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柏炀守了陸念一夜。天快亮了,?見陸念也沒再哼哼唧唧,他便關了陸念的鬧鐘和手機,又把屋內的床簾拉得嚴絲合縫,?悄悄離開了。
??中途,陸念迷迷糊糊地醒過幾次,?卻都以為天還沒亮,時間尚早。于是他又沉沉地睡去。直到徹底睡飽後,?他撩起沉沉的眼皮,?看着天花板發呆。他胃裏翻天倒地的疼,?身上也乏力到家,?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腦子裏斷斷續續地浮現出昨晚喝酒的事兒,?記憶只留在劉希平原諒他之時。
??後來發生了什麽?
??陸念揉了揉發漲腦袋,?實在想不起來了。
??“醒了?”柏炀推開門,?客廳裏柔和的光線一下湧進黑乎乎的卧室,?陸念眯了下眼,?看見柏炀正倚在卧室的門框上。柏炀逆着光,?光暈勾勒出他立體的五官輪廓。
??真是好看啊。
??陸念眯了眯眼,?又收回視線。
??柏炀走進屋裏,?他從床頭櫃上拿起水杯,?遞給陸念,“先喝水。”
??陸念慢吞吞地從被窩裏鑽出,?柏炀在他身後塞了個靠墊,?陸念靠上去,?接過水杯喝了口,聲音沙啞,“現在幾點了?”
??“下午五點,?自己算算你睡了多久?”柏炀淡淡道,順手打開床頭燈。
??“招商那邊怎麽...”陸念皺了下眉,沿着床邊尋找手機。
??“我剛和蕭桢同步過,招商目标已經完成了八成。”柏炀把他按回床上,聲音冷冷,“昨晚的事兒,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聽到招商已經可以順利開展,陸念不由松了口氣,心情也輕松了些。他瞥了眼柏炀,無辜搖頭,輕笑,“我和你說什麽?倒是你現在在我家,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一股氣一下就湧到柏炀腦門上,但瞧着陸念蒼白的面頰,他硬生生地忍住。他的舌尖頂在口腔內壁,盯着陸念看了好半晌,轉身走了。
??陸念收起笑容,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他做的不過都是分內之事,在這個職位上,拿着這個職位對應的不菲的薪水,他就有義務要替公司解決這件事。既然是這樣,又何必大張旗鼓地拿出來炫耀讨功。
??片刻後,柏炀端着個小碗走進屋,遞給陸念,“先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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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裏是麥片煮荷包蛋,柏炀還在部隊時,每次聚餐喝完酒後,食堂就給做這個,能養胃。他昨晚外賣點了食材,下午掐着陸念醒來的時間,早早就用小火煨着燕麥。
??陸念瞥了眼碗裏白乎乎的東西,興致不高,“先放那兒吧。”
??柏炀早就發現陸念一向不按時吃飯,而且還格外挑食。他睨了眼陸念,“胃不想要了?”
??陸念沒接碗,只是坐直身,傾身用勺子攪攪碗裏白兮兮且軟乎乎的東西,又惡趣味地戳戳荷包蛋,興致乏乏,“不想吃,這東西太像嘔吐物了。”
??怎麽這世上還有這麽難伺候的人?
??柏炀沒忍住,伸手捏住陸念的下巴,逼迫陸念看向自己,柏炀眯眼俯視他,“能不能給我安寧點?”
??陸念擡眸看着柏炀,突然就笑了。他眼睛跟着一彎,露出淺淺地酒窩,乖乖地說了聲,“能啊。”
??柏炀從沒見過陸念這樣的笑。他頓了下,松開手,盡管他就沒用勁,但陸念的下巴上還是紅了點。看到那抹紅色的印記後,柏炀不太自然地瞥開視線。
??陸念下床簡單洗漱,走到餐廳坐下,柏炀把麥片端來,陸念低頭拿起勺子攪拌麥片,看着确實規矩安寧了許多。柏炀走到陸念卧室,又給陸念拿了條薄毯。
??只是他剛從卧室出來,走到餐廳,就見陸念拿着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的可可粉,然後用小勺往碗裏舀。合着是要把原味燕麥粥變成巧克力味。
??柏炀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快步走過去,打開陸念的手,收起裝可可粉的桶,扔進廚房某一櫥櫃,走出來後冷聲道,“你又要做什麽?”
