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言澤沉沉睡了一覺, 睜開眼,還在家。
他爬下床, 打開門, 大聲叫着謝汀雪的名字。
謝汀雪端着熱水上樓, 無奈站在樓梯口望着他, 樓下, 言澤的外公訓斥起來:“身為一個男人,一點都不穩重, 大聲喊什麽?在家說話大聲就是沒教養,給我反省去!”
言澤咧開嘴, 笑得好看。
“你在呀。”他說得很柔。
謝汀雪也很小聲:“你自己說你是不是神經病?”
言澤說:“對, 我是。以後你說我是什麽, 我就是什麽。抱抱……”
謝汀雪繞過他,展開試卷:“做了, 你差好幾天的沒寫。”
言澤:“……你應該憐惜我。”
“你是嬌花嗎?”謝汀雪反問, “我為什麽要憐惜你?”
“啊……說得對, 那請無情的摧殘我吧!”言澤躺平了。
吃了藥,他給梅檢打電話, 電話卻不通。
梅檢也陷入了高熱狀态,昨夜, 言澤倒下時, 梅檢正在經歷脫胎換骨的反叛。
他以成年人的姿态與父母對話,當然,這在父母眼裏, 無疑是大罪。他們永遠不會把他當做成人來看,不管他年紀多大。
梅檢在一大家人過年聚會時,站起來,進行了自我演講,雖然看起來,不管他表達的是什麽主題,爸媽都将他的話當做是兒子對父母的批判和抱怨。
不過,盡管過程慘烈,但結果還是挺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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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檢那個在大學教書的姑姑聽懂了意思,力排衆議,在讨論之後,帶走了他。
“我那裏離大學近,下學期讓他住我那裏,跟大學的學生們接觸接觸,逛逛圖書館什麽的,心态或許會好一些。嫂子,你們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狠,高三了,又是青春期,跟父母們思想發生碰撞是正常的。”
梅檢媽道:“你不知道,你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了,跟街頭的混混們一起,還抽煙,還背着我們去那些不好的地方,昨天竟然自己去買衣服,你看看那些衣服,他都買的什麽,不三不四的……”
“嫂子,咱們這個年代的人,看年輕人流行的東西,他們的想法,會覺得很奇怪,或者是大逆不道,接受不了……但他們同齡人就在流行這些,他是年輕人,時代以後是他們的,你要讓他像咱們這個年紀的思想……那不是未老先衰嗎?怎麽還有活力和創造力。”梅檢姑姑一番話,說的衆人心服口服,梅檢媽看向梅父,果然,梅檢爸爸以沉默表态後,梅檢媽也接受了這一提議。
“別去了別人家就沒拘束了!”梅檢媽媽提醒道,“學的有禮貌一點,聽你姑姑的話!”
聚會結束後,梅檢姑姑帶着梅檢回家。
梅檢問她:“永遠聽話,是不是永遠長不大?”
“大人永遠在小看小孩子。”梅檢姑姑邊開車邊說,“每個大人都會失憶,忘記自己以前是怎樣成長起來的。會覺得小孩子很幼稚,不成熟,或者,認為他們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可是仔細回想,人是從出生起,就有自己的獨立人格,會想,會說,會思考,他們有些,只是學不會正确表達。”
“你說得很好。”梅檢心平氣和道。
“你做得很好。”梅檢姑姑道,“姑姑不會把你當壞孩子看的,你的行為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在姑姑看來,這是你對世界的一種反思,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你想怎麽樣,都是自己的自由。”
“姑姑很适合做教師。”
梅檢姑姑笑道:“梅檢,我最喜歡的書,是《麥田的守望者》。做一個守望者,我很高興。”
梅檢低頭,苦澀一笑:“這種話……我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如果那個時候,他聽了,該多好。
“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梅檢姑姑說,“以前被我哥嫂教得太好了,好的有些死板,我覺得你活的太謹慎太壓抑,再下去,我都怕你迷失……看起來是個好孩子,但好孩子是最危險的。因為大多數人對好孩子只有要求,沒有理解。梅檢,以後有什麽話,想說就跟我說,想表達,就大膽表達,我會把你當作成年人來交流,盡量做到平等溝通。”
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孤獨的。總會有人傾聽,有人懂得,有人理解。
“謝謝姑姑……”梅檢閉上眼,把臉埋在手中,“謝謝救我。”
到姑姑家的第一天晚上,梅檢高燒不退。
他做了個夢,像清醒的夢,又像迷糊的夢。
他站在一處陌生的房間,驚訝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謝汀雪。
他聽到謝汀雪說:“你讓謝楓跟我說話!光雨,你讓謝楓跟我說話,我不要聽邢紅星的話,他說的話沒幾句是真的……光雨,你為什麽要告訴他我的住址?你不要解釋,我聽不懂,我已經約好明天跟他見面,邢紅星現在找來幹什麽?”
