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修書
是夜,薛衍同魏子期相攜返回長安。魏子期親自将薛衍送回了衛國公府,方才徹身回家。
彼時平陽長公主正與薛績讨論朝上之事。薛泓就被他們夫妻兩個放在身前的席子上爬來爬去。
眼見薛衍歸來,平陽長公主忙問薛衍可吃過晚飯,薛衍笑言說吃過了。平陽長公主又問在哪兒吃的,吃的什麽,然後命家下仆人準備夜宵。
薛衍索性盤膝坐下,薛泓見狀,一下一下的爬到薛衍身前,然後爬進薛衍的腿窩兒裏坐好。薛衍便把薛泓抱在了懷中,只聽薛績說起昨夜慶功宴上顏鈞集輕狂之舉令朝中禦史言官們分外不喜,只怕明日上朝後,必定有朝臣彈劾顏鈞集。
薛衍也覺得顏鈞集經過這幾次戰役後,行事同先前相比,越發的無所顧忌。聯想到顏鈞集在歷史上的下場,不覺皺了皺眉。突地開口問道:“最近魏皇後的身體怎麽樣?”
平陽長公主與薛績聞言,不覺一愣。平陽長公主開口笑道:“你見天兒的進宮請安,難道魏皇後身體好不好,你還不知道麽?”
薛衍之前頻繁進宮,乃是為了政事。倒是不曾刻意關注過魏皇後的身體。不過想想歷史上的記載,薛衍決定明日進宮後好生問一問太醫署的禦醫們。
只是現在無憑無據的,倒是不好多說什麽。
于是薛衍只和父母寒暄一回,便各自散了休息不提。
至次日一早,薛衍進宮後,果然向太醫署禦醫詢問魏皇後的脈案。太醫署醫政不知道薛衍好端端的為什麽這麽問,不過薛衍乃平陽長公主之子,深受太上皇與陛下皇後的寵愛,太醫署醫政也不敢敷衍對待。聞聽薛衍所問,忙的開口一一回禀明白。只不過事後特地向魏皇後禀報一回罷了。
魏皇後聞言,也覺得十分稀奇。少不得将薛衍叫到跟前仔細詢問。
薛衍總不好明說“歷史上記載,你今年就死了”,只好當着魏皇後的面笑言道:“昨兒同子期兄至骊山游玩,聽子期兄提起鎮國公近日身子不爽,煞是憊懶。一時便想到了皇後娘娘。唐突之處,還請娘娘見諒。”
這種解釋也未免太過牽強了。魏皇後自然是不信的。不過她相信薛衍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情。既然薛衍不想說,魏皇後也就不多問了。只是就着薛衍的話笑道:“也不知道近一年是不是年歲漸長的緣故。我也有些精力不濟。偶爾會有頭疼眩暈的毛病,不過略躺躺就好了。倒是不必吃藥的。”
薛衍聞言,心下不免一驚。忙開口笑道:“恰好今年缥缈真人與孫真人都留在京中。如果魏皇後覺得身體不舒服。何不将兩位真人請入宮來,為皇後診脈?”
