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一
江逾白和周琰在飄渺山上過了幾天閑雲野鶴的舒适日子, 讓周琰快活地有些不想回京城去了。
他手上提着青翠欲滴的新魚竿, 腰間背着個魚簍——之前從儲物的岩洞裏尋找出來的魚竿用了沒多久就壞了,約莫是放了太久被蟲子蛀了, 江逾白就劈了竹林裏的一根新竹給他勉強做了一個,讓他繼續悠哉悠哉地Cos釣魚翁。
斷蒙在一旁,縱然有些無奈, 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 只是低了頭将朝廷發來的信件遞給周琰。
周琰大致翻了翻, 除了皇帝侄子對他辦事效率的滿卷贊揚之外,話裏話外都是在催他回京城, 還有一大堆公務等着他。
淮親王見此沉吟了一番, 很是認真地問身旁的護衛:“......你覺得, 若我辭去朝中的一切職務,就此歸隐山林怎麽樣?”
斷蒙心想,不怎麽樣。
朝中如今隐隐有三足鼎立的格局:周琰執掌的武将派和他身後一群神出鬼沒的江湖人(其實也沒有幾個);站皇帝一派的除了拱衛京城的禁軍統領, 大多數是奪位時積攢下來的人脈以及新朝建立以來被提拔的一些新人官員、寒門學子。
第三派,就是歷經了三朝、根基甚厚的當朝太師,未來的國丈。他若發動,小皇帝随時要面臨被架空權力的危險。
小皇帝周冕和聞家大小姐的婚事看起來是小皇帝一頭熱, 實際上算是周冕抛給太師的橄榄枝和試探。
周冕剛剛登基時實在太像是個靶子, 為避免太師直接發難,周琰決定幫忙樹立一個實權派新貴的角色, 還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的一股泥石流。
有了共同忌憚的假想敵之後, 聞太師和周冕的關系果然和緩了起來, 兩家的婚事也是在那個時候敲下的。
從小皇帝的角度來看,他是在借太師的勢力對付一個扶持自己上位卻功高震主的叔叔;從太師的角度來看,周琰性情不定,反複無常,看起來就乖了三個度數的周冕自然是他更好的扶持對象。
......假設聞太師放棄了周冕,和周琰聯合,等周琰登上高位之後,哪天心情不好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他拼個魚死網破。太師也是讀書人出身,朝堂上的争鬥唇槍舌劍,縱使暗箭傷人也是殺人不見血。
哪像周琰,他連個殺手都懶得派,惹惱了他自己提劍上門把人殺了,血濺三尺時若沾上自己的手了,說不定都懶得擦。
人設和劇本都是戲精侄子提供的,周琰看完後覺得表演沒什麽難度,于是兩人就此翻臉,三天大吵兩天小吵,出門總是陰沉個臉,水花也涼嗖嗖的——
于是京城裏就有了周琰活閻王的“美譽”。但是大家仔細思考就會發現,活閻王雖然行事離經叛道了一點,辦事總還是妥妥帖帖的。一個在暗處顧全大局的人,只要你別踩他的底線,他當然也不會追着你死咬。
Advertisement
聞太師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他做了試探,派人送了他侄子家姑娘的庚帖上門。結果第二天媒人就被趕了出來,京中傳言淮親王喜歡的是男人。
聞太師:......
