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
在吳小六的打斷下,江逾白和周琰兩人之間的氣氛急轉直下, 恢複到了正常交談的狀态。
“這些等出去再說。”周琰搶先道, “師父, 你不許再跑了。”
“......”江逾白聽了這話跟沒聽見似的,給了他一個微笑,然後從斷蒙身後牽起吳小六,自顧自地走了。
吳小六走過周琰面前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得意的眼神。
周琰:“......”
他冷笑了一聲,揮袖跟上。只剩跟在最後的斷蒙, 對這一切無言以對。
走過一片砂石鋪成的緩坡, 江逾白點亮一個火折走在最前, 探入了狹窄幽深的通道。他身後跟着的是吳小六, 再之後是周琰,斷蒙也舉着一段準備好的火把斷後。
“這裏離他們的蠱池不遠,小心腳下。”吳小六低聲提醒道。江逾白和周琰聞言略低了頭, 果然在腳邊見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塊和幾只圓扁不一的蠱蟲,大約是從岩石的縫隙中逃出來的,但毒性都不大。
衆人泰然自若地将一路遇見的幾只蟲子踩死, 岩壁間有水滴墜落的叮當聲。不知走了多久, 他們終于隐隐看見了一簇微亮的光芒。
江逾白熄滅了火折,回身給了周琰一個眼神。周琰會意,走上前來與吳小六交換了位置。斷蒙也“呼”地一聲将火把熄滅,一群人屏息凝神, 一點點往透着光的方向蹭去。
江逾白将身形掩藏在石道的陰影中, 眼前時不時蒙朦胧晃過一抹青色。他側耳傾聽, 根據腳步聲判斷,這一層不大不小的空間裏約莫有五六個人看守。
斷蒙将吳小六護在身後,而周琰和江逾白則呼啦一下竄了出去,幾聲低低的驚呼還沒散去,兵戈相鳴,清脆落地。
斷蒙牽着吳小六從通道裏出來,瞥了一眼橫七豎八的一地青衣,用劍挑開了其中一人的青色面巾,只見他五官如常人,嘴唇上卻橫着一道黑紫色的血線。江逾白的動作頓了頓,走過去半蹲下來,皺着眉撩開那人的衣袖。只見青紫色沿着手臂經脈猙獰交錯,指尖都透着淡淡的死氣。
“他們也中了蠱毒。”周琰別過眼,說,“倒像是特意用在自己身上的。”
看到這裏,周琰已經大概理出了些信息。這群青衣人煉制蠱毒大概是為了增長功力、煉化身體、延年益壽。所謂的青衣人是成功接種了蠱蟲的蠱人,之前失去理智的那些怪物自然都是失敗品。
蠱毒也看蠱性。這些小喽啰接種的蠱蟲都不算是高級,因此也不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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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沉默。
這熟悉的手法,讓他難免想到了某位“故人”。
昔年商雪止大鬧龍庭會,靠的就是從烏蠻人手中得到的蠱蟲。那蠱蟲蠱性極其剛烈,許多內力不足以抵禦的江湖人都渾身經脈燃燒、爆體而亡。
陰差陽錯承受住了它的,只有一個江逾白。但也只是他運氣好,體質特殊,那蠱毒就此沉眠在他的身體裏,一陣折騰後才相安無事。
春無賴曾試着做出過判斷:那些蠱蟲如果不是藥性出現了致命偏差、使人無法控制暴走之後的內力,那還是有希望被研制成短期內提升功力的靈藥的。
從這點上看來,春無賴覺得,那些蠱蟲大概是別人研制出的失敗品,就此成了毒藥,戕害了許多江湖人。
又或許,研制出它的人對它的終極效用仍抱有懷疑,将盛家當作了試驗場。
當年中蠱而死的人,唇瓣上大多有一條橫亘的血線——與這些青衣人的情狀倒像是同出一脈。
而這次作為實驗對象的人們不可能全都是自願的。所以無論在前方等待着他們的是不是商雪止......他們總是要制止此等行徑的。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周琰看着地上躺着的“屍體”們狠狠皺了皺眉......也跟上了。
江逾白走得有些急,周琰小跑幾步才追上了他。他不由分說地拉住了江逾白的手,白皙細膩的手背握在掌心,周琰面上冷淡矜持,唇角咧起了一個帶笑的弧度,不管江逾白扭頭怎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江逾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琰深邃英挺的五官,一手揚起無咎劍鞘,不輕不重地拍在他肩頭——沒用,周琰還是不松手。
江逾白無奈:“松開。”
周琰:“不。我一松開你又扭頭就跑了,怎麽辦?”
