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華懋飯店門前,穿紅白制服的拉門小郎來幫助停車,聶雲藩把司機的代駕費給了,打算回去自己開。
他懷疑這個司機和修理行的小工有所勾結,汽車剛駛出府時是好好的,怎說壞就壞呢,他們合起夥來詐騙,甚考慮宴會結束後去巡捕房報案。
英珍不搭理,自顧踩着乳白大理石鋪成的旋轉樓梯往上走,仰起臉看天花板上古銅镂花吊燈,倒是美娟聽不下去了,一跺腳低嗔道:“還有完沒完呀!”
“哼!”聶雲藩從鼻孔裏哧哧兩聲:“我定會要他們的好看。”
二樓樓梯口的招待員攔住他們,需出示邀請帖,他從西裝內側插袋取出,很是不在意地遞上,但面龐卻顯露出一種正經的神氣。
招待員核對後,連忙領他們到廳門口,一陣陣掌聲排山倒海般直往耳鼓裏沖湧。
秦先生大抵已說過了一些話,他稍頓,清咳一嗓子:“今天,非常榮幸,請到財政部部長、姚謙先生。請財神爺來講兩句。”
又是一陣喧天的鼓掌,還挾着些笑聲,恭維的,又有些底氣不足。
英珍看着一個男人不緊不慢走到麥克風前,一束明亮的探照燈映在他的身上,西裝革履,高大魁梧。
他輕描淡寫地微笑,卻難掩舉手投足間的意氣風發。
可以想見,他這數年過得真是好極了!
...........
英珍和趙太太、馬太太、李太太還有薛太太圍坐在寶藍牛皮沙發上。
她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能在她們之間占有一席之地,這也是件頗具有戲劇性的事。
趙太太從招待手中要了一碟奶油小方,朝英珍呶呶嘴:“你也嘗嘗,我常來此塊(1),就屬這裏的點心味道邪氣好,百吃不膩!”
英珍雖不慣她口氣裏那股子得意勁兒,卻也假裝出誰沒吃過的老成,要了一碟,淺黃的蛋糕胚不過兩塊麻将牌合并的大小,中間和頂面塗了兩層雪白奶油,中間薄些,頂面很厚,打成一卷一卷波浪褶皺的花樣,還嵌了一顆鮮紅玲珑的櫻桃,這季節沒有現成的,多數用的是洋罐頭。
她拈起小金匙劈了一窩白入了口,是很新鮮的稀奶油,清甜即化。馬太太喝着香槟酒,啧啧道:“你們瞧,姚先生姚太太真是郎才女貌,喛,恩愛情深!”
“夫妻能做成這樣,也是前輩子積得福氣。”薛太太感嘆。
“各人各命,羨慕不來。”李太太撫觸着手指戴的鑽戒,又稱贊:“姚太太那套藍寶市面沒見過,價钿一定不便宜!”
馬太太嘀咕:“姚先生對夫人出手相當闊綽,我那位定不肯的。”
英珍也随望去,姚先生姚太太是貴賓,他們跳首支舞開場,較輕快的曲子,姚先生跳得游刃有餘,他很會跳舞、她的舞跳得也好,都是他教的。
目光移向姚太太,她梳髻,黑鴉鴉堆在腦後,露出不算長的頸子,大抵為遮掩豐滿的身材,穿着一件黑絲絨旗袍,卻有幾分欲蓋彌彰,幸得耳、頸和手指上藍瑩瑩的光芒閃爍,頓時高貴的讓人不會再在意其他。
英珍看出她不太會跳舞,前面就很勉強,後面體力跟不上,或許又有些慌張,錯了幾下步子,還踩了姚先生一腳,他漸慢下來。
英珍收回視線、挖了櫻桃連奶油一起入口,再四下張望,美娟和三五小姐圍簇着姚蘇念、還有兩位年輕人。
美娟新做的鬈發,燙得短卷,一簇簇紮着頸背後肌膚,很好的矯正了她有些長的臉型,整個人顯得活潑嬌俏,灰褐色的眼珠閃閃發亮,嘴一直在動,一直在笑,無論是別人說話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她在用盡全身力氣吸引着姚蘇念的注意,姚蘇念似乎被感動了,問招待要了一杯烏龍紅茶給她潤潤嗓。他旁邊站着趙太太的女兒竹筠,不争不搶,只微偏着頭聽他們說話,适實微笑,一臉大局已定的恬淡和安穩。
英珍心思轉沉,還未說甚麽,趙太太卻先道:“阿姐你看,美娟在蘇念面前太活潑了些!”
“她就那性子,人來瘋,人越多越瘋!”英珍不以為意。
趙太太輕笑着搖頭:“大抵是我多心!諒着我倆數年的情誼,還是想讓你提點些美娟,免得日後為情所困,傷心傷身!”
英珍抿奶油壓在舌底:“你這話說的沒頭沒腦,我倒是聽不明白了。”
趙太太笑道:“你這麽聰明、還不知曉我的意思!”
“我哪裏知曉,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
“喛,你把話說的!”趙太太依然再笑,眼皮子卻薄薄地抖了抖:“我這蛋糕是吃不下去了!”
英珍挖了一大勺送進嘴裏,頗津津有味,是裝的,豈會不懂她話裏的深意,心底又急又氣,再瞟掃過美娟,那樣用力過度的求偶,在別人眼底是可笑,她卻覺得十分可憐。姚太太汗涔涔走過來,薛太太連忙站起,把位子讓給她,趙太太則遞給她一杯白開,姚太太接過,咕嘟咕嘟喝盡,口紅印子肥滿地印在杯沿一圈兒。
馬太太幾個亂七八糟地恭維她舞跳得好,姚太太先還不信,又過來個能說會道的周太太一頓誇,她由不得不信,喛得笑出聲來:“你們不曉我有多緊張,數着拍子就怕踩錯,有一腳軟綿綿地,好似踩在先生腳背上。”一衆直贊緊張都跳的如此好,不緊張那就更了不得。
周太太信誓旦旦:“我一直盯着,你未踩到姚先生,跳得比電影明星還要好。”又挨個兒握手,手指根根如胡蘿蔔粗,戴着一顆更粗悍的火油鑽。
衆人心照不暄地輕笑,馬太太背過臉去撇了撇嘴,李太太湊近英珍耳畔:“這是周樸生的姆媽,她先生開棉紡廠的。”
範秘書走過來,笑眯眯地問:“還有哪位太太賞光,願意和姚先生跳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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