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進家屬樓前,謝汀雪停下腳步。
梅檢伸出手,溫聲道:“過來。”
謝汀雪搖搖頭:“你先進,我等會兒再進去。”
梅檢:“一起回來沒關系的。”
謝汀雪依然搖頭:“阿姨看到會說我的。”
“……只是偶爾一起回來,她說什麽呢?”梅檢道,“你越躲,越說明你心裏有想法。”
謝汀雪氣道:“我沒想法!”
“所以來吧。”梅檢溫和道,“小雪,算我的請求,和我一起回,給我壯個膽。”
謝汀雪雙手拉着書包帶,垂頭道:“哦,那好吧,我跟在你後面進去。”
梅檢家在二樓,敲門前,梅檢深吸口氣,又長長吐出。
謝汀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說道:“沒事的。”
她以為梅檢是因為沒有拿到年級第一而害怕進家門。
其實,梅檢還沒想好自己應該如何面對父母。
上一世,他跟謝汀雪分手後,父母安排了好多次相親,被他拒絕後,又想辦法聯手把他騙回家,逼迫他和他們看好的姑娘訂婚,那次,梅檢沒有再忍,他撕破了梅家體面的臉,掀了桌子,之後四年,再沒回過家。
氣不過的父親停了他的銀行卡,并賣掉了他名下的房子,告訴他,以他自己的能力,在燕城根本立不了足,你還是要滾回來求我們。梅檢冷笑面對,拼湊出首付,貸款買了房,默默反抗着父母的專治。
之後四年,他博士畢業,順利進了高校,每天不停地刷文獻發文章,評職稱,為生活和還貸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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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父母并不可怕,雖然活的不光鮮,但至少沒有身心俱疲。
然而,當他知道謝汀雪的戀愛對象是言澤後,梅檢妒了。
看着屏幕上光鮮亮麗,年資産輕松破億的言澤後,梅檢前半生的傲氣崩潰了,他的清高和引以為傲的學術成就脆弱的不堪一擊。
抓不住愛情,斷不了畸形的親情,背着房子背着學歷,生活需要他八面玲珑,自己卻不屑與體制內的酒囊飯袋打交道,成年人的辛酸,他嘗了一遍,到頭來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還不如他那不學無術高中學歷的情敵。
憑什麽呢?憑什麽呢!
十七歲的自己,根本沒有想過,十年後的他并沒有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也是,還在讀書的孩子,天真的以為臉上挂着疲憊的成年人不會是自己的未來。
那時,他每天都在想,如果人生能重頭再來就好了。
再來一次,他會在高三想辦法和謝汀雪分一個班,一起應考,一起拿錄取通知書,一起到燕城上學。
他會選好導師,選好領路人,一點點減少生活的阻力。
上一世,愛情是他人生的阻力之一,這一次,他要讓愛情變作錦上添花。
這次,不管什麽原因,都不會再讓她曠考。
他要她閃閃發光,優秀到父母不會挑剔的地步!
家門打開,梅檢媽媽坐在沙發上,握着手機,板着臉。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一開口就是責怪的口吻,梅檢媽媽冷聲道,“先過來,跟我說這是怎麽回事!”
她情緒激動道:“數學才137,我就不明白了,這學期才剛開始,學的考的都是剛剛入門的東西,你考這麽點分,你自己說能行嗎?!”
謝汀雪小聲道:“老師說,這次數學出題超綱了……”
梅檢媽媽嚴厲道:“你不許給他找理由!”
梅檢搬了個凳子,坐下來,問謝汀雪媽媽要了雙筷子,自顧自吃了起來。
梅檢媽媽愣了許久,操起筷子摔在他腦袋上:“你還吃!!你考第一了嗎?!你還有心思吃飯?!”
梅檢淡定道:“下次考給你。阿姨,有辣醬嗎?”
梅檢媽媽:“你說下次考就下次考?半點羞恥心都沒有,我要了張你們學校的成績表,你跟人家第一差十三分!跟第二差八分!人家第二的語文都能考到一百三十五,一卷二卷幾乎滿分,你看看你才多少!”
梅檢:“只是一次月考,你還吃飯嗎?”
謝汀雪媽媽把辣醬拿來,低聲說道:“先讓孩子吃飯吧……肯定餓了!”
梅檢媽媽越想越氣,揮手打翻辣醬,說道:“吃什麽吃!!你還有臉吃!!”
梅檢把辣醬撿起來,鮮紅的辣椒油淌了出來,謝汀雪拿着紙巾擦,梅檢把她推開,抽了抽紙擦辣椒油。
梅檢媽媽拿筷子敲着桌子批評道:“擦個桌子都不會!!你拿抽紙擦什麽桌子!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擦桌子用單位給的那種紙就行,你用抽紙擦,你挺奢侈啊!”
梅檢媽媽治家有自己的一套标準,比如抽紙是用來擦手擦臉的,而擦桌子,用質量不好的紙巾就可以。
梅家氣氛緊張,謝汀雪母女都輕手輕腳的收拾東西,謝汀雪向梅檢投來同情的目光,卻也幫不上忙。
她并不是那種嘴甜會哄的女生,梅檢也嘆息過此事。其實這種情況下,謝汀雪若是個會哄人的姑娘,很輕易就能幫助他們母子倆緩和氣氛,替他解圍。但謝汀雪鈍鈍的,并不擅長看人眼色。
梅檢放下筷子,問謝汀雪:“英語老師讓咱們組的學習小組,是約的什麽時候見面自習?”