??“不想吃,沒味。”陸念扔下勺子,雙腳盤起縮在椅子上,懶洋洋地閉着眼。
??柏炀就沒見過這麽會折騰人的人,他把手上的薄毯随手陸念身上。可半天陸念也不動,任薄毯胡亂地搭在身上,托在地上。柏炀深吸了一口氣,蹲在陸念面前,躬身打開薄毯,耐着性子地替陸念蓋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氣,盡可能地用正常聲音道,“先吃東西,等下有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兒?”陸念揉揉太陽穴,随口一問。可等了半天都沒見柏炀開口,陸念睜眼,迎面對上正冷眼瞧着他的柏炀。
??作過頭了。
??陸念反思了下自己剛剛的行為舉止。他坐起身,端起小碗,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碗裏的東西也漸漸見底,他把碗放在桌上,看向坐在對面的柏炀,擦擦嘴,“什麽事兒?”
??看着陸念吃完東西,柏炀面色緩和了些,他雙手交叉着放在腿面,“《清渡》這個項目你有印象嗎?”
??陸念點頭。
??這是柏氏最新的電影劇本,整體故事輕松幽默,看點也足。只是公司最近一直在忙《最後的兇手》,這個項目便有意無意地被擱置了。
??“劇本我看過,挺好的,怎麽了嗎?”陸念道。
??柏炀沉默了會,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你考慮過做《清渡》的導演嗎?”
??“嗯?”陸念一怔,心裏砰砰直跳。他傾身看向柏炀,目光裏有絲探究,聲音也不再散漫,多了份嚴肅,“柏炀,你什麽意思?”
??柏炀揚起下巴,點點陸念身後裝滿攝像機的儲物櫃,“我記得你大學讀的是編導。”
??陸念掃了眼自己的儲物櫃。他半笑不笑地看着柏炀,語氣淺淺,“這麽快就想把我趕出公司管理層,你自己霸權?”
??柏炀白了眼陸念,心下無語。
??他昨晚考慮了一晚上《清渡》的事兒。柏氏沒有自家禦用導演,《清渡》的定位就是小成本的商業電影。既然如此,那就可以考慮讓陸念去試試水。他把這一切歸為惜才愛才。既然陸念有實打實的功夫,又想拍電影,那他索性就圓了陸念的夢,看在陸念為柏氏付出這麽多的份上。
??“沒吃飽。”陸念把桌上的空碗推給柏炀,又窩回椅子裏閉着眼,仍是慵懶随性樣,“先把《兇手》項目處理完,再說《清渡》的事兒。”
??柏炀沒再說話。他拿起碗,去廚房給陸念盛粥。
??柏炀離開餐廳後,陸念睜眼看向儲物櫃,裏面的鏡頭和相機閃着盈盈的光。
??他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相機每一個鏡頭的參數,甚至只是遠遠的看一眼機子,他都能想象到這些玩意把玩在手裏的感覺。
??柏炀入伍的那晚,他決心封手轉系。難過心痛遺憾是有,但更多的是一定要放棄的決絕。他不是天才,做不到一心二用。他知道如果他想兩手都抓,那最後反而什麽都做不好。
??糟蹋了愛好,也守不住柏氏,更對不住柏炀,實在沒必要。
??他是個說到就能做到的人,封手後也沒有再摸過機子。就連餘琰、馬白安勸他去拍片,承諾給他最好的劇本,最頂尖的制作團隊,他都沒有心動過。可當這句話從柏炀嘴裏蹦出來時,他承認他有一瞬心動。
??但也僅限于心動,塵封多年的東西,不是說撿起來就能撿起來的。
??----
??少了綠地的幹預,《最後的兇手》招商大獲成功,這讓兩個公司松了口氣。《兇手》項目算是能落地開花了,拍攝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女主演定了柏氏的小花白冰,男主演經過商讨後,沒有選擇柏氏的黎夏,選了別家的男藝人。
??下午三點,辦公室裏,柏炀給劉希平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對方的助理,語氣匆匆,“柏總,我們這邊馬上要登機回S市,您有什麽事麻煩長話短說。”
??“這麽急?”柏炀問,“你們在哪個機場?”