“……算了,你們進來吧,自動門,你輸0703,我給你們開門。”
梅檢走過去,輕輕叫她:“小雪?”
謝汀雪轉過頭來,卻只是倒了杯水。
門開了,進來了一個男人,是邢紅星。
梅檢明白了,這是謝汀雪墜樓那天。
謝汀雪皺眉:“光雨呢?”
“那小姑娘聰明,我跟你聊價格,她肯定不能在場,車庫等着呢。”
邢紅星一身煙味,謝汀雪咳嗽了兩聲,問道:“我爸呢?”
“在賓館,正生你氣呢,說你不管他。”邢紅星笑着,“閨女,你男人賺的可不少啊,一個代言拿千八百萬,我們都問過了,他一集片酬賺七八位數,你說說,你嫁人家,就不管你老爹?我們現在才住兩百塊錢一晚的酒店,說出去,你說說是敗誰的名聲!”
謝汀雪氣得發抖:“你們有臉問我要錢嗎?!謝楓跟我媽離婚了!”
“他跟你媽離婚,但他還是你爸啊,你能不管他?”邢紅星道,“現在國家都講孝道,我們要說出去,言澤跟他老婆不管爸,這是不孝,污點藝人,國家都得封殺他。”
謝汀雪想罵人,可是她不會。
她只會說一句:“胡說八道!你直說,你們打算要多少?”
“這至少要兩千萬吧。”邢紅星道,“別人聽起來會覺得多,但你男人賺得多啊,他的錢恐怕都有好幾個億吧,你是他老婆,你拿一半,那也起碼一個億了,你一個億,又不養孩子,給你爸一半不算多吧?我們也是考慮到跟你媽離婚了,要一半你肯定不給,打個親情折扣,兩千萬。”
謝汀雪撂下一句:“門都沒有!”
邢紅星當着她面,抽起煙來。
手微微發抖,人又黃又瘦,鼻孔又薄又大。
謝汀雪:“要抽出去抽。”
邢紅星噴出一口煙,道:“閨女你看,你不點頭,叔怎麽能出去呢?你立個字據,蓋個手印。”
謝汀雪翻了他一個白眼,拿起手機。
邢紅星湊過來:“讓我看你賬戶多少錢?”
謝汀雪瞪眼:“退回去!”
“閨女你可別想着要報警,你要報警,咱就電視上見,我讓全國人民知道你跟言澤什麽德行!”
“有本事你去。”謝汀雪想打電話叫保安。
她解鎖了手機,頁面停留在她剛剛給言澤發的那半截話上。
“言澤,對不起……”
經紀人之前給她打過電話,說言澤的直播馬上就要開始了,讓她守着電視看。
“澤哥還跟我得瑟,說你一定看着,他在打腹稿,準備高調秀恩愛說情話。”
謝汀雪說:“好,雞皮疙瘩準備好了,第一時間看他犯傻!”
結果,她接到了王光雨的電話,說她帶着謝楓和邢紅星來找她住處了。
謝汀雪知道今晚守直播肯定是泡湯了,自己心情也不會好,用糟糕的心情去看言澤表白,真的是辜負了他。
于是,謝汀雪手指一動,打了個言澤,對不起……
後面還沒寫,王光雨他們就到樓下了。
邢紅星怕她報警,湊上來看她的手機,他身上煙味嗆人,辣得謝汀雪眼睛疼。
謝汀雪捏着手機,走到落地窗前,開窗戶。
邢紅星突然上頭了,大吼道:“警告你!你敢報警,老子就在這兒掐死你!”
他沖了上去。
梅檢閉上了眼睛。
畫面暗了下去,他聽到了河水的聲音。等畫面再次亮起來時,是陌生的國度,陌生的河畔。
一個他從沒見過的黑發中國女孩兒,抱着書,匆匆而過。
梅檢好像知道,這個他不認識的女孩兒,如果這樣走下去,會在穿過第一個路口時,被一輛車撞倒,但在此之前,會有一個人在路口叫住她,然後拉着她一起回到河畔。
事情并沒有照着他想的發展,女孩兒經過路口時,表情微微迷茫了一瞬,她繼續向前走,之後,是急促的剎車聲。
畫面再次消失。
梅檢幾乎被燒透了,他仿佛掉進了一條河裏,被河水沖刷着,不知流向何處。
河底有一座城鎮,轉角的街巷處,兩個黑鬥篷在下棋。
他們挪動一枚棋子後,會有很多小棋子跟着移動。
一個黑鬥篷說:“我手上的queen壞了。”
“怎麽回事?”
