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嬌氣
他這問題問得着實奇怪,聞櫻來不及細想,順着他的話答道:“我是蓁蓁。”
為顯得親近些,她還特地與他說的是自己的小字。
聽得她姓名,顧清之更加篤定這是祖母想要硬塞給他的通房丫鬟了,什麽珍珍愛愛的,一聽就是主人家賜下的名字。
看來他得對聞四姑娘表現得更熱絡些,讓祖母歇了這些心思才行。
聞櫻全然不知曉他在想什麽,以為他聽了自己名字後便知曉了自己身份,看着那道猙獰的傷口,也不多想怕不怕了,心一橫,就要将沾了藥膏的指尖覆上去。
誰料卻被顧清之擋開。
聞櫻覺得這人當真奇怪得很,又讓她上前擦藥又擋着她的手不讓她碰,于是耐着性子詢問了一句:“清之哥哥?”
顧清之一句“出去”在聽得她這句嬌嬌柔柔的稱呼後卡在了喉嚨裏。放眼整個京城,敢喚他一句“清之哥哥”的,怕也只有聞家四姑娘了。
顧清之隐約想起,聞四姑娘的小字,确實是喚蓁蓁。
聞櫻見他收了手,便要繼續為他上藥,誰知又被止住動作,而後聽得他道:“你先出去。”
聞櫻幾次三番被打斷,心中已然有些不快,聽得他又要趕自己出去,更是不明所以,看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帶了些惱怒。
正要問他為何如此反複,就聽得顧清之低笑一聲:“你若是不想出去,也可以。”
顧清之說完這句話,而後便用手撐着木桶邊緣谷欠起身。
眼見他就要從水中出來,聞櫻飛快地直起身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待走到房間裏,瞧着顧清之的床榻、顧清之的衣櫃、顧清之的書架,聞櫻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房中除了顧清之,便只有她一人。
聞櫻腦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男女授受不親”以及方才顧清之起身的畫面混雜在一起,擾得她呼吸都有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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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亂想着,冷不丁聽得身後一句:“過來。”
聞櫻回頭看去,就見顧清之不知何時已出了來,身上只披了一件中衣,前襟大敞,正斜斜倚在榻上。
聞櫻方才瞧見他背影,便知曉他定是常年習武之人,可她心中知曉與她親眼所見,又完全是兩碼事。
而此時顧清之毫無顧忌地敞着衣襟,全然不顧及男女之防,讓聞櫻一飽眼福的同時也有些忐忑。
他該不會是想趁着無人之便,先把她收了吧?
許是聞櫻猶豫得太久,顧清之又說了一遍,并且仿若窺見她心思般補充了一句:“你不過來,怎為我上藥?”
聞櫻手中還握着那白玉小瓶,聽得他說“上藥”才反應過來他這般敞着衣襟究竟是為何,不禁暗道自己真是想得有些多,當即便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朝顧清之走去。
顧清之故意躺在床榻之上,又故意一副衣衫不整地模樣,為的就是讓聞櫻心中羞怯,能羞到轉頭跑出房門最好,省得他再去費心應付。
可誰知眼前這女子不僅沒有半分臉紅的跡象,還一臉坦然地朝他走來,而後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邊,還未等他再說些什麽,沾了藥膏的青蔥玉指便落在了他傷處。
藥膏微涼,落在身上時的觸感讓顧清之微微眯了眼。
聞櫻卻絲毫未察覺顧清之旁的反應,她之前便覺得這傷口太長,看着吓人,待離得近了,更是覺得可怖。她從未幫人上過傷藥,瞧着這傷勢,也不知他恢複了幾分,便不敢用太大力氣,且越往後便越覺得他這傷瞧着都疼,動作愈發輕柔起來。
少女小心翼翼地為他傷口上着藥,對顧清之來說卻有些折磨。
不是說她太不小心了,而是說她太過小心了。
輕輕柔柔的觸感,讓他莫名覺得有些癢。
可看着少女垂着眼眸仔仔細細地為他上着藥,拒絕的話在顧清之嘴裏打了個轉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聞櫻認認真真的上着藥,待上完時才發覺她方才太過專注,幾乎都要趴到顧清之身上去了,不自覺便有些面紅。但見顧清之一派淡然,又覺得上藥這事兒再正經不過,沒什麽好害羞的,便斂了神色,将手中藥瓶放去一邊,學着顧清之的淡然模樣道:“好了。”
“去将紗布拿來。”