??“T城。”對方助理也沒想那麽多,便随口一說,便挂了電話。
??柏炀找到S市今日的航班信息,确定劉希平會在四個小時後下飛機。柏炀挑眉,披上外套,悄悄走了,似乎是怕驚動人,他連車都沒開。
??他離開公司後,上了路邊柏太助理的車,駛向機場。下車後,柏炀從後備箱中取出兩瓶價值不菲的白酒,特供的,一般外面很難買。
??柏炀拎着酒,走進機場。他的時間卡的很準,到機場的時候,劉希平的航班剛好降落。柏炀在出口處守着,目光精準地從人群中鎖定劉希平,他走上前喊了聲,“劉董。”
??劉希平一愣,又笑,“小柏,你怎麽來了?”
??柏炀晃晃手中的白酒,也笑,“上次在電話裏出言不遜,總的給劉董賠個不是。”
??“瞧這話說的。”劉希平擺擺手,“小陸不是都來道過歉了嗎?”
??不提陸念還好,一提陸念,柏炀的眸子裏便閃過一絲狠戾。他眨眨眼壓下情緒,“不一樣。”
??劉希平邊往前走,邊說,“都一樣。”
??軟得不行,那就得來硬的。
??柏炀向着劉希平的方向挪了挪,聲音壓低,“聽我祖父上次說,劉董最近在投資地産,他老人家讓我給你帶個話。”
??果然劉希平腳步一頓。柏炀的姥爺是S市乃至A國的地産大亨,老人家手上的信息肯定不一般。但一想到明天還有重要會議要開,劉希平還是有些糾結,不知道要不要去。
??“兩個小時。”柏炀看了眼手表,“就耽誤劉董兩個小時。”
??“成。”劉希平咬咬牙,決定赴宴。
??柏炀看了眼劉希平助理,“你先去取行李,我們倆去吃飯。”
??劉希平臉上雖閃過對柏炀擅自主張的不滿,但還是應了柏炀的意。他跟着柏炀往出走的同時,又不忘交代助理,“兩個小時後記得給我打電話。”
??雖然柏炀看着沒什麽惡意,但他總覺得這會是一場鴻門宴,柏炀沒那麽簡單。
??兩人還是去了省城飯莊,包廂開的也是劉希平常去的那間。柏炀随手點了幾個菜,又讓服務員給裏面送上一紮啤酒。
??“小柏,就咱們兩個人,用不着點這麽多吧?”劉希平皺了下眉,摸不清柏炀意思。
??柏炀揮手讓服務生按着自己點的上,他打開一瓶白酒,給兩人滿上,遞到劉希平面前,勾起嘴角,“劉董,我喝十杯,您喝一杯,如何?”