江逾白:“......我現在跑得了嗎?!”
周琰哼哼:“誰知道呢。”
江逾白:“......別鬧。”
周琰:“我沒鬧啊——這麽黑燈瞎火的,牽着手走路不是穩妥一些嗎?你看,他們倆不就牽着呢嗎?”
斷蒙上道地捏緊了吳小六的手,任他怎麽使勁掙紮都沒放開。
江逾白:“......”
他算是徹底沒話說了。
......
漆黑昏暗的穴室裏燭光搖曳。
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身着錦衣,雙眼緊閉,躺在高高的石臺之上,石臺周圍一圈斑駁的黑紅色。他周圍群聚着成百上千只形态各異的蠱蟲,啃噬聲和翅膀振動的嗡鳴聲似鬼祟的低語,讓人聽了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灰衣的青年男子坐在不遠處,枯槁的長發灰白相間,臉龐蒼白消瘦卻光潔,雙眼頗為陰沉。他扭頭,一具身着青衣的軀體軟軟地斜倚在石桌邊,露出的手蒼白枯瘦,透明地如一張白紙。
灰衣男人顯露出一絲詭秘的愉悅和痛恨,接着無比溫柔地擡手去撫摸那具軀體蒙着青紗的臉。
“師兄......我很快就要成功了......”
不擇手段也好,暴戾恣睢也罷。他終究已經離他想要的東西無比接近了。
就差那麽一點點......
石臺上的男童似有所覺,在深沉的睡夢中不安地皺了皺眉。
一簇小小的塵灰自灰衣男人身後的石壁上滾落。他敏銳地扭頭,只見那幽靜黑暗的通道裏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長身玉立,神若秋鴻,連一根頭發絲都是美的恰到好處。他抿起了自己的唇角,一身白衣濯濯,擡眼間有肅殺之氣。
來人正是江逾白。
灰衣的商雪止似乎沒有半分驚訝,見了江逾白之後,臉上就帶着一絲詭秘的溫柔,整個人像一潭暗影融融的水,随時把人拖進去溺死似的。
“師兄,你——”
他話還沒說到一半,江逾白身後又跟着鑽出來一個玄衣的周琰。周琰那雙深邃澄淨的眼睛在看清了商雪止的一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盈滿了譏诮——周琰用在這種眼神看人的時候,連上了年紀好涵養的閣臣都會忍不住摔象笏破口大罵。
此眼神效果顯著。商雪止臉上的笑容跟雪一樣緩緩消逝了。
待周琰整個身影出現在商雪止面前,他與江逾白緊握着的手也暴露在了後者視線裏,商雪止的眼神瞬間陰寒了下來。
江逾白:“......咳咳,該放手了。”
周琰:“當着這人的面,更不能放了。”
他們二人下意識低聲對話,但是這石室雖大,卻靜得很,一時間他們倆的對話在其中清晰地回蕩着,直讓商雪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師兄——”
周琰:“啊,對了師父,那個孩子大概就是趙家的趙廷圭。”
江逾白:“......是挺齊整的孩子。”
周琰:“師父要是喜歡,我可以給他和吳小六在京城找個先生,反正他爹大約也要回京吃點苦頭。”
商雪止忍不住摔了手邊一個燈盞。
周琰看他那副樣子,心裏冷笑:這家夥不是每次都裝成一副黏黏糊糊的樣子來惡心人嗎?
行啊,那就比比誰更能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