,大人這幅畫,已快趕上前朝那些小有名氣之人的畫作了。”
但若是落款處提上顧太尉的大名,只怕價格要翻上好幾翻都不止。
顧清之師從大家,又自成一股氣勢,收下這畫的人多半覺得這是哪個名家閑暇時揮就的畫作,尚有些收藏價值,這才給了小厮這麽些銀錢。
顧清之略略看一眼小厮遞上來的錢袋,這個數額并不讓他覺得意外,甚至比他預料的還要多些,便接過錢袋在手中把玩一番,難得起了一絲興趣:“也不知我那副畫,最終會落入哪個有緣人手裏。”
誰知兜兜轉轉,這幅蒼鷹圖,竟又回到了他手上。
顧清之起先覺得,聞櫻許是為了讨好他,不知從哪兒得來了消息,尋到了這幅畫買下,而後再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樣子送予他,讓他将其引為知己。
可看着眼前少女黛眉微蹙,頗有些忐忑地模樣,顧清之又覺得,她應是當真不知曉這幅畫的來歷。
聞櫻的确有些忐忑,覺得自己此番太過草率了。
她先前只想着這畫兒的氣質與顧清之有幾分相似便買了下來,卻不曾想到真将畫拿到他面前時,壓根兒不知說什麽好。
送個旁的值錢物件倒也還好,可她偏偏挑了幅畫兒來,既說不出作者名號,也品鑒不出個一二三來,怎麽看怎麽敷衍。
聞櫻心中這般想着,面上神情也不自覺低落下來,卻還是不想讓顧清之誤會,仰起臉來直視他墨黑的眼眸道:“我也說不清為何會喜歡它,只是那日一瞧見它便喜歡上了,而後便……想到了你。”
聞櫻說完這句話,簡直恨不得咬舌頭。
明明是想認真告訴他自己并非敷衍,可這話一說出來,怎的越聽越顯得草率?
聞櫻在心中微嘆一口氣,也不再給自己找補,索性厚着臉皮又問了一遍:“清之哥哥,你可喜歡?”
見少女神色頗有些懊惱,顧清之唇邊不自覺漫上一絲笑意:“尚可。”
尚可?那便是說,他不讨厭?
聞櫻心中頓時輕快幾分,仰起臉笑道:“清之哥哥喜歡便好。”
他說的明明是“尚可”。眼前這少女,似乎很是會給自己找臺階下。
“天色不早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聞櫻應了一聲,便跟着顧清之往外走。她雖很想留在太尉府用晚飯,趁機繼續和顧清之培養感情,可太尉府并未設宴,她目前仍是一個“外人”,沒有什麽借口能留在他家宴之上。
聞櫻跟着他往外走了兩步,忽地又想起原書中原主推朱璃落水一事來。
可不就在今日?
一想到原主最後慘死何予洛劍下地下場,聞櫻頓時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把拉住顧清之的袖擺。
顧清之冷不丁被攥住衣袖,回頭看向聞櫻,目光間帶了詢問。
聞櫻腦中飛速運轉,信口胡謅了一個理由道:“清之哥哥,我想去城東的流光閣裏買些香膏給娘親帶回去,可我今日出門一個侍從也未帶,我有些怕,你送我過去好不好?”
因得聞櫻拉住顧清之袖擺的緣故,二人離得有些近,她身上輕輕淺淺的梨花香,帶着冬日暖陽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往顧清之周身襲去。
顧清之又一剎那的晃神,又聽得她話語中“香膏”一類的字詞,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頭,應道:“好。”
等他回過神來,話已出口。又見少女聽得他應下,唇邊梨渦更深幾分的模樣,顧清之到底沒說什麽,只吩咐了人備馬車,而後帶着聞櫻一道朝前走去。
去流光閣買香膏不過是個借口而已,但做戲用完做全套,聞櫻下馬車進了鋪子,對着那一溜瓶瓶罐罐做出認真挑選地模樣。
大抵是女孩子的天性,聞櫻挑着挑着,倒認了真,待挑了幾罐喜歡的味道出來,就見顧清之在門邊站着,也不踏進裏來,只遠遠地看着她。
門邊徘徊了不少出府替夫人小姐采購物件兒的婢女,見顧清之門神一般地立在那兒,不敢貿貿然進來,卻也不敢空着手回去,只得等在街邊,不住地朝裏張望。
掌櫃的見有生意做不成,頗有些心痛,不過他當然認得面前這人是誰,分得清孰輕孰重,上前熱情地替聞櫻介紹起來。
聞櫻挑着挑着,忽覺周身太過安靜了些,擡頭一看,只見偌大的鋪子裏,除了她與碧落,就只有立在門邊的顧清之這三位客人。
聞櫻瞧見外邊兒三三兩兩婢女打扮的人不住往裏張望,頓時便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讓掌櫃的将她方才挑出來的香膏包好,而後來到顧清之面前,對他笑道:“若是不喜歡裏邊兒的味道,便不用陪着我一道進來的。”
顧清之确實不喜如此濃烈的脂粉香氣。或者說,他壓根兒就不喜歡脂粉香氣。方才與聞櫻一道走至門前時,他便覺得撲面而來的氣味熏得他頭暈腦脹,堪堪忍住掉頭離去的沖動,卻也不想再往裏踏一步。
不過香粉鋪子的掌櫃自然也知曉,若是許多香氣混雜在一起,雜糅的味道定不好聞,便也用了許多心思,不僅将罐子一一細密封好,就連位置的擺放也下足了功夫,相輔相成的香氣置放在一起,只會叫人覺得馥郁秾麗。
而像顧清之這般聞到便覺得不喜的人,少之又少。
就連顧清之自己也明白,他在香氣這一類事情上,鼻子比旁人更靈敏些,忍耐度也更低些。
只有少女身上的梨花香,算是莫名其妙的例外。
所以當聽得聞櫻一句話便說出他心中所想,顧清之略有些詫異。
她怎的知曉是這般緣由?
說起來,還是要托青梅竹馬顧清之的福。
青梅竹馬顧清之同樣也是個狗鼻子,同樣也不喜香水味。
因此當聞櫻見顧清之微微皺着眉,不肯再往裏進一步時,下意識便認為是般緣由。
沒想到誤打誤撞,叫她給碰對了。
掌櫃的見太尉大人與聞姑娘并肩離去,心中松了一口氣。下一秒,鋪子裏便呼啦啦進來許多人,一個個都舉着銀兩向他道:“我來娶我家小姐前段時日定下的香膏!”
掌櫃登時手忙腳亂起來。
聞櫻被碧落扶着上了馬車,并不知身後又起了新一輪議論。
“你瞧見沒,太尉大人居然陪聞姑娘去買香膏了!”
“我只陪我家夫人買過,多無聊的一件事情啊,看來太尉府好事将近咯!”
“對呀,看來太尉府好事将近咯!”
“什麽?好事将近?”
“哎,哎你聽說了沒,太尉府好事将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