??兩人在來的路上,柏炀對着劉希平瞎扯了一堆房地産項目,談吐交流間也時不時吐出一些新鮮名詞,哄得劉希平一愣一愣的。其實柏炀對地産行業也就是個半斤八兩的水平,只是小時候在家聽老人念叨得多了,耳濡目染學了些,但對付剛剛入行的劉希平來說,已經夠用。
??劉希平剛從柏炀這聽完小道消息,學了點新玩意,占了點小便宜,這會他面對柏炀如此謙卑的要求,也不好拒絕,甚至還得給柏炀幾分面子。他咽了咽口水,強顏歡笑,“別介,小柏,咱們今個就都不喝了。”
??“您不用喝,我喝。”柏炀唰唰幾杯酒下肚,他倒立起酒杯,示意杯子已空。他嘴上說着“你不用喝”,用的也是敬詞,但那雙鷹隼般鋒利的冰冷眼神,卻緊緊盯着劉希平,一刻也不放過。
??劉希平被他盯得後背發麻,咳了聲,象征性地也喝了一杯。
??“劉董別客氣。”柏炀傾身給劉希平滿上酒,也給自己加上。他又是“噸噸噸”地幾杯下肚,笑着看向劉希平。
??劉希平陰着臉,跟着喝了幾輪。他看了眼手表,距離從機場出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他微不可察地松口氣,心想再有四、五十分鐘他就可以開溜,幾十分鐘倒也不至于喝醉誤事,便也順着柏炀喝。他喝一杯,柏炀喝十杯,面子上過得去就成。
??但酒這東西,經不起喝,一旦開喝,興致也就高了。
??劉希平作為典型中年富商代表,話多,也愛顯擺炫耀,拉着柏炀就聊政-治、軍-事什麽的。柏炀在部隊呆了六年,應付個半吊子的劉希平還是綽綽有餘。劉希平被哄得高興,最後一拍桌子,不讓柏炀多喝自己少喝,非說兩人要喝就喝一樣多,要平起平坐。
??柏炀挑眉輕嗤,又借着無腦誇贊劉希平“寬宏大量”的名號,往複不斷地給劉希平敬酒。半個小時不到,一瓶白酒就已見底。
??劉希平開始發暈,潛意識知道要拒絕柏炀,然後趕快離開,他明天還要接見黨-委的人,有正事要做。可他就感覺到肩膀一直被人壓着,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想起身卻起不來。
??“劉董,再喝一杯。”柏炀一手按住劉希平的肩,另一手給劉希平遞上酒杯。
??劉希平直擺手,嘴上嘟囔着,“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可柏炀跟沒聽見似的,又是三杯酒下肚。他對着劉希平倒立起酒杯,聲音低沉,“劉董,你就這點水平?”
??酒杯內壁上還挂着幾滴殘酒,杯子一立起來,裏面的水珠就稀稀拉拉地滴在劉希平臉上,這是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動作。加上柏炀譏诮嘲諷的話,落在劉希平耳裏,無異于挑釁。他奮力坐起身,掙開柏炀的桎梏,外套一脫,桌子一拍,就喊着要喝。
??人家要喝酒,柏炀也沒有道理不奉陪,他主動為劉希平倒上酒。兩人又喝了幾輪,第二瓶白酒開始慢慢變少。
??柏炀喝得不少,也有些上頭,他靠在椅背上休息,順便睨了眼劉希平。劉希平已然儀态大失,敞着領口,臉紅脖子粗地坐在椅上大喘粗氣。
??桌上劉希平的手機響起,劉希平不知道是迷糊了還是睡着了,總之沒反應。柏炀挑起嘴角,勾過桌面上的手機,看到是“助理”二字,他果斷選擇挂斷,而後關機。緊接着,他又把手機扔到桌上,手機與玻璃桌子碰撞,發出“噗通”一聲,動靜不小,可劉希平仍然沒有反應。
??柏炀站起身,簡單活動筋骨,從裏面鎖住包廂的門,又開啓包廂“請勿打擾”的模式。他單手把角落的一打啤酒拖到桌上,取出裏面的12瓶酒,撬開瓶蓋,依次排開,擺在劉希平的面前。
??柏炀給杯子裏倒了些酒,遞到劉希平面前,聲音帶笑,眼神發冷,“劉董再來一杯?”
