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言殊——”谷冬下意識輕喚了她一聲。
趙言殊本坐得端正,聽到自己的坐标之後怔了怔,旋即起身,對上顧驀的目光,回答得從容:“戰勝敵人之後,有的乘勝追擊,有的凱旋不再追擊,有的高興到淚流滿面,有的則放聲高歌。”
她回答時,一直與顧驀遠遠對視。
聽到這道陌生又熟悉的悅耳女聲,前排同學紛紛轉頭向後看去。
這不是他們系上新來的美女老師趙言殊趙老師嗎!
她怎麽來上顧老師的課了!
趙老師旁邊還有谷老師!
……
趙言殊起立回答問題,或說是顧驀點趙言殊回答問題,又或是兩人的配合,像是點燃了團烈火般燃起了同學們的課堂激情,待她回答完畢,掌聲不期而起。
“坐,答得不錯,”顧驀眸色深如古潭,像是在贊賞自己的一位學生一樣。他站在講臺後,指關節敲了敲黑板上他寫的那話将學生們的注意力收回到課堂上:“你們看到了什麽?”
大部分學生也馬上回到狀态:
“文采——”
“畫面——”
“擊鼓的戰士!”
“相擁而泣的士兵!”
“美女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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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課堂哪個角落的哪位同學答了這麽句話,惹得大家哄笑,而當事人只是淡淡笑了笑,反應還不如她身邊的谷冬大。
“言殊,”谷冬快要紮進課桌上打開的筆記本裏:“他們在說你呢。”
“他們開玩笑的。”趙言殊把顧驀板書的十個字寫在本子上,坦白說,她剛才沒有聽清誰說了些什麽,看谷冬的反應,應該是和自己有關。
“你這心理素質還真是......強大。”
但他們說的內容應該也不太重要,于是她随口扯了句“他們開玩笑的”。
“還有呢?”顧驀沒去理會搗蛋的同學,問道。
同學們相繼說出不少詞彙,來形容這簡短的十個字帶來的修辭感受和畫面感。
“今天我們要講的,就是關于文章的簡潔問題——言簡義豐。”
引題環節結束,顧驀從包裏抻出張濕巾擦了擦手,翻開面前的寫作課本,正式開始他的課堂。
“引題引得不錯啊。”谷冬點點頭,在記錄本上寫了又寫,直到她放下筆,才感受到身邊的人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趙言殊生得白,皮膚如白玉般皙白,可這時候,她卻微微鼓着兩頰,長呼了口氣。
兩只小手握着小拳頭平放在雙腿上的裙上,白皙手背淡紫色血管清晰。
這場景逗得谷冬直笑:“言殊,這是緊張了?”
“不緊張,”趙言殊眨眼時雙睫短暫相碰,她面色平靜,輕易看不出神色,連她的嗓音都平靜如無風時平靜的湖水,輕聲道:“我叫不緊張。”
“……”谷冬從未見過這樣的趙言殊,被趙言殊的反應逗笑:“看來以後你可以多來聽聽顧老師的課,他很喜歡點學生回答問題,”谷冬壓低聲音:“跟系上那些老教師不一樣。”
系上很多教師年事已高,對于“學生是不是在認真聽課”這件事看得很淡,過來給學生上課即是在完成任務,上完一堂課,任務就結束了。
但顧驀不一樣,他會适時提問,這是他的講課風格,這也是提高學生注意力的方式。
谷冬和趙言殊說完顧驀喜歡提問,半晌沒收到趙言殊的回複,以為她是不喜歡這樣。
雖說兩人在一起了,但這也是趙言殊第一次聽自己男朋友的課吧。
看到趙言殊再度擡眸看向講臺,谷冬以為趙言殊這是在婉拒。才要說那下次提前和顧驀說好就好了,卻聽到了趙言殊溫柔的聲線揚了一個字:
“好。”
那節課過後,顧驀的課趙言殊有空就會去聽,趙言殊如果有課時他有時間,也想過來聽,可惜還沒有時間。
第一次過來聽課,懷着些給顧驀個驚喜的想法,趙言殊是從後門進來的。第二次便光明正大起來,從前門進來。以後的每次,她基本都是從前門進來的。
除非有事耽誤,遲到了那麽一會兒才會從後門走。
不少學生注意到了趙言殊的到來,紛紛猜測起來。
在吃瓜群衆之中,也不乏答疑解惑的。也不知道是誰,把曾經看到過趙言殊和顧驀“一起回家”的事情傳播開來了,當初只有那位女同學和室友說了說,現在基本大家都知道了。
今天這節課是顧驀的課,他又帶了節寫作課。
是講語境問題。
他今天穿了件高領毛衣,黑色方格紋路,穿在他身上低調又好看,是趙言殊選的。
他問:“請問同學們,‘青取之于藍’的意思是什麽呢?”