這件事情薛衍之前也做過一次,魏皇後倒是并不覺得詫異。只是她素昔身子結壯,倒是很少有病的。如今偶有頭暈之症狀,倒也不覺什麽。因此魏皇後只是笑了笑,便推辭了。只說不想麻煩缥缈真人與孫真人。
豈料薛衍方才還随口說說的樣子,這會子倒是堅持起來。只說讓兩位真人進宮替太上皇陛下和皇後診脈,也算是定期的保養身子。最終舌燦生花,終久還是說服了魏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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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永安帝下朝後,魏皇後少不得同永安帝商議一番,永安帝也覺得這樣的提議很好。欣然應允。
次日,薛衍親自到上清觀請來了兩位真人為宮中貴人們診脈。兩位真人一一診過,也沒診出什麽病症來,不過開些保養方子叫諸人多加保養罷了。
薛衍見狀,這才漸漸放下心來。然後把心思又放到了汴州的經營建設上——
前文說到薛衍有感于汴州的水路便利,曾想在汴州興建船廠海坊,且想發展海運。只是朝中上下莫衷一是,永安帝也任由薛衍折騰罷了。
那薛衍依靠着後世的種種資料,果然将幾種易于建造的船行圖紙畫了出來,又命汴州官員在全國各地搜尋長于造船之工匠,甚至還将消息散步至大褚周邊屬國,用優厚的“福利待遇”吸引各國的能工巧匠投奔汴州。
又有魏子期有着後世的記憶,可以配合薛衍的動作,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找到能夠勝任此項工作的人,種種便利之下,此事進展的越發順利。
直至永安五年的年底,汴州船廠竟然真的造出第一艘海船來,算是給永安帝的新年賀禮。
這艘海船被永安帝親自命名為永安號。而這艘海船的第一趟航行,則是興大褚之威,載着一船的貨物以汴州的名義到周邊屬國互通有無去了。當然,尾随在永安號之後的,自然是汴州以及大褚各地的商家們自造的随行商船——雖然算不得正經海船,但是用來進行航程比較短的海上運輸還是沒有問題的。一直以來,大褚的各個商家都是用這種方法與周邊屬國“互通有無”的,這也不足為奇。
只是現下的大褚官民們自然都想不到,這是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改變,卻推動了大褚朝在陸路上的無敵之後,進一步的發展了海上貿易。更成為大褚有別于其他朝代,頗為重視海上貿易的一個高潮。至于之後圍繞着海上貿易而出現的各種蝴蝶效應,此刻自然不必多說。
如今且說永安六年元月,魏皇後正在立政殿接見妃嫔诰命,處理過年事宜。當中正說道正月十五上元節該如何籌辦,魏皇後突然覺得一陣眩暈,旋即眼前一黑,登時倒地不醒。
在座妃嫔诰命見狀,不由得将一個魂兒吓走了大半個,忙的喊禦醫過來為魏皇後診脈。豈料十來個禦醫為着魏皇後診了四五遍脈,仍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糟糕的是昏迷中的魏皇後竟然開始發熱了。
消息傳到前朝,永安帝大為震怒,忙的匆匆趕制立政殿,接連處置了好幾位太醫署的禦醫,因想到上清觀的缥缈真人與孫真人長于診脈,前太醫署醫政孫仲苗也在上清觀陪他哥哥,當即命小太監至上清觀傳旨,請兩位真人入宮替魏皇後診治。
小太監聞聽聖人之言,忙打馬出宮至上清觀傳旨。哪裏知道缥缈真人與孫仲禾孫仲苗兩兄弟早在兩個月前就離了上清觀,至東都洛陽尋友去了。
這下子衆人都急了,忙派人八百裏加急至洛陽傳旨,将兩位真人并前太醫署醫政接回洛陽。
因着這些年薛衍發明了“水泥”之便,如今從洛陽到長安的這一條官道極為平整。倘若是大軍疾行,不過一日就能抵達。
所以永安帝派去洛陽接兩位真人并前太醫署醫政的車馬也在次日晚上回到太極宮。
事态緊急,永安帝甚至等不得兩位真人洗漱已畢,就這麽風塵仆仆的将兩人引到了立政殿。彼時魏皇後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在諸位禦醫的竭盡努力下,高燒倒是退了,然而還是昏迷的時候比醒着的時候多。
太子與越王、九皇子并魏皇後所出的幾位公主都跪在魏皇後的榻前侍疾。永安帝立在內室焦躁不安來回踱步。平陽長公主和薛績,鎮國公魏無忌夫婦并其子魏子期魏晉也都守在外殿。太上皇年事已高,到不曾親至,卻也不斷打發小太監在興慶宮和太極宮兩頭跑,不斷的傳遞消息。
其餘妃嫔所生皇子公主們也都跪在立政殿的外殿侍疾。缥缈真人與孫真人兄弟兩個匆匆趕到立政殿,看到的就是這滿屋子的人。
因着人特別多,屋子裏的脂粉香料氣息就有些濃厚,缥缈真人皺了皺眉,先是進內殿拜見過永安帝,沒等永安帝開口,先請求永安帝讓大部分人回去,然後開窗通風。
永安帝聞言,生怕開窗通風後會讓魏皇後着涼。缥缈真人見此,只得耐心的向永安帝解釋了為什麽要開窗的道理。永安帝将信将疑,只得應了。
一時缥缈真人三人上前替魏皇後診脈,然後相互交換了脈案并治療意見,斟酌着開了個方子,永安帝登時命人按方子熬藥。
一時有宮俾送了熬好的湯藥入內,永安帝親自接過湯藥坐在魏皇後的床榻前,小心翼翼地替魏皇後喂藥。
缥缈真人見狀,便說道:“皇後娘娘此時能付下藥,只要過了這一晚能清醒過來,必定就沒事了。”
越王生性急躁,聞聽此言,忙搶着問道:“倘或晚上醒不過來呢?”