??劉希平擺擺手,含含糊糊地說着夠了,不能喝了。
??你他媽也知道喝酒要有度?
??柏炀周身的暴戾之氣再怎麽也掩蓋不住了。他擡起右腿,小腿和膝蓋壓在劉希平大腿上,狠狠發力,阻止住劉希平亂動。他又用左手将劉希平的兩只手腕擡起,固定于劉希平的頭頂之上,再用右肘壓住劉希平手腕,不讓劉希平瞎撲騰。
??整個動作流暢幹淨,毫不拖泥帶水,像是訓練多遍。
??柏炀從桌上拿起啤酒,打開蓋子。他用酒瓶拍拍劉希平的臉,趁着劉希平半夢半醒,嘴巴微張,柏炀猛地就把酒瓶怼進劉希平的嘴裏。
??劉希平一時沒反應出來,大張着嘴,不少液體順着嘴角流下。見勢,柏炀肩臉并用夾住酒瓶,暫停往劉希平嘴裏灌酒的動作。
??他用騰出來的左手向上擡起住劉希平的下巴,逼着劉希平阖上嘴,又用兩指夾住劉希平的臉頰,強迫他揚起腦袋咽下酒。而後柏炀松開手,給劉希平個喘息的機會,五秒之後,酒瓶又一次塞進劉希平的嘴裏。劉希平哼哼哈哈地亂撲騰,柏炀微微加力,治劉希平和玩小雞似的。
??一瓶接着一瓶,兩人腳下堆起越來越多的空酒瓶。柏炀雙眼微紅,看着桌上剩餘的幾瓶還未動的酒,二話不說再勾起一瓶,仍往劉希平的嘴裏-插。
??看着劉希平痛苦驚恐的雙眼,漲紅的老臉,不斷快速起伏的胸腔,還有喉間暴起的青筋,柏炀眼前飄得全是陸念當天在飯局上的模樣。
??發紅的眼尾,髒兮兮的衣衫,和抱着馬桶的狼狽模樣。
??在他沒到之前,陸念是不是也被人這麽折騰過?
??“媽的。”一想到這,柏炀暗吐髒話,拿着酒瓶的手更加發狠。
??也許是真的到了劉希平的極限。他的喉嚨開始上下滾動,用漲起的肚子不斷撞向柏炀的腿,嗓子裏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眼瞧着就要嘔吐。
??柏炀眼神一閃,迅速松開劉希平,走到一邊。逃離了桎梏,劉希平猛地彎腰扶着桌子,狂吐不止。從亂七八糟的啤酒,再到後來的食物殘渣,直到後面胃裏的酸水。吐完之後,劉希平坐在椅上,身上沾滿髒物,一臉的呆滞。
??柏炀倚着牆,強迫自己恢複平靜。他瞧着劉希平的模樣,明白再鬧下去就會出事。他看着桌上剩餘的幾瓶啤酒,緩緩閉上雙眼。
??他腦海中閃過他最後一次執行任務的畫面。
??當時任務失敗,他們小組被敵方控制。而他已三天滴水未進,肩部還中了一槍,又被敵方雙手懸住吊在屋頂,用蘸了鹽水的鞭子反複抽打。他整個人意識渙散,精神卻又保持着高度緊張,以備應對敵方不定時的提問和套話。就連他自己都認為命不久矣,做好了随時英勇就義的準備。
??精力被耗盡的一瞬,他無力地閉上眼。血液開始湧向大腦,腦內轟聲一片,面前萬物淪為虛幻,抽打在身上的鞭子只聽得見聲卻感覺不到痛意。但在這一刻,他發瘋地想見陸念,腦子裏閃現的全是陸念的模樣。
??幼時的陸念,少時的陸念,青年時的陸念,最後彙聚成一張既溫文爾雅又散漫欠揍的陸念。
??這是只有他見過的陸念。
??最後,他不記得他是怎麽被救出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陸念。
??但肩部的那一槍,意味着他以後的槍-法肯定會受到影響。組織詢問他的意見,看他要不要去任教或者轉成文職。而那時恰逢柏建國去世,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退伍。
??-
??天色漸暗,工作上的事兒已經處理完了,陸念伸了個懶腰,起身去喊隔壁司機先下班,卻意外發現司機辦公室的燈是關着的。
??他掃了眼娜娜,“他什麽時候走的?”