若是直接将衣服披上,只怕不多時便會将藥膏蹭了個幹淨,那她如此細致地這般功夫也就白費了。
聞櫻這般想着,覺得是自己疏忽了,便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将桌上那匣顯然是為他處理傷口的物件一并抱了過來,示意顧清之稍稍起身,配合她來包紮傷口。
待到顧清之直起身子,聞櫻将紗布舉到他面前時,卻又犯了難。
他傷口從左肩一直延伸至胸腹處,若要好生包紮起來,勢必要從背後繞一圈才行。
也就是說,她每繞一圈,便相當于要虛虛抱上顧清之一回。
顧清之顯然也看明白了聞櫻的處境,卻不但不想法子讓二人之間不必那般親昵,反倒還擡起了胳膊,以便聞櫻動作。
主動對他“投懷送抱”,聞櫻當真有些不好意思,饒是她再在心中說服自己這只是為了顧清之傷勢的不得以之舉,卻仍覺得他二人的這樣屬實過于親昵了些。
顧清之神色淡淡,見聞櫻躊躇起來,便開口道:“蓁蓁若是覺得不妥,那便将紗布放在一旁。”
他話中的意思原本是說,她若不想做,便放在一旁待會兒召個大夫來做,若聞櫻識趣兒,便會聽明白這是在給她臺階下。
可聞櫻所想卻全然不同,她壓根兒沒有想到顧清之還能喚旁人過來幫忙,只覺得若是自己不幫他,他便只能自己動手了。
于是乎,這話落在聞櫻耳中,反倒多了些可憐巴巴的意味來。
一想到顧清之自己反手吃力地裹着傷口的模樣,聞櫻便于心不忍。
于是乎,聞櫻不僅沒如顧清之所料的那樣紅着面頰放下紗布,反倒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将手中紗布展開一截,放輕了力道往他身上裹去。
少女身上輕輕淺淺的梨花香氣撲面而來,顧清之一僵,條件反射般地要推開她,最終卻止住了動作,任由聞櫻在他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
顧清之不喜歡與人如此親近,聞櫻也沒好受到哪裏去。她若是想要将紗布從顧清之背後裹上一圈,便要将手探到他背後,将紗布從一手之中遞到另一手之中,也就是說,她要将顧清之虛虛抱在懷裏才行。
顧清之比一般男子身量更要高些,又因得常年習武的緣故,身上線條分明,聞櫻想要從他肩上虛虛抱住一圈,需得要十分小心才能不碰到他。
聞櫻端着胳膊十分不自在,顧清之此時也十分不自在,少女輕輕淺淺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撲打在他頸側,惹出一股莫名的情絮來。
聞櫻既要顧及着傷口,又要顧及着不與他肌膚相觸,傷口包紮了不過一半,便覺得胳膊已然酸了。但見顧清之半阖着眼,一副對她十分信任地模樣,聞櫻咬了咬牙,繼續手中動作。
待強撐着胳膊将他整個傷口都包紮完,聞櫻額上已淺淺浮了一層冷汗。将紗布尾端打了個結,聞櫻擡頭看向顧清之,對他淺淺一笑,想告訴他傷口已經處理好了。
話還未出口卻忽地眼前一黑,聞櫻額淺笑還凝在唇邊,便直直朝裏倒去。
在暈過去之前,她還不忘照顧顧清之這個傷員,生生往裏偏了一偏,避開了他的傷口。
卻沒料到這樣一來,她能不偏不倚地倒在顧清之腿上。
這種裝暈倒博可憐的戲碼顧清之見得太多,更何況聞櫻還這般精确地伏在了他膝上,顧清之自然便認為她也是在做戲,想借着為他處理傷口一事而讨個好處。
“先起來。”顧清之稍稍擡腿,想讓聞櫻從他身上起來。
眼前這位聞四姑娘的确是幫了他,想從他這裏要些好處去也未嘗不可。可他不喜這般做作的戲碼,若她能直白地說出她想要什麽,于他而言反倒更省事些。
誰知他稍稍一動,聞櫻便從床榻上滑了下去,摔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見眼前少女如同一片被風吹落的葉般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顧清之忽而想起了她小字為何喚做蓁蓁。
聞櫻打小身子便弱,比旁的孩子更瘦些,也更嬌氣些,三天兩頭便要請大夫,拿藥當飯吃更是家常。太傅心疼這個女兒,便給她取小字為蓁蓁,取枝葉繁盛之意,願她能茁壯成長。
所以,眼前這個嬌氣包暈了過去,應當是真的暈了過去。
顧清之無奈嘆口氣,起身下榻,将聞櫻抱了上去安頓好。本想自己動手掐她人中讓她醒過來,又想起她自小身子骨便弱,擔憂她還有旁的不适,便揚聲喚了小厮去請大夫。
小厮忙不疊去了,不大一會兒便領着大夫回了來,與大夫一道來的還有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一進門,瞧見聞櫻面色蒼白地躺在顧清之榻上,舉起拐杖便往他身上打去:“好好的人,怎的到你房裏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