“我的queen原本會在棋盤的中心段越過界流,跟knight相遇,之後走順利格子,轉變整個棋盤的格局。”
“哦?現在呢?”
“她沒有遇到knight,奇怪了。”
“是knight壞了,不是你的queen壞了。”另一個黑鬥篷說道,“你這個knight怎麽自己沒動?還在原地停着幹什麽?”
“對哦,我看一下。”黑鬥篷拿起一個黑色的knight棋子,說道,“……想起來了,他停在這裏會被你的queen幹擾,原本不會糾纏的,是你的knight壞了,沒按規矩來。快點讓你的knight把你的queen接走。”
“我的好了。”另一個說,“你應該先讓你的knight走,啊!我的queen碎了。棋盤好混亂……”
黑鬥篷道:“唔,那我們共同倒退十步,再走一次好了。”
梅檢想:“好奇怪的下法,并不是國際象棋。”
這時,遠處傳來鐘聲。
十下過後,梅檢轉身,水和雲急速穿過他的身體,陽光直射在他身上,滾燙。
“走起來了。”他聽到knight在棋盤上自己挪動的聲音。
“……”梅檢猛地起身,屋裏傳來一陣陣飯香。
一個女孩兒輕手輕腳走來,敲了敲門:“梅老師讓我來叫你吃飯。”
梅檢看着這個長發女孩兒,覺得她眼熟,可卻想不起在哪裏見到過她。
“你好。”梅檢呆呆問好。
“你好,來吃飯吧。”女孩子淡淡一笑,走了出去。
梅檢頭疼得要命,他拼命回憶,卻忘了自己在夢裏見到了什麽。
客廳裏,幾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男女女正在擺盤。
“梅檢,醒了?”姑姑說道,“我的學生們也來了,不用拘束,一起來吃吧。”
梅檢坐了下來。
姑姑介紹道:“這是我侄子,今年高二。”
“青澀少年啊。”一個男生笑着說,“我們是梅老師的學生。”
“過年非要來看我。”梅檢姑姑無奈,她叫住那個長發女生,說道,“蘇數,去再拿雙筷子。”
“好。”那個女生站起來,走向廚房。
梅檢目光追随着她,迷茫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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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澤給謝汀雪準備了一個驚喜。
他買了套《仙者道》送給了謝汀雪。
謝汀雪激動哭了,看了一整天。
言澤問她:“你到底喜歡青葙子什麽?”
“全部。”謝汀雪說,“我喜歡他的堅持。做魔是因為不知感情是什麽,仙子讓他知道了什麽是感情後,他有了心,也會分辯對錯。從那一刻起,他決心做正确的事,守住自己向善之心。你看,雖然所有人都不信他,罵他,逼他,連天道都背棄他,但他仍然守住了。”
“你最喜歡他哪句話?”言澤問。
“他被打入誅仙臺時,仙家子弟告訴他,他會爛在下界,永遠別再想上天。”謝汀雪道,“青葙子說,沒關系,我會作為一個人活着,做一個頂天又立地的人。”
言澤長長哦了一聲。
“他做了九次人。”謝汀雪說,“就算記憶慢慢混亂,他也不會忘記自己堅持的初心。”
“我挺喜歡那個設計的。”言澤回憶着他演的青葙子,說道,“每一次人世,都如一場夢,他最在乎什麽,再一次降生時,就會夢到什麽。有次,他以為他最在乎的是上一世的女兒,結果沒想到,他夢到的卻是将軍百戰死。那一刻他才知道,心騙不了天眼……”
謝汀雪問:“言澤,你最在乎什麽?”
言澤愣了愣,喃喃道:“對啊,我最在乎什麽?”
在乎什麽,就會夢到什麽。
天道因果,會給你想看的答案。
因果給言澤展示的是他錯過的人生,他在乎的謝汀雪,會因為他的錯過而經歷什麽。
因果給梅檢的,是他一直在意的死因,和他走錯的人生。
人生秩序,重新開始,此刻,棋盤與時間終于咬合,滾滾向前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