??“有幾個小時了吧,我記得我下午去取奶茶外賣的時候,柏總辦公室好像就沒人。”娜娜從桌上拿起奶茶,看向上面貼着的制作單,“嗯?三點制作的,那差不多四點送到我手上,柏總四點就走的?”
??這麽早?
??陸念眉頭輕蹙,轉身回到辦公室,想了想還是給柏炀撥了通電話,準備給柏炀科普一下公司對于早退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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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聲再一次響起,柏炀睜開眼,情緒平穩了很多。他正要去拿劉希平的手機,卻突然意識到劉希平的手機被他關機了,響的是自己的手機。
??柏炀皺了下眉,從兜裏掏出手機,掃了眼來電提示,一串純數字,沒有備注。他接起電話,“省城飯莊,接我。”
??陸念帶着娜娜趕到飯店,問都不用問地直奔劉希平常去的包廂。陸念敲着包廂的門,聲音急切,“柏炀,你怎麽回事,你給我開門。”
??柏炀拉開門,一股濃烈的臭味湧出。陸念皺眉走了進來,見柏炀只是臉上發紅,滿身酒氣,神志尚且清醒後,他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角落還癱了個劉希平,劉希平下颚通紅,嘴巴大張,眯着眼睛,晃來晃去,卻沒發現屋裏來了人,明顯是喝多了的模樣。
??“咦,惡心死了。”娜娜捏着鼻子,嫌棄地看了眼坐在污垢之中,眼神渙散的劉希平,又看向桌上驚訝道,“123...柏總你們喝了一打啤酒,還有兩瓶白酒?”
??“嗯。”柏炀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陸念給娜娜了個眼色,娜娜會意。三下兩下收好柏炀的物品,抱在懷裏。她繞開地上的人,亦步亦趨地跟在陸念柏炀身後。
??柏炀和陸念并肩往出走,又順手把門關上。陸念正要開口,柏炀食指放在唇前,沖他“噓”了聲。下樓後,柏炀搖搖腦袋,穩穩當當地走到前臺,買了單,又對前臺小姐邏輯清晰道,
??“你好,海天閣的客人不要打擾,也不要放人進去。你們打烊前他還沒出來的話,麻煩聯系這個電話。”說着,他在前臺提供的便簽上,留下了劉希平助理的電話。
??說完後,他回到陸念身邊,勾過陸念的肩膀,重心傾在陸念身上。陸念拖着柏炀往出走。娜娜開車,陸念把柏炀扶上後座,任柏炀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
??“陸哥,去那兒?”娜娜問。
??陸念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緒,“我家。”
??陸念掃了眼柏炀醺紅的臉,又想到剛剛劉希平的囧樣,用腳也能猜出來柏炀鬧着一出,是為了什麽。能把劉希平整的那般狼狽,除了喝得多意外,柏炀肯定還用了其他手段。
??陸念他想起第一次見柏炀,柏炀就是這幅狠樣暴揍其他少年,一晃已經過去了16年。可今日枕在他肩上的男人的氣勁,卻與16年前時毫無差別。
??回到家,娜娜幫着陸念把柏炀送上樓,她心中詫異陸念把柏炀帶回家的舉動。畢竟,陸念的住處,她都沒怎麽去過呢。一進門,娜娜瞧見陸念很自然地拿出柏炀的拖鞋,她頓了下。又有意無意地瞧見洗手間裏的毛巾、牙刷、剃須刀都是雙套的,娜娜心中“則啧啧啧”了半天,覺得吃到了一手瓜,巴巴地看着陸念,想聽細節,想聽更多。
??時間也挺晚了,等下還要照顧柏炀,陸念實在沒心情和娜娜閑聊。他給娜娜叫了個車,叮囑娜娜到家後務必給他發條消息。娜娜也知道這個情況下開玩笑不合适,乖乖走了。
??送走娜娜,陸念一回頭,就見柏炀靠在沙發裏,一手搭在腦袋上,昏昏沉沉的。陸念眉頭輕蹙,走到沙發上拉起柏炀,拖着他到客卧床上。陸念蹲在地上,幫柏炀脫了鞋襪。可看着柏炀仍穿着衛衣和牛仔褲,睡得肯定不舒服。
??陸念喉結一滾,手伸到柏炀的皮帶上,耳尖微紅。他頓了頓,想到自己喝醉那次,第二天起床穿的是睡衣,應該是柏炀給換的吧?