缥缈真人見狀,并沒答言。孫仲禾孫仲苗兩兄弟也只是嘆息一聲。
越王見狀,臉一下子就吓得發白。登時又驚又怒,指着缥缈真人三人罵庸醫,又說要治三人胡言亂語之罪。
永安帝也有些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被太子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永安帝一壁斥責越王,一壁向缥缈真人躬身一禮,口內則道:“還望真人妙手回春,救無憂一命。”
永安帝情急之下,竟然連皇後都不叫了,直接将皇後的閨名脫口而出。
缥缈真人等人見狀,也是為之唏噓。
薛家三口與魏家四口這是也都圍上來了,薛衍少不得相勸越王太子。平陽長公主也勸着永安帝,因又笑道:“缥缈真人與兩位孫先生醫術高明,必定能救回皇後。陛下就放心罷。”
永安帝聞言,倒是願意相信的。他與魏皇後少年夫妻,經歷了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早已不再是單純的夫妻。他也無法想象失去了皇後之後,到底該怎麽辦。
是夜,就連永安帝都守在立政殿沒有離開過。連太上皇聽到了缥缈真人的話後,也坐不住了,從興慶宮被轎辇一路至立政殿,第一眼就看到了熬得雙眼通紅的永安帝,心下也止不住的心疼。登時上前好言勸慰。
将将到了四更初刻,魏皇後終于有了些許反應。躺在床榻上叫水。因着魏皇後的聲音太小,太子諸人險些沒有聽到。還是守在床榻邊兒上的永安帝耳聰目明,最先聽到了魏皇後的聲音,忙傾身上前細細詢問,又命宮俾獻茶。
一時扶着魏皇後吃過了半盞茶,魏皇後倒也清醒了,竟然還知道餓了,永安帝忙名人将早已在竈上熱着的吃食送過來,親自服侍着魏皇後吃過夜宵。魏皇後這才算是有了些精神,雖然說話仍舊是有氣無力的,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不過好歹算是清醒過來了。
用缥缈真人的話說,也就是沒了性命之危。
這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永安帝更是大為欣喜,當即獎賞了缥缈真人與孫家兄弟。
其後幾天,缥缈真人三人仍舊日日為魏皇後診脈開方,魏皇後接連吃了幾天的藥,才算是漸漸安然回轉。少不得向缥缈等人當面致謝。
缥缈真人撫須便道:“貧道着實當不得皇後之謝。倘若不是薛世子閑來無事,到上清觀與我等閑聊時,送了好些醫書藥理令我等鑽研。只怕今日也不能叫皇後安然回轉。”
魏皇後聞聽此言,次後和永安帝說了,帝後二人都少不得感嘆薛衍之博學慎思。
而薛衍經此一事,也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青銅手镯裏所儲存的資料,對于這個時代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所以他下了一個決定。他向永安帝進言,要在長安城內建一所書管,請皇帝下旨邀四海之賢士入長安,集衆人之能天下之書,修築一部《大褚全書》。
歷代皇帝登基為帝,為的不過是文成武德四個字。如今永安帝一統天下,大褚之威遠播四海,在武事上自然是到了極致的。所以永安帝在永安六年開始後,也将朝政的注意力漸漸轉移到文治上。這個時候聽到了薛衍這樣的谏言,自然非常感興趣。
永安帝欣然允之。并且任命薛衍為禮部尚書,負責操辦此事。又命朝中大儒孔令儀負責修書箸說。對于任何一個文人來說,替朝廷修纂一部書籍都是最為名揚天下之事。孔令儀自然是欣然笑應。
不過這位老儒在得知自己的搭檔竟然是昔年因着一紙辯論報将天下攪得風起雲湧的薛衍的時候,不覺搖頭苦笑。
他可記者薛衍在某些文人心目中的印象并不大好。只怕有薛衍負責此事,會橫生枝節。
永安帝當然也知道孔令儀的考慮非常有必要。不過永安帝也相信薛衍雖然因《國子監辯論報》一事得罪了某些儒士文人,但是也必然取得了另一部分人的好感。兩相一抵,倒也不值什麽。
所以永安帝對孔令儀的擔憂不以為然。仍舊堅持了自己的任命。
而薛衍之所以向永安帝提及此事,則是為了能夠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方式,将青銅手镯裏面的資料一點一點的複制出來。至于號令天下讀書人一起編纂一部著作來為帝王揚名……參考的不過是後世一個朝代某個皇帝的做法罷了。恰好此舉又騷到了永安帝的癢處。
因此不論永安帝是否同意自己的任命,都不會耽誤薛衍心目中的“正事”。
所以在聞聽孔令儀的擔憂後,薛衍還親自跑到了永安帝的面前,請求永安帝罷免了自己的禮部尚書之職,另選賢能負責此事。
然而永安帝并不允許,只命薛衍“不要多想,只做好你的分內之事。”
薛衍見狀,也就不再強求。
不過不管對于那個年代來說,認認真真的修纂一部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薛衍因為之前的際遇詭異,所以當他将青銅手镯內的資料默出來時,該怎麽解釋這些書籍的來源,也成了為難薛衍的一道難題。
為了更好的解決這個問題,薛衍甚至還在國子監內聘請了一些肯吃苦且有不懷偏見的生員,每日去詢問老農工匠們各種問題,然後結合大褚已有的那些雜學著作,繼續撰寫有實用價值的“工具書”。
不過饒是如此,仍有很多書籍的“出處”令人存疑。
還好永安帝并大褚朝臣都知道薛衍的來歷有些莫名,但是自從薛衍現身大褚,一舉一動皆是為了大褚并無貳心,所以衆人也就不過多的追究薛衍的來歷。因此看到了薛衍默出來的書籍時,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多問。
而另一廂,薛衍除了每日默寫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後世的有用的資料外,也有幫忙整理那些武将們的“軍事著作”。
至于儒家、法家乃至其他方面的文章書籍,則有孔令儀并另外一些人負責整理。
簡而言之,在這一次編纂的《大褚全書》中,薛衍只負責“奇淫巧計”以及軍事相關的部分。後者也是由他的身份決定的。畢竟薛衍乃衛國公長子,且當年率先提出了請諸位将軍們著書立說,也由此引發了大褚官員們的“纂書熱”……如今由薛衍來負責兵家的這一部分,實在是恰當至極。
而另一方面,那些文人儒士們對于薛衍擔任禮部尚書負責此事的态度也并沒有孔令儀等老儒想象的那麽強烈。
雖然大家大部分時間還是看不慣“斯文敗壞”的薛衍,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薛衍的雕版印刷術和辯論報有利的推廣了文人們著書立說清談辯論務實求是的風格。所以在大部分文人心中,即便薛衍有着各種各樣的不妥之處。但是瑕不掩瑜,有些地方還是可以肯定的。
這些評價是薛衍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不過更令薛衍沒有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