大家齊聲說:“青色是從藍草裏提取出來的。”
說完這話,又有眼尖的,注意到今天趙言殊穿了件靛藍色的衣服。
她的外套整齊地疊放在身邊空位上,這件靛藍色的衣服是件短上衣棉襖,她今天把頭發編了起來,坐在教室裏與學生無異。
竊竊私語聲響起,三三兩兩說了那麽幾句話,最後不約而同點頭感嘆:怪不得顧老師要舉這個例子。
原來是為了這藍色。
“如果單看上去,這句話要表達什麽呢?”顧驀泰然處之,沒什麽特殊的表情,淡定引回大家注意力。
這話出自《勸學》,原句是“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趙言殊腦海中突然浮現了昨天傍晚時分,窄窄的手機屏幕裏的某個片段。
她翻出來看。
顧驀:【明天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當時她剛好在搭配衣服,提着衣架順手給他拍了過去,說自己就穿着一身,也就是現在她穿着的這件。
習慣性地,她問了下他在做什麽,他說,在備課。
當時趙言殊也就沒當回事兒。
聽到顧驀的問題,有人帶頭:“長江後浪推前浪!”
這話引出不少同學打趣下句:“前浪死在沙灘上!”
“還有嗎?”顧驀等了半天沒等到答案:“平時我叫你們要質疑,越絕對的事物便越要質疑,或許我們無法到達終極真理,但卻可能在無數次質疑之中無限接近于真理。”
學生們聽得認真,顧驀道:“《文心雕龍》有言道:‘夫青生于藍,绛生于蒨,雖逾本色,不能複化’。”
講寫作也要帶上自己的科目內容。趙言殊心道,他是有多愛《文心雕龍》。
上次在辦公室,他等她下課一起走,她進辦公室的時候就見他手上就是一本《文心雕龍》選譯。
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正是他教的那個時代的作品。
不能算是“夾帶私貨”,這書本就是講寫作的,他選得倒也恰當。
顧驀說完這句,學生們了然。
“那麽這句又是什麽意思?”
他點了名同學,那同學答得很好,接近于标準答案:“青是從藍草裏提煉出來的,赤色是從茜草裏提煉出來的,雖然都勝于原本的草色,卻不能再有變化。”
“坐,想必大家也都看出來了,這裏是在強調藍草和茜草的重要性。”
顧驀指向黑板上“語境”二字:“在我沒有說第二句時,你們自動把‘青取之于藍’這話代入了勸學篇的‘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在我說出第二句後,又馬上感知到另一種情景。”
“這就是語境。”
好的課堂往往在參與者正沉醉其中時結束得出乎意料,顧驀的課堂就是這樣。在他說“下課”的時候,很多同學沒有注意到原來四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一如往常,這節課下課之後顧驀先是去洗了個手。
一般來說,他回來的時候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趙言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可是今天,他洗好手,在路上拿着手帕擦手走到門前,卻發現班裏的同學基本沒走,包括趙言殊也還沒走。
身前左手握着手帕擦着右手的動作一頓,他和教室門內站在講臺一側剛剛拿起他公文包的趙言殊目光相對。
她手裏拿着他的公文包,他餘光觸及講臺,除去粉筆盒和板擦,空空如也。
他的東西已經被收好。
在他走進教室收起手帕時,教室裏傳來起哄聲。他面前的姑娘先是定定看了他一眼,又馬上低眸看了眼她手上于她這身衣裳不搭的公文包上,邁開步子朝他走過來。
“他們下節課有課,臨時調的。”
本來這節課下課他們班就沒課了的。
她小小的一個,長得顯小,打扮得也很顯小。白皙的兩只小手把他稍大的公文包拎在身前,走過來的時候唇角向上翹着彎着唇,胳膊上搭着她的外套,肩膀上是她的包。
窗子的光适時打過來,眼前心上人就這麽在耳邊哄鬧聲中在光裏走向他。
顧驀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所幸他理智尚存,上前幾步接過趙言殊手裏的公文包,拿過她臂彎她的外套,毫不避諱地當着同學們的面披在她肩膀上。
又抄過她用來裝書本的棉麻包提在手裏,和他的黑色公文包緊緊挨着,不留一絲空隙,就像他們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一樣。
接着迎來更高的起哄聲,見他們往門邊走了,還都站起身子來往外看。
她走在他身側,在學生看不到的那一側,她擡眼看他,拉了拉他的手掌小聲催他:“咱們走吧。”
“走。”
牽着的手被兩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藏在稍靠他們身後的地方,路上遇到的人不多,但也遇到了幾位認識的同學,還有顧驀比較熟的同事。
并肩走出教學樓,顧驀帶她去自己車上。
“一會兒見到爺爺別緊張,他是個好老頭兒。”顧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