??那..那他幫柏炀換衣服,也不算逾矩吧?
??陸念幫柏炀脫了牛仔褲,又要去脫毛衣,可毛衣剛掀起來,柏炀身上一條條一道道的疤痕,自然而然地躍進陸念眼裏。陸念微怔,盡管他曾經遠遠見到過這些傷口,但遠不及此次這般近距離觀察到的觸目驚心。
??陸念眉頭皺起,神色複雜。溫熱的指腹貼上柏炀身上的傷口。
??那六年,柏炀過的怎樣的生活,經歷了什麽事兒,很可惜他什麽都不知道。
??陸念給柏炀換完衣服,又找出柏炀上次買的醒酒藥,給柏炀喂了兩粒。柏炀酒品好,喝多了也不吵不鬧,只是安靜的睡覺。陸念放心不下,找了本書,打開柏炀床頭的夜燈,坐在柏炀床邊,以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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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柏炀嗓子裏烈火燎原,他混混沌沌地睜開雙眼,想去找水。卻恰好看到陸念坐在一旁,雙手扒在床邊,腦袋枕在肘上,睡着了。
??米黃色的小夜燈照在陸念黑密如鴉羽的睫毛上,柏炀不由順着往下看。陸念的唇盈而不豐,鼻尖挺翹,皮膚澈白。他少了幾分平日的精英範兒,倒多了幾分居家生活氣兒。
??柏炀的嗓子更幹了,他收回視線,拿起床頭的水大口飲下,喝完水放下杯子後,他的視線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陸念。
??照顧人自己卻睡着,不愧是弟弟行為。
??柏炀坐起身,攔腰抱住陸念,把他挪上了床。柏炀本想把陸念弄到床左側去,可沒想到陸念一上床,就跟手機找到充電器似的,跟床貼的嚴絲合縫,挪都挪不走。
??柏炀太陽穴跳了下,也懶得折騰,關了夜燈,向裏挪了挪,睡着了。
??陸念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柏炀床上。他眨了眨眼,發現他昨晚看的書被扔在地上。
??不是,他不是在陪護嗎,怎麽就到床上來了?
??直到察覺到小腹上正搭着一截溫熱有力的臂彎,身後還不斷傳來淺淺的呼吸聲,陸念心裏一凜,秉着呼吸輕輕翻身,柏炀俊挺的五官赫然出現在面前。陸念喉結一滾,臉上發熱,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跟做賊似的立馬逃離案發現場。
??陸念折騰的那兩下,柏炀也跟着醒了,他看着陸念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瞥了眼自己昨晚抱着陸念的手,皺了下眉。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睡姿這麽差,居然還有抱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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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念簡單洗漱後,走到廚房,找到柏炀上次買的麥片和雞蛋,在網上搜了個食譜,照着教程學做飯,燒開熱水,舀出麥片放進鍋裏。他第一次做飯,掌握不好量,一會覺得麥片少,又加麥片,一會又覺得麥片多,又開始加水,做飯搞的和做實驗似的。最後瞧着差不多了,陸念給鍋裏打了兩個雞蛋,開着小火讓他慢慢煮。
??麥片煮得差不多了,陸念裝了兩碗,端到餐廳。柏炀已經醒了,正擦着頭發從洗手間往出走。陸念回頭看了眼,“怎麽不穿衣服?”