以當朝太師之尊,他自然是有些意想不到,一個身居親王位、有望問鼎九五的人,居然會這麽不顧惜自己的名聲。
周琰将來即使以鐵腕手段登位,名聲也會給他帶來許多麻煩,言官們說不定會集唱周琰德不配位,然後叮他一頭包。
眼見着官員們小心翼翼地往他後院裏塞男寵吧——周琰随手點了一個唱曲兒的,那唱曲兒的沒眼力見,刺探王府的內事不說,還背地裏使了下三濫的伎倆。周琰一火又直接參了那官員一本,也不知道他怎麽辦到的,人祖宗三輩犯的罪都給羅列出來了,落了個抄家。
大家這才明白淮親王想要什麽。
他就想要所有人別來煩他,別多管閑事,見了他心虛的最好夾着尾巴做人——在朝中養尊處優許久的一些官員最看不慣上位者這樣的姿态,覺得他上位了也是個暴君,于是紛紛依附脾氣好的小皇帝。
周琰手下的将士倒是無所謂。說一不二,這才是領導者當有的風範嘛。
周琰兢兢業業了這幾年,覺得日子也就這麽過下去。可眼下江逾白回來了,比起侄子那一堆糟心事,當然是他的師父更加重要。
仔細想想,小皇帝現在也算是站穩腳跟了,和聞家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他現在即使幹脆的将兵權一交,朝堂上只剩小皇帝和太師對陣,小皇帝應該也有底氣應付才是。
至于如何平衡新局勢,那就好看周冕自己的了——周琰又不是他爹。說白了他本人對于什麽皇族血統也沒有多大的歸屬感,長這麽大和他父親也沒見過幾面,逞論愛屋及烏、對這個姓周的江山嘔心瀝血。
斷蒙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笑道:“可是陛下不會那麽容易讓王爺您抽身的。”
小皇帝最喜歡的事就是渾水摸魚。沒了周琰這個擋箭牌,将來滿朝文武挑的都是他的刺了,他鐵定不會樂意。
周琰和江逾白談起這件事,江逾白說:“你那小侄子今年多少歲?”
周琰:“快十九了吧。今年娶親。”
江逾白咋舌。十九,他十九歲時也就為大學生活費發發愁,而周冕卻要肩負江山,還要面對一群居心叵測的朝臣了。
“你就再幫他幾年吧,等局勢再穩定一些就抽身。”江逾白想了想,說,“其實我住哪兒都無所謂。”
他并沒有留戀王府廚房師傅的手藝,絕對沒有。
周琰太了解自己的師父了,有些失望地說:“師父,我做的菜有那麽難吃嗎。”
江逾白:“沒有沒有。為師昨天吃了兩碗飯呢。”
只是這飄渺山上多年無人居住,什麽都沒有,菜園是空的,池塘裏只有魚。他們這兩天吃的三頓有兩頓輔食是魚做的,周琰的廚藝再花樣百出也遲早會膩味。而買種種地又非一日之功,天天輕功狂飙幾裏路下山,只為買個菜——這也太虐了。
江逾白倒是揣摩到了周琰的幾分心思:“你不想回京城?”
周琰頓了頓,點了點頭。
誰願意陪那小皇帝整天加班啊。
“行。”江逾白點頭道,“那咱們玩兒夠了再回去。你說開昧和初岚去了瓊州,有消息傳回來麽?”
斷蒙略有些憂慮地說:“沒有。”
江逾白當即拍板:“好,那咱們就往瓊州去。”瓊州繁華,吃喝玩樂都有,景致也是秀麗宜人,很适合做散心的地方,“正好我也很多年沒去過明月洲了,順路還能去看看。”
周琰:“......”
江逾白一說到“明月洲”這三個字,周琰心中的警報就嗡得響了起來。他微微眯了眼,說:“師父,你想去明月洲做什麽?”
“拜會一個老朋友。”江逾白拍了拍他的肩,“那老朋友釀酒是一絕,正好可以找他問問謝華衣的下落。”
“......你想去見的,是不是那個郁韶?”
郁韶是明月洲首屈一指的琴師。明月洲也是很講道理的,如果你的某項技藝高超到了堪稱大家的程度,會由明月洲正式正式聘用,人稱一聲“先生”,并且永永遠遠不用擔心被逼賣屁股維生。
郁韶就是這樣一位傳奇人物。進入明月洲只三年,琴之一道上就無人能出其右。性格又溫文有禮,是明月洲裏最受歡迎的先生。
“我跟你提過郁韶麽?江逾白好奇地問。
周琰卻略帶嘲諷地說:“何止是提到過......”說着他的臉色突然多雲轉晴,笑着說,“行啊,那師父就領着我們再去拜會一趟吧。”
江逾白:“......你這小子,笑成這樣,又在想什麽壞主意了。”
周琰長眉一舒,偏過頭來,墨玉般的眼眸深邃空闊,無比自然而優雅地說了一句——
“我可沒有。”
※※※※※※※※※※※※※※※※※※※※
下章新地圖。
其實怪已經打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