謝汀雪愣愣道:“明天……”
梅檢內心嘆息。
謝汀雪反應了過來,但她不會撒謊,謊話說的十分不堅定:“那個,好像今天也要見面……”
梅檢補救道:“想起來了,是約的七點半。”
梅檢在他媽開口前,轉過臉說道:“媽,我們報名的市英語大賽,就是全國中學生英語大賽,海市先比賽,優勝的參加國家級比賽。”
梅檢媽媽道:“謝汀雪,你來跟我說,這是什麽比賽?別又是些不入流的,浪費時間,梅檢你都高二了!你自己想想還有幾年能學?這種雜七雜八的活動倒是積極,怎麽學習不積極呢?!”
謝汀雪道:“阿姨,英語老師說,這個獲獎了,高考能加分。”
梅檢媽媽愣了一會兒,問道:“是那種跟全國物理競賽一樣,得金獎了能加分提前錄嗎?”
謝汀雪硬着頭皮點頭:“應該是。”
梅檢媽臉色緩和了些:“你們學校多少人參加?”
梅檢搶先道:“一個學校五個。”
謝汀雪媽媽适時說道:“讓孩子先吃飯吧,時間也快跟不上了。”
梅檢媽媽說:“你們約的哪兒?”
梅檢随口編道:“一個同學家,在濱江。”
“……去別人家要禮貌,晚上九點之前回來。”
“嗯。”
盤算那麽多有什麽用,真見了親媽,他依然沒有招架能力。
梅檢垂眼吃飯,多年未見,原本以為見到以前的父母,他會心生感慨,內心多少會激動澎湃。
然而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媽還是那個媽,嚴厲專橫,掌控欲強烈到幾乎病态,一點點不合心意就會全盤否定。
不愉快的開端啊!
梅檢長嘆口氣,聽到嘆息聲的梅檢媽就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唠叨與說教。
“嘆什麽氣!你一個半大小子有什麽好嘆氣的?應該嘆氣的是我!”
現狀無法改變,能做的,只有迅速且專注地過完剩餘的高中生活,遠離家庭,到燕城開始新生。
梅檢瞥了謝汀雪一眼,心道,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他和謝汀雪過着同樣的生活——壓抑、疲憊、一身灰。
可少年人的掙紮又算得了什麽?就算他的靈魂已是成人,他在俗世中的軀殼卻依然是十七歲的未成年,是父母眼中需要時刻緊盯着的孩子,是要完全握在手中,不許他獨立反叛的孩子。
循規蹈矩,壓抑至極。
吃過飯,梅檢和謝汀雪出了門。
梅檢媽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們,等關了門,梅檢媽媽焦躁不安起來。
她讓謝汀雪媽媽打開門追問:“那五個人都是誰?”
梅檢知道他媽媽在擔心什麽,他說:“帶我三個男生,兩個女生,都是高二的,老師按英語成績選的。”
謝汀雪媽媽回來說了,梅檢媽坐不住,又翻出電話本,找英語老師的電話,打算問一問這幾個學生的情況。
其實,五人學習小組是約在周六上午在濱江一家麥當勞見面,出了門,梅檢漫無目的走在街上。
走到燈火輝煌處,梅檢舒了口氣,笑道:“我們去把自行車推回來吧。”
謝汀雪點了點頭。
梅檢溫聲道:“家裏要一直這樣,也挺壓抑的,是不是?”
謝汀雪安慰說:“阿姨只是對你期望太高……”
“你肯定不喜歡這樣的家庭氛圍。”
謝汀雪擺擺手,勉強笑道:“比我家好多了。”
梅檢眸光閃爍,無力笑了笑。
“看來我們都挺慘的。”
“是呢!”謝汀雪笑道,“不過考上大學應該會好很多!”
路過一家賣粥的小店,梅檢駐足:“你剛剛吃飽了嗎?”
謝汀雪:“你沒吃飽吧?沒事,咱們還有一個半小時,足夠了,你想吃就吃吧。”
梅檢點了幾道家常小炒,要了兩碗粥。
坐在簡陋的小店裏等粥時,梅檢忽然笑道:“好久沒和你一起吃過飯了。”
謝汀雪疑惑地嗯了一聲:“你說的是出來吃飯的次數嗎?”
梅檢回憶道:“燕城有一家店,離燕大很近,有三年吧大概……每天晚上我下課,就會到那家店裏點兩份飯,等着另一個人下班回來吃,吃完就沿着燕川的河道散步,每天如此……現在回想,那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安心的三年。”
謝汀雪驚奇地問:“你中學是在首都上的嗎?”
梅檢笑出了聲,眼睛亮閃閃的。
謝汀雪不敢再問,總覺得他那個表情,快要哭出來了,眼角那點晶瑩,分明是淚。
粥店門口來了一群打扮奇特的男男女女,他們嘻嘻哈哈笑着。
“餓死哥了,吃個飯再去。”一個男生招呼道,“李羽洋,你吃什麽?”
謝汀雪的脊背僵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