??柏炀赤-裸着上半身,身上的傷疤大大咧咧毫不遮掩,牛仔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坐下身,看了眼陸念,“衣服臭了。”
??昨晚喝了酒,衛衣上一股酒氣,簡直惡心到家,實在不想穿。
??陸念失笑,走到主卧,打開自己衣櫃,盡可能地找了件寬松的T恤扔給柏炀,“少在我家耍流-氓。”
??柏炀也覺得光着上半身不太雅觀,便也沒多說開始換上陸念的T恤,可當他的頭伸進衣領的一刻,他心裏咯噔一下。果然,他剛把衣服穿好,餘光就看見陸念已經開始笑了。
??陸念只有178,體型修長偏瘦。而柏炀接近190,又是有肌肉的那一挂。他穿着陸念的衣服,就像肌肉男偷穿美少女戰士的緊身衣似的,衣服緊繃在身上,處處透露着猥瑣氣兒。
??柏炀脫下T恤,扔到一邊。陸念也不再強求,笑說,“先吃飯吧。”柏炀睨了眼陸念,低頭吃東西。陸念用勺子攪着麥片,沒什麽胃口,便拿出手機刷業內新聞,
??[今日上午,由C省黨-委宣傳部主辦、廣電總局牽頭、綠地傳媒承接的年度扶貧電視劇《往出走》的座談會在S市召開。相關專家學者,負責人皆出席到場,就該劇展開相關的觀摩和學習。]
??《往出走》是一部政-府任務劇,當時綠地拿下該項目時,行業內還轟動了下。
??陸念向下刷了下會議照片,發現下面的配圖大多都是單人照。像這種活動,一般會拍一兩張集體參會照放在前面,後面才穿插些重要人物發言的特寫照片,《往出走》的圖片報道确實有些奇怪。陸念睨了眼柏炀,再刷新聞。
??新聞的最後才出現一張合體照,不是在會議室內,而是在戶外,大家看着都沒什麽興致。陸念着重找了下劉希平,卻沒有找到。他眸光一閃,給一位業內好友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
??好友聽到陸念的問題後,開啓瘋狂嘲諷模式。他說劉希平今天壓根就沒來,會場上本來給劉希平留的是最中間的位子,給劉希平留足了面子。但劉希平一直沒來,位子也一直空着,特別難看,活動主辦方更是不讓媒體記者拍大全景。說着,好友還着重強調,幾個政-府領導的臉都臭死了,以後綠地想在搭政-府的快車,怕得出點血了。
??又聊了幾句,陸念挂了電話,雙肘撐在桌上托着腦袋,似笑非笑,“柏炀,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損?”
??“跟你待久了,學的。”柏炀放下碗,悠悠地掃了眼陸念,十指交叉疊搭在腿上。
??...
??陸念罕見地被柏炀噎了一下。他失笑,拿起勺子,吃了口燕麥,立馬就扔下勺子,皺起眉頭,一臉嫌棄,“一股鐵鍋味。”
??他煮的有點久了,荷包蛋沉底粘住了鍋底,多多少少帶點鐵味,其實不影響什麽,柏炀都沒吃出來,可是陸念嘴就是挑。
??“吃完,不許浪費。”柏炀淡淡地看向陸念。
??陸念知道柏炀不喜歡浪費,他哼哼唧唧地拿起勺子,将就着一口一口地吃,越吃眉頭皺的越高。
??柏炀懶得搭理他,陸